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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会伤他性命,全依启律处置。”轩辕曜也说不出心内是何感觉,经年累月的恨意之下竟仍有淡淡惆怅,“当年大将军放逐朕,给朕定的罪名是不贤不肖,不肖朕姑且认了,不贤朕确是万不能认。大将军在府中静养,怕是与外界消息隔绝,这也无妨,朕每年都会让云中刺史登门,给大将军好好讲讲我朝之治,彼时再让大将军议一议朕是愚是贤!” 轩辕曜只觉话也说尽,这些年心中郁卒也排遣不少,转头对贺熙朝道:“今日免了你的差事,你好生相送罢。” 贺熙朝恭恭敬敬地送他,转身扶贺鞅上车。 轩辕曜纵马行了数步,又回马张望,正好和贺鞅四目相对,二人心知这多半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均有些复杂难言。 最终贺鞅对轩辕曜拱了拱手,转身上车。 轩辕曜也不再看,纵马回城去了。进了城门,就见一熟悉的青纱小车,不由叹了声,弃马登车,果然见贺熙华目光幽深,直视前方。 轩辕曜伸手将他揽过来,“你啊……就是思虑过重,难道你还觉得对他亏欠不成?” “总归心里不好过,”贺熙华叹了声,“五郎锒铛入狱,恐怕伯父更恨我了。” “那……朕让京兆府把他放出来?”轩辕曜为难道。 贺熙华急切道,“万万不可,彼时他脱罪,全是因伯父煊赫,上下官吏才将国法视为无物,如今又因我只言片语,再包庇他,那将玄启律又当做什么?” 见轩辕曜憋不住笑得促狭,贺熙华忍不住白他一眼,“兴许此时他们以为陛下惩治五郎,乃是因他对我不敬,我却懂陛下只是单纯见不得有人逍遥法外而已。” “你说对一半,朕确实也有些迁怒之意。”轩辕曜偷了个香,慨叹道,“有贤妻如此,朕便无后顾之忧了。” “恭喜陛下壮志得酬。”贺熙华真心实意。 轩辕曜低声笑笑,“方才送走贺鞅,朕突然觉得那些看着他面色朝不保夕的日子竟恍如一梦,回头再想想,竟不那么真切了。”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要上朝,”贺熙华吩咐车夫驾车,“陛下还觉得恍惚么?” 轩辕曜无奈一笑,“你啊,每每朕想伤春悲秋一番,你便开始煞风景。” “有这时间,还是多处理些政事吧,”贺熙华觉得好笑,“从前你做属僚时若是偷懒,我还能斥责几句,如今你做回皇帝,再要惫懒,我劝谏怕也不管用了。” 轩辕曜亲了亲他,“旁人千言万语,都不如你一个字管用。” 第109章 第七章:卑宫菲食 青玄元年的除夕,皇帝并未援引旧例大开筵席,反而让群臣各回各家,尽享天伦之乐。 本想叫周俭昌过来陪着守岁,可他那宅子里算上抱养的孤儿,上下也有十余口人,也便作罢了,只让他初一过来伴驾。 至于贺熙华,他二人到底是未婚夫夫,尽管朝野上下也无多少人知晓,可贺熙华那榆木脑袋,恐怕一句“于理不合”就能打发他。再加上今年贺家遭逢变故,贺熙朝孤家寡人留守长安,贺鞘这一支无论如何都会有所表示。 思来想去,轩辕曜惊异地发觉今年能和自己守岁的竟然只有宫婢……还有太后。 天子以忠孝治天下,自然应为天下表率,轩辕曜让御膳房备了三荤三素一桌席面,命人送去了嘉寿殿。 贺太后经调养,原先的风疾也渐有好转,只是若要行动自如,恐怕还得费上三年五载的功夫。 轩辕曜前来守岁,贺太后尽管诧异,但仍是冷若冰霜,二人到了如斯地步,也实在不需矫饰天家亲情。二人默然无语地用了晚膳,轩辕曜便让人将桃符取来,端坐在殿中慢慢写了,留待明日颁赐群臣。 “陛下,”守良小心翼翼上前,“贺大人入宫了,如今正在清思殿,可要请他过来?” 轩辕曜缓缓将“平安喜乐”的最后一笔落了,忍不住笑道:“贺家的家宴了了?他怎的这个时候过来?” 他想了想,又见一旁贺太后苍老不少的面容,“朕先回宫,让他请安后也速回吧。” 贺熙华给贺太后请了安,再度回到清思殿,就见静室内有一暖锅,里头煮着羊羹和新鲜蔬食,香气逼人。轩辕曜坐在一旁,一只手放在锅边取暖,一只手执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又是周叔的手笔?”贺熙华为二人都盛了一碗汤,尝了尝味道,戏谑道。 “嗯。”轩辕曜将那书放到一边,“大婚之事,其实朕有些后悔。” “哦?”贺熙华挑眉,“怎么,不要娥皇要女英?正好兄长也回京了……” 轩辕曜满脸惊恐地看他,“爱卿此语,简直骇人听闻!” 见贺熙华笑得眉眼弯弯,他忽而感到久违的一阵暖意,“本来以为你这般的小古董,碍着人言人语,不会进宫陪朕的。” 贺熙华端着羊羹,颇感岁月静好,“臣只是刚刚想起自己是黄门侍郎,合该入宫伴驾罢了。” “你不说朕都忘了,”轩辕曜哑然失笑,“起居注官都回府守岁了,黄门侍郎当真勤于职守,百官表率。” 贺熙华捏了捏他手,“一听闻周叔不入宫,想了想你一人孤苦无依,实在放心不下,用了年夜饭就来了。” “孤苦无依……”轩辕曜长叹一声,“父母双亡,自幼失怙,这个孤字当得。至于苦,世间千般苦,朕是凡人,自然也逃脱不得。但这个无依,朕是不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