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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骗你,”贺熙华叹了声,“自幼我便明白一个道理,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故而那段时日,为求一线生机,我几乎不眠不休地读书温书。许是上天垂怜,竟就让我考中了,这也是这辈子,我唯一一件强过堂兄的事情。” 孙熊无语地看他一眼,贺熙华约莫是沉浸于往事,眯着眼垂首不语,一时间车厢内静谧无声,唯有马蹄敲击官道黄土的阵阵闷响。 他恍惚间竟觉得,他二人不似知县与幕僚,反而似交浅言深的一双好友,开诚布公、无话不谈,就算是无话可说,也并不觉得无措,反而是一种纯然的惬意。 “依惯例,”贺熙华打破这惬意,“至少要再过两个月才会放榜,你且一边继续温习,准备乡试,一边继续为衙门做些事情。” “学生在所不辞。”孙熊早就觉得闷头苦读无趣,答应得极是爽快。 贺熙华无奈看他一眼,“乡试不比童生试,万万不可大意。” “不知大人对学生有何差遣?”孙熊对他的提点充耳不闻,自顾自问道。 “去岁朝廷下令,按户清点人丁,各乡已经报上户数人数,只需核查无误即可。此事原先乃是黄县丞主理,后来他另有要事,便移交给了陈主簿。如今陈主簿也要忙于加征税赋一事,你来了也有段时日,我观你日常行止,应当能够独当一面,此事我便全权交托给你。” 孙熊想了想,觉得此事并不如何复杂,便应承下来。 一路无话。 回到临淮后,孙熊先是大睡一场,养足了精神,才去寻陈主簿。 陈主簿对他向来没好脸色,此刻也不例外,只将那些卷宗公文一股脑扔到他面前,冷哼一声,“俱在此处了,你若是不想再誊抄一遍,就小心着点,别弄丢了,就是十条命你也赔不起。” 他危言耸听,孙熊也不以为意,谦恭笑笑:“多谢大人提点。” 带着卷宗回了自己的厢房,孙熊坐在窗边就着晨光细细核对。这些乡长里长虽识得几个字,可到底仍是粗人,用词粗鄙不谈,字也是难看得紧,光是辨认字迹,都要些功夫。 到底是外人,对临淮县下面各乡里并无多少了解,孙熊便又去找了黄县丞,取了十年前人丁存档对照。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临淮县共有八个乡,四十里,一百六十余村。 孙熊先看总账,临淮县有户二万二千六百三十三,口九万六百七十三,又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细细地将各乡、各里、各村人口相加,均确认严丝合缝,才舒了一口气。 想不到小小一个县,竟也有这么多事体,孙熊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正对着土贡丝布、柳箱、苇簟、糖蟹、鳢鮬发笑,忽而眼神一凝,蹙起眉头——和十年前相比,临淮的壮丁多了五千,口数却只多了四千。 孙熊纳罕地翻阅各乡卷宗,猛然睁大眼睛——太平乡壮丁多了六百,户数几乎不变,口数却少了一百有余。须知本朝壮丁指的是十五到五十五的青壮年男子,口数则得加上老弱妇孺,壮丁增加,口数却减少,从情理上讲怎么也说不通。加上这十余年来临淮风平浪静,无灾无难,这太平乡着实有些蹊跷。 孙熊将卷宗随身带好,转身寻贺熙华去了。 第12章 第三章:暗生疑窦 贺熙华见了卷宗,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何异样,直到孙熊修长的手指在太平乡上点了点,略一思索,瞬间面色便是一冷,“此事非同寻常,须得可靠之人前去查探。” 孙熊瞬间便有不祥的预感,果然贺熙华道:“我左思右想,论才具、论品性、论机变,再找不到比君更合适的了。” “大人谬赞了,学生如今仍是个白身,又才疏学浅,贸然插手,不仅名不正言不顺,更怕坏了大人的事。” 贺熙华摇了摇头:“你不必推脱,此事目前还只是猜测,你且去打探。若有了眉目,你派人告知我,我立时便会前去主持,定不会叫你陷入险境。” 孙熊过去十六年一事无成,唯一擅长的便是疑神疑鬼,故而旁人是信誓旦旦也罢,赌咒发誓也罢,从来只当乱风过耳,丝毫不往心里去。听他这么说,也不过认命地笑笑,拱手道:“既如此,学生必尽心竭力,不负大人所托。” “对了,”贺熙华叫住他,局促地笑了笑,“总是将你使唤来使唤去,也未给你什么报酬。正巧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匹尚可的马驹,如今养大了些,给你用正合适。” 本朝虽有几处大的马场,马匹比前朝易得,但仍是价格不菲。孙熊颇为惊喜,一路潦倒,他都快忘记骑马是个什么滋味了。 “多谢大人。”孙熊笑着连连道谢。 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本就俊美无俦的面上更添上几分温柔,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贺熙华看着他,莫名心头一颤,轻咳一声道:“你我之间不需客套,马就在衙后的马厩里,你去看看它。” 孙熊快步走到马厩旁,一眼就看见有匹通体石黄的黄骢马埋头吃草。那马并不怕人,见他来了,也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了看,便又咀嚼起来。 “你倒是心大。”孙熊见它虽身量未足,却已是驯熟了的,便放心地牵着它出去,抚摸上它的脑袋,揉了揉它的鬃毛,低声道,“你既有幸成了我的马,也不能随口叫个阿黄小黄的,还是得给你赐个威武又吉利的名,日后跟着我行走江湖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