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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种满嘴跑马的臭脾气。太上皇也笑,在园子里胡天胡地的,上回说堤上什么飞禽走shòu都有,就是没养羊,到外头一气儿买了五六十只山羊回来。那些羊登梯上高,可着劲满园子的撒野,弄得到处羊粪蛋子。他额涅嫌死了,逮住一顿好打,让人外头觅宅子要把他轰出去。他是个滚刀ròu,撒泼耍赖全套本事,又哭又笑的赌咒发誓,总算是留了下来,倒也知趣,自己搬到藏拙斋避祸去了。 皇帝听太上皇谆谆细语,字里行间尽是单门独户的家常事儿,自己嘴里应着,也难免有种融入不进去的尴尬处境。来来往往的白话几句,又说起秋狝的事来,木兰围场半个月前就打了围,着人去探了,今年的野物尤其多。阿玛园子里呆久了,这趟可要一道过去散散心,见见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 太上皇摆手,大英既然已经jiāo到你手上,那些旧部亲贵朕就不再见了。天下只有一君,令他们诚惶诚恐,凛凛畏命的也只有你一人。朕再出现,越俎代庖,不合适。 皇帝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父子这样jiāo心其实以前从来没有过。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他继承了皇父的头脑,齐家治国的手段,却没有继承他的口才。有时候明明话到嘴边,但是不知怎么说出口。在朝堂上,在军机处,面对那些章京大臣议论国事可以侃侃而谈,然而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没法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上皇唇角一点笑意,风采不减当年。他说,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朕既然归了政,已经不是这江山主宰,认真论起来,还应该依附于你。再说歇得手生,架不住那些人的揉/搓。万事你担当,算替父分忧了。 皇帝道嗻,刚要说起前两天朝里所议减免税赋的事儿,门外冷不丁闯进个人来。乱糟糟一头辫子,穿了身短打,裤脚还拿绳绑着。飞也似的扑抱柱太上皇的大腿,撞得太上皇一通摇晃。 哎哟!这是谁?太上皇居高临下看,阿玛年纪大了,哪受得了这个!看见你哥子没有?还不叫人! 来的是固伦纯孝公主,十三爷弘巽的胞妹,太上皇最小的闺女。五六岁,皮得猴顶灯似的。听了话转过脸来看皇帝,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cha秧拜下去,皇帝哥子万岁万万岁。 糖耳朵又长高了。皇帝忙蹲下来扶她,免礼,快起来。 公主闺名叫糖耳朵,说贱名好养活,这还是弘巽给起的。糖耳朵以前小,叫什么都无所谓,可自打懂事儿起就不对了,一看见弘巽跟乌眼jī似的,恨他给她取了这么个不雅的名字。别人叫什么花啊朵的,偏她叫个吃食名儿。心里那叫一个恨呐,在桃花堤上哭了半天,要跳湖。太上皇一看慌了神,赶紧给上了个好封号,这才勉qiáng安抚下来。 皇帝宫里的长女和她差不多大,祁人讲究不抱儿辈的,哥哥和妹子就没什么要紧了。皇帝顺手捞起她,在脸蛋子上捏了捏,大冷天儿的,怎么一脑门子汗? 公主摇头说,不是汗,是我哥子拿水泼我。说着扁嘴就要哭。 太上皇见势不妙,抢先道,不带掉金豆子的,回头阿玛打他,你不许哭。 公主的奶妈子送热手巾把子来,皇帝接了亲自给她擦,她一扭,满头小辫儿乱晃。皇帝笑起来,这头发谁给你打理的? 公主忿忿不平,还不是弘巽!他说我长得丑,要给我打扮。只要肯让他收拾,他就承认我漂亮。二哥哥你说他坏不坏?你瞧我的头额涅看见肯定要骂。 皇帝左右打量,咱们糖耳朵长得漂亮着呢,是你十三哥瞎说。不过这辫子编得孬了点,重新打一遍就好看了。 公主巴巴儿看着太上皇,阿玛您帮我梳? 太上皇愕然,朕哪会那个!你那些丫头嬷嬷呢? 我不要她们梳。公主很惆怅的一叹,我觉得十三哥这人虽然靠不住,但是有句话说对了。他说女人到底是美是丑,男人看得最准。但凡男人说漂亮,那就一定是漂亮的。男人要么不动手,要动起手来,好些东西qiáng似女人。单说梳头,太监的手艺就比宫女好。我上回看见阿玛给额涅梳头来着,怎么一轮着我就说不成了? 这么点大的孩子,开口男人女人的,又是弘巽教坏了meimei。太上皇被闺女问住了,朕也就拿篦子比划两下做做样子,哪儿会绾头发呀! 皇帝无奈的放下她,我来给你梳吧! 二哥哥会打辫子?公主惊讶万分,光这点就比阿玛qiáng!赶紧的,回头我还要上西边买卖街逛去呢! 底下人有眼色,早就顶来了huáng云龙包袱。到跟前请下来,打开一看,整套的犀牛角梳头工具,从大到小,从疏到密,一应俱全。 太上皇站在边上看一对儿女,虽然小的不过垂髫,大的已经为人君为人父,但是这么和睦的在一处,叫人看着心里暖和。略驻足一阵,想起寿萱永里的那gān军机重臣,便道,朕设了席面,回头款待那些股肱们。他们这两年辅佐你,朕瞧着敬忠职守得很。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这是唐太宗《帝范》里的原话。