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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提那个意欲逼宫,兵败逃跑的三皇子,和早就被打入冷宫的大皇子,其他的皇子公主呢。 “父皇。”周镇偊轻轻叫了一声。 周景瞥了他一眼,其中并没有亲情或者其他柔软的情绪。 “三皇子是你逼反的吗,老七?”周景的声音嘶哑,如同腐朽的枯木相互摩擦,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 周镇偊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犹豫:“是他等不及了。” 周景笑了笑,不知可否:“算了,你给他的后人留条生路就行,毕竟是周家血脉。” 周镇偊点头应是,他心想,周景对兄弟下手之狠辣,远胜于他。 周景看着自己的幼子,周镇偊之后,他再也没能有更多的孩子,幸好周镇偊已经足够让他满意。 “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周镇偊心里一动。 周景拖着嘶哑的音调:“你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幸好的是,你没有继承她的愚蠢和浅薄。她想凭你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但因为骄纵而死在王皇后手中。” 他说:“幸好她死了。” 否则周镇偊跟在她身边,受其影响,说不定也会长成一个无知的人。 他出言侮辱曾经有夫妻之实的女人,语调十分的平淡。 周景就是这样的人——能将所有感情视作筹码。 他感情凉薄,不管是那个一面之缘的宫女还是结发夫妻王皇后,不管是太子还是宫女所生的七皇子,他都没有感情。正因为如此,他给所有皇子提供了相同的教育条件,不论母系地位,不论嫡庶长幼,他需要一个脱颖而出的皇子继承自己的梦想。 不在乎出生,只在乎能力。周镇偊因此才能得到大将军霍丰年幼子侍读的机会,他表现出了足够优秀的自己,周景便看见了他。 在那之前,周镇偊其实有另一个名字,是母亲为他起的。周景见了他之后,为他重新起名周镇偊,过去的一切也被强行抹除。 “我在位二十五载,经历过很多事。”周景缓缓说道:“早年七王之乱,我重用御使大夫尹酬平定叛乱,后来匈奴入侵,又重用大将军霍丰年反击匈奴,任命李仪和霍家兄弟为郡守,镇守在大越西边的门户,以保大越安宁。” “先后七次减免赋税,让大越修生养息,养国命脉,厚民元气。” “大量移民,共有三十多万人从南方迁移至西方与北方,建立城邑,劝勉农桑。” “用法谨慎,轻刑慎罚,少有冤假错案。” “开创官学,是以民心向善,风俗醇厚,归大一统。” “实行马政,如今大越养马近五十万,曾以千金乞马骨……” “我已经对得起先帝交到我手上的江山……二十五载以来,夙兴夜寐,丝毫不敢放松,如今大越繁盛富足,人民安居乐业……” 周景本人睚眦必报,性情凉薄,然而他在大越的政事上,确实是一位果断优秀的帝王。 在他手上,大越帝国的国力空前强大。 “我只有一件事没做。”周景呼吸急促,紧紧地盯着周镇偊:“你知道是什么!” 周镇偊一字一句道:“北方匈奴。” 周景在位期间,给匈奴送过两个公主,第一位公主已经死了,第二位生死不知。 大越国,从上到下,对匈奴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 周景盯着周镇偊,说:“当年七王之乱,我杀了尹酬以定民心,后来霍丰年手握大权,我亦杀了他以镇朝廷。权力需要制衡,不要心慈手软!王皇后向来不喜欢你,我的遗诏之中,已经让她为我终身守陵,她不会成为你的阻碍!至于你那些兄弟,都不成气候,你让他们活着就行。” 他如此轻描淡写,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周镇偊没想到周景会做到这种地步,不论是权臣也好,王皇后也罢,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 他对父皇展现出最后的恭敬和耐心:“您说。” “如果你以后生不出好儿子,就不要让废物挥霍大越的江山。”周景说:“从你兄弟那些孩子里找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只要是周家血脉,不论嫡庶,有能者居之。” 周镇偊一时没有说话。 周景伸出手,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腕:“我知道你已经做好了登基的准备,不管诏书上的名字是不是你,最后都是你成为新帝。这里已经全都是你的人,皇位于你来说轻而易举……但你也不要小瞧父皇,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五年!如果你不答应我,你的皇位会坐得很不舒服——” 他没有答应周景的要求,并非不认同周景的话,同样身为庶出子,他也觉得皇位该能者居之。 周镇偊垂眼看着他,这个皇位是他自己得到的,或者父皇赐予他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周景浑浊的双眼盯着自己的儿子,七皇子已经长大了,他拥有干脆利落的轮廓,俊美鲜明的五官和深沉的双眼。就连周景也不知道那双眼睛里在想什么,这个孩子长得和他并不相似,那他像谁呢,那个愚蠢早逝的宫女吗? 父子两人静默地对峙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身着褚红色曲裾深衣的女人冲了进来,她佩戴着步摇簪珥,脸上也被仔细妆点过,然而仍然遮不住她苍白慌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