第二百八十章 写文章
第二百八十章写文章 宋代有点苦逼,因为试题不如唐时活泼可爱,容易起兴,可以让考生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 比如苏轼这样的天才,就更适合唐时制诗考题,在宋代反而会被题目压制灵气。 不过这对苏油来就是好事儿了,因为这娃做史论诗算是一把好手。 《天德清明》,歌颂文王,其实也跟史论诗差不多。 今年的考题限韵为“阳”,也与乾卦上下三爻,与天地人三横暗合。 可以想见,老王出题的时候,肯定和苏油给娃子们出奥数题时一样,一个坑接一个坑,挖得是多么的兴高采烈。 以苏油如今的水平,不需要多想就能搞一首合格的出来。 大道希何适,能闻不可详。 明王厘苦智,爻蓍累清芳。 演易追三圣,行仁礼万邦。 梧桐冲远韵,凰凤萃明堂。 海北奔夷齐,渭南迎鬻姜。 垂德宾华夏,终古运穹苍。 一篇天德清明马屁诗做完,进入了《论》的环节。 这个是苏油的强项,终于可以自由发挥了。 憋了一上午,这下酣畅淋漓,连殿直祗直供办的赐食都没顾得碰,意随笔到,等到写完自己都傻了,怎么一篇论超出了上万字? 这肯定是不行的,考官和官家都不一定有耐心看完,还得删减。 一边圈改一边心头滴血,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举手。 监试官过来:“什么事?” 苏油小声问道:“草稿能带走不?” 监试官白了他一眼:“片纸不得出殿。” 苏油不禁叹息摇头:“要删这么多,可惜我这一篇好文章呢……” 监试官差点没笑出声来,低声威胁道:“再敢胡言乱语,乱棍叉将出去!” “哦。”苏油只好苦着脸,继续删减自己的心血。 删着删着,苏油就觉得,身边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流转。 狐疑的停下笔抬起头来,发现一个胖胖的老者站在自己的面前。 苏油很自然地微微一笑,礼貌地拱手,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官家! 赶紧按照之前接引官交代的礼数,对赵祯行礼,却忘了手里边还抓着毛笔。 赵祯笑了,然后用手指着试卷草稿,低声问道:“草稿边的竖线笔划是什么意思?” 苏油说道:“那些是要删掉的文字。” 赵祯皱眉:“因何要删如此多?” 苏油说道:“一时没收住,写得太长,怕有劳陛下和试官清览,考虑缩减一下。” 赵祯拿起几张草稿看了看,又放回原处,取来镇纸轻轻压好:“得抓紧了,都有人交卷了。” 苏油躬身道:“我也马上改完了,改完便开始誊抄。” 赵祯点点头:“字是不错。习惯也不错。” 说完便在监考官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苏油舒了一口气,手底下开始加速。 …… 殿试午后可以交卷,苏油午后才开始誊抄,足足在殿中待到了申时,天都快黑了。 等到全部结束,抬起头来,殿中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出了宫门,苏油知道自己这次名次可能不会太低,绝对是超水平发挥。 骑上拳毛赤,苏油对苦等了一天的张麒张藻说道:“走,去石府!” 进入府中,将缰绳丢给前来迎接的石通,石通乐得屁颠屁颠的:“哎呀师父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考试吗?” 苏油笑道:“已经考完了,府上好吃的东西多,我过来松快松快!” 大宋重进士,榜下捉婿和后世的理解有些不一样,其实应该是黄榜下来后,富贵人家就要出发,去新科进士住处捉婿才对。 不是在榜下直接抓看榜的。 不过汴京传说得腥风血雨,什么七十岁的老头都不放过,吓得苏油殿试一结束赶紧溜到这里来。 不是要捉婿吗?我送货上门了,你们可要把我保护好,别让别家捉了去喔…… 石老太君自然是既开心又得意,石富那小子实在是有眼光!早早给薇儿安排下这门亲事! 进士郎君!不是童子科的!是正牌进士小郎君,有宋百年都是稀罕物! 官家接下来要赐宴琼林,进士最年轻者,要负责取金花与新科进士们佩戴,这叫“探花郎”。 小油如今刚过十四,没有再能比他小的,小苏探花这个名头,已经是铁打的了! 苏油放松了,试官们却紧张了起来。 为了防止作弊,收卷之后,考生名字就会被糊上,这道程序叫弥封。 弥封后的试卷,只以字号相称。 负责接待考官的内廷机构,正是御药院。 官家非常重视科举,先是亲笔写了“文儒”二字,命内臣送过来,然后还要时常过来指导工作。 赵忭也是阅卷之一,如今正在考校所改卷子。 不过他改不了进士卷,进士卷太难,一般由前两科的进士们参与,要不就是大文儒。 像他这种经义都有些丢荒的,只得改改明经、明法等科目的卷子。 苏油在御药局也算是小有名声,温病三宝让御药局立了一次大功劳。 赵抃听着两位内官谈论到苏油,不由得好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只要留心,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 殿试正式阅卷有三次,初考官看一遍,排一个名次。 复考官再看一遍,也排一个名次。 接下来详定官审核一遍,然后参考初考官和复考官的意见,确定出正式的名次。 三审之后,再把排名靠前的卷子拿给皇帝亲自过目,最后有皇帝敲定状元、榜眼。 大宋的第三名,现在还叫榜眼。 原因很简单,状元之下,第二第三名一左一右,就像榜上的两只眼睛。 不过民间已经有以“探花”称呼第三名的了。 三月四日,试卷进入复审阶段。 从今天开始,官家天天过来关心进度了。 试卷的评分标准分为五等。 第一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比伦。 第二才学清通,文理周密,堪为高等。 第三艺业可采,文理俱通,可以及第。 第四艺业稍次,文理粗通。大部分试卷属于这种。 第五等文字很差,理论不通,书法也不好,之前省试就已经被筛掉了。 每次大比,进士科名次是吵得最不可开交的。 文无第一,各有理由。 王安石审查得非常认真,看过两审的名次,都不太满意,居然从同等之中别挑了一份试卷出来,置为第一,然后又挑了一份出来,置为第三。 同为祥定官的杨乐道认为这样不太合规矩,这也太不给初审官和复审官面子了。 王安石不以为然:“要什么面子?汪字卷的诗没毛病啊,为什么要降等?” 初审官站了出来:“汪字卷子的诗有毛病,‘梧桐冲远韵,凰凤萃明堂’。梧桐乃是一物,而凰凤是两物,下官认为失对了,因此降等。” 王安石嗤笑一声:“‘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都忘了?为何不能以凰凤对梧桐?梧桐春秋时本就指两物,梧是苍梧,又名青梧,就是今日的油桐,种子可以榨油;而桐则独指琴桐,开紫花,一名泡桐。读书需细。” 初审官顿时语塞,羞惭而退。 复审官又站了出来:“我降这诗的原因不是此处,而是‘海北奔夷齐,渭南迎鬻姜。’这鬻姜未知何典,或是杜撰……” 王安石哈哈大笑:“鬻姜,乃是鬻子,姜尚。姜尚不说了,鬻子姓芈名熊,是祝融氏的后代,是陆终第六个儿子季连的后裔。” “鬻熊九十见文王。文王,武王,成王都把他当作老师。楚人以鬻熊为始祖。因此鬻姜,正好与夷齐成对。” 复审官登时满脸通红。 王安石环视了一圈:“文章华选,岂同儿戏?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有疑惑,大可以开诚布公嘛。” “设若此卷黜落,安石敢问,要是再发生前朝士子那般,以不公击登闻鼓的事件,诸君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