该当的赏赉不要短,恩威并施方是用人之道。 皇帝正专心致志给妹子打八脚辫,手上忙得撒不开,嘴里应着,是,阿玛的教诲儿子不敢忘。 太上皇点点头,看了公主一眼,这丫头黏人得很,朕不耐烦和她兜搭,先过寿萱永,你打发了她就来,咱们父子君臣也一处吃顿饭。语毕旋身过龙凤地罩,背着手往前殿去了。 皇帝落手很轻,梳头的时候一点不痛。公主想回头,又怕乱了辫子,脆声道,二哥哥的手真软。 皇帝微扯扯唇角,慢慢替她打上头绳,下回别让十三哥解头发知道吗?咱们祁人姑奶奶/头发最金贵,不能让人随便碰。 公主嗯了声,记住了。揽着镜子左右的照,笑道,二哥哥梳得真好,不像弘巽,他就是存着心的作践我。抢我的零嘴儿、抢我的弹弓、抢我的倭刀,今儿又把我打扮得这么丑!那些小过结不计,给我取了这么难听的名儿,这仇可深,我恨死他了。二哥哥替我出气,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皇帝声气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你还小,等长大点就知道手足qíng深了。自己家里兄弟,没有大过错,怎么能随意的惩处呢!瞧没瞧见阿玛和三叔?几十年的老兄弟,越到年纪大越是珍贵。你十三哥皮是皮了点儿,可他心里最疼你。将来你指了婚,选了额驸,娘家哥哥就是最粗的腰杆子。他能护着你,替你揍人。 公主对睿亲王很不屑,我有皇帝哥子,谁敢欺负我! 也是。皇帝笑了笑,在她鬓边戴上朵蝴蝶花点翠,手艺不好,您多包涵。 公主人虽小,却很知道好歹。皇帝哥子是统御四海的九五至尊,瞧着兄妹的qíng儿给她梳头,不论梳得称不称意都不能挑剔。何况本事还不赖,一根到底的大辫子,反倒把她打扮得像男孩儿那样gān净利落。公主很高兴,端端正正蹲个福,糖耳朵谢主隆恩。 皇帝嗯了声,牵着她的手出了后殿的门槛。外头侍立的太监伺候往晖堂去,才下丹陛,迎面遇上了礼佛回来的皇太后。 太后今年三十出头,其实才大皇帝三四岁光景。不比早年在皇太太跟前敬烟时候,脸架子还是一样的光鲜,但是人有了阅历,骨子里透出一种随和雍容的气度来。她很懂得打扮,身上从不穿大红大绿。一件品月色缂丝海棠袍,再戴上顶镶翠珠双喜钿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皇帝依礼儿对她参拜,儿子给皇额涅请安。 太后是清淡的脾气,待人不紧不慢,既不显得亲近,也不让人感到疏远。微微笑着,颊上梨涡若隐若现,点了点头道,皇上来了? 皇帝直起身,眼前另一张脸一霎而过。那丫头病了,可惜了的。否则和皇太后照个面,倒也是件新奇有趣的事qíng。 ☆、第23章 素以别的长处没有,就是身底子好。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寒气侵袭,喝两碗药憋出一身汗来就妥了七八分。这会儿正坐在炕上喝红糖粥,脑门上搭块棉纱布,看样子有点滑稽。 妞子坐在条凳上笑,品在彤史手底下gān太屈才了,应该派她往东西六宫做保姆,瞧瞧她把你伺候的,多像产期里坐月子的大奶奶! 素以白她一眼,你就瞎说吧,等我下了地,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妞子不理她,你先头说胡话,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她把凳子拖得吱扭响,斜着眼睛睃她,你提起一个人,猜猜是谁? 素以心里一跳,谁啊?别不是翠儿吧,念着死人可不是好事儿。 妞子嘿嘿的笑,哪儿能呢!好歹提起爷们儿,才够格让我一说呀。再想想,往好了想。 素以心里直扑腾,暗道别不是万岁爷吧!真要说起他,那不是中邪了?又得防着妞子使坏套她话,gān脆装傻充愣,我有点印象,是长二总管吧?他说要贬我的职,罚我从小宫女gān起,我和他求饶来着。 你装,再装!妞子一根手指头点啊点的,凑近了bī供,说,你和小公爷什么关系?是不是伺候丧事对上眼了?出了宫打算做公爷福晋,做皇后主子的弟媳妇去了? 素以吓得不轻,你说什么呢!我和小公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乱七八糟一大套! 还不说实话!妞子觑她,不说我可要动手掐你了!好啊,咱们一处住了五六年,这么好的事儿居然瞒着我和品儿! 素以半张着嘴,搜肠刮肚的要撇清关系。天地良心,她和小公爷统共没说上几句话,怎么弄得像有了牵搭似的。 妞子在边上托着下巴看她,这丫头刚出过汗,那ròu皮儿像打过了蜡,又光洁又通透。好相貌,往高了攀也是应当,虽然没听清她说什么,但是小公爷三个字却是明明白白的。她翘着二郎腿前摇后摆,有你的,如果是真事儿那可妙透了,我要恭喜你,你好日子不远啦!家里说的什么笔帖式,趁早回绝了人家。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忒不成器。咱们掏心窝子,入宫做宫女的,老子娘官职都不高。将来出了宫,也就嫁个城门官儿之流。你要是和当今国舅爷有了qíng,那阖家老小都跟着升发啦!听说这位国舅爷还没娶亲呢,别说嫡福晋,就是捞个侧福晋,也够你受用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