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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马车上的样子太好玩了,乖巧的少年,勇敢的少年,谁也舍不得伤害他。光是想着他会有心碎的那天,洛衡心中都起了杀心。这样纯净的一颗心,注定是要在皇宫中被碾碎的。 洛衡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微微点头。言君玉怕他思虑过度伤身,刚想逗他开心,只见洛衡忽然偏了偏头,道:“小言,你听。” 言君玉侧耳倾听,似乎有十分悠扬的琴声,从重重宫殿之后传来,古琴真是奇怪,明明不算响亮,但声音却像一层层波浪,缓慢悠长,总能涌到你身边来。 言君玉第一时间就猜出了弹琴的人是谁,只是不敢相信,一脸惊喜地看着洛衡。 怪不得洛衡要选这边出宫,这是最靠近永乾殿的宫门,他知道,就算洛衡说一万次帝王心术,但在他心里,一定觉得萧景衍是不同的。就像他那天说的,有时候君臣之间也是缘分,就算不能善始善终,哪怕只有一段,但只要竭尽全力,也就够受用一生了。 萧景衍知道他要走,所以弹琴送他。这像极了古书上的故事,君臣相得,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洛衡一天天在偏院里翻书熬白头发了。 “这是什么曲子?”言君玉一点听不出来。 连洛衡也有点迟疑,郦解元见多识广,淡淡道:“是《五噫歌》。” 言君玉并不知道什么是五噫歌,只觉得洛衡脸上的神色一瞬间非常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释然,也许还带着点心酸,说不清楚。 郦道永见他一头雾水,解释道:“五噫歌是汉时梁鸿所作,讲的是百姓困苦,劳役繁重,帝王却不体恤。滕王阁序中说,‘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说的就是梁鸿的典故,他因为写了五噫歌被汉章帝追捕,改名换姓,穷困而死。” 言君玉虽然想不太起来,也听明白了,太子殿下这典故用得多贴切。当初他和洛衡第一次见面,言君玉开玩笑说洛衡是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他一定记得,也一定知道言君玉会在这里,和洛衡一起听着这支琴曲,因为言君玉绝不会让洛衡这样孤独离开。 郦道永和洛衡的处境和梁鸿多相似。言君玉知道,他不仅是用梁鸿的高风亮节比喻他们,一定也是在说,哪怕是君主,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所以要等。他不会让他们和梁鸿贾谊一样郁郁不得志,不然洛衡的神色也不会这样释然。 “走了。”洛衡笑着道,招呼一声:“殿下用琴曲送别,我们就像贾谊梁鸿一样,快快上路吧。” 马车继续前进,言君玉只得松开手,他知道洛衡向来潇洒,不是爱依依惜别的人,只得站在宫巷里目送他走远。却没想到走出一段距离后,洛衡忽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言君玉,记得我那天家宴念的诗,别忘了啊。” “好!” 那天东宫家宴,容皓喝醉了,念诗笑东宫养言君玉是养鸡,念了句“养鸡纵鸡食,鸡熟乃烹之”洛衡在旁边,反驳了一句“家鸡有饲汤镬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洛衡是告诉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弄丢了自己。 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叶椋羽有他的问松林,自己也有自己的天地宽。 但言君玉不知道,他并没完全听懂萧景衍的那支琴曲。 《五噫歌》响起来时,玄同甫正在永和殿侍病,本来今晚轮到的是晋派的官员,雍瀚海更是早早到了御前,把一些新鲜故事讲给庆德帝听。但玄同甫近来一心向庆德帝表忠心,所以过了换班时间还没离开。不怪他这样死心塌地,秦派是大周能吏的主力,三省六部里,兢兢业业办实事的都是他们。所以尽管君臣离心,并没有灭顶的危机,而如果登基的是太子,第一个清算的也不是他们。 但那琴曲响起来时,他脸色还是一变。 他是科举出身,考出来的状元,如果不是为相十余年,早已成为博学大儒,所以迅速就听出琴曲来历。倒是雍瀚海和那帮晋派官员,半天听不出来,还是庆德帝冷着脸道:“好一首《五噫歌》,把朕当成昏君不成。” 臣子们纷纷解劝,但都不敢为太子辩白,之前那“巫蛊之事”余威犹在,父子不和到这地步,谁敢在这时候触霉头?而且臣子侍疾都是要在前殿处理政事的,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死心塌地的纯臣了。 玄同甫论智力,远在他们之上,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及时逢迎。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御前呆了一会儿,耗了一会就离开了。许多官员看见他踱着步走到殿外的御阶上,逡巡不止,像是在犹豫什么为难的事。 他最终不敢去静室一问究竟,好在太子妃殿下晚上请安的时间也到了,泥人的事之后,她神色一直淡淡的。玄同甫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敢看她眼神。 这次她也是神色冷冷从旁边经过,玄同甫垂手请安,她没说话,只是停留了一下,忽然轻蔑地笑了一声。 玄同甫知道,那个猜想坐实了。他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当然是狂喜,但又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只觉得那《五噫歌》的旋律还萦绕在心头,旁边门生见他脸色苍白,还当他是病了。 他不知道玄同甫有多愧疚。 二月十四日,老叶相门生,六部中唯一始终置身事外的工部侍郎吴正平上书,请圣上指派钦差,督办北方水利,钦天监也密报今年恐有大汛。庆德帝在病榻上批准,北方水利虽然耽误,但剩下的时间仍然可以赶在春汛前修好灌溉渠道,其实大汛只是个可能,灌溉农田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