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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见这家伙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身上有着无比明亮的东西,热烈得像一轮小太阳。 “其实我死了也挺好的……”他轻声感慨,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这样对殿下的名声也好……” 再怎么说,他都是庆德帝用过的净卫,当初在玄武门鞭打士子都算小事了,他干过的比这更脏的事也不止一件了,手上的血腥是洗不掉的。他活着,东宫也为难,如何处置呢?殿下是不会过河拆桥的,但世上最记仇的就是读书人…… 不如他死了,对大家都好。 背着他的家伙跑得这样辛苦,喘起来也像小牛一样,竟然还有闲心骂他:“闭嘴!” 朱雀笑了。 他是想敲一下言君玉的脑袋的,可惜太累了。只能懒洋洋地闭上眼睛,也许是跑起来的缘故,言君玉的身体显得格外暖和,他太冷了。 这皇宫太冷了。 谁会不喜欢太阳呢? 言君玉在寒冷的冬夜里竭力奔跑着,他似乎听见两边宫墙上有追逐和厮杀的声音,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脸上guntang的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肺像是要炸掉了。但他还是竭力跑着,温热的血液浸染着他的衣服,他听见背上的朱雀气若游丝地问自己:“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哪一天呢?言君玉不知道。 但朱雀似乎也没有想让他知道。 “你看,那些小太监多快乐……”他像是进入了某种梦游的状态,喃喃道:“他们在家里从来没吃过rou,进宫了才吃过rou,只要温饱就很开心了,不知道什么是受辱……我没法像他们一样快乐,我总是想着我父母,想着我家被抄家……你不要怪云岚,她只是像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 跑到能远远看见正门的飞檐时,言君玉听见他的声音问道: “会有那么一天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了……” 言君玉知道了他在说什么。 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净卫统领的朱雀,会不听庆德帝的调令,反而投奔东宫。臣子尚有家族前景,內侍有什么呢?还不是一世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原来他想要的,和云岚一样。 是那个遥远的,只有萧景衍能带来的,河清海晏的未来。人人各行其是,各得其所,再也不会有那些深重的、压得人闯不过气来的冤屈、日夜煎心的仇恨、和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孩子。不会再有被诅咒的命运、难酬的壮志,也不会再有巨大的浪费,不会再有冻饿而死的灾民,和有冤无处伸的黑暗。 就算他们没法亲眼看到那未来,也在所不惜。 言君玉冲到东宫大门时,云岚他们已经早早迎了出来。 聂彪带着东宫侍卫,一上来就把他包围了起来,言君玉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身上也带着伤。 他耗尽了全部力气,直接栽倒在地,还好聂彪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但言君玉根本顾不得自己,只是顾着背上的朱雀。 云岚焦急地跑了过来,摸索着言君玉,像是要把他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言君玉直接挣扎开了,他手上都是温热的血,有些已经干了,黏腻地粘在手掌上,鼻腔里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快救他!”他抓着云岚,恳求地道。 “我知道。”云岚早经过无数生死,十分冷静。 “一定要救他,要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言君玉慌乱地嘱咐道,他什么都没见过,只是照着自己平时学到的样子。 云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重复道:“我知道。” 太医和会照顾伤患的宫女挤过来,红绡尤其熟练,许多人一起把朱雀围了起来,在查看他的伤口,替他喂药和包扎,言君玉被挤了出来。他茫然地跟着被他们抬进去的朱雀,进入了思鸿堂,茫然无措地站在明亮的灯光下。 云岚出去了,又进来了,她端来一盆热水,还有巾帕,把言君玉拉了过去,熟稔地替他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像是平时照顾郦玉一样。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言君玉整个人都已经没有多少情绪了,只剩下了本能的反应。 “陛下很想来找小言,只是被缠住了,但他知道小言会没事的。他身边最厉害的人,都是跟着小言的。”她轻声告诉言君玉:“自古权力更迭的时候都会很混乱,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已经算流血流得少的了,总有人要死的。” “但为什么是朱雀呢?” 为什么是敖霁呢? “小言舍不得,是因为你认识朱雀,你见过他的脸,看过他的眼神,知道他的故事。但那些你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人呢?他们死了就算了吗?如果能用一个你认识的人去换千百个你不认识的人呢?天下人谁无父母,谁无亲人?“云岚似乎在劝解他,但又话锋一转,道:“小言敢想象今天死的如果是你,会怎样吗?” 她说的显然也不只是朱雀。如果是以前的言君玉,也许会听进去,还会顺着思考一下,但现在的言君玉已经学完了。 他比以前更坚定,也更热烈,那些在他心中熊熊燃烧的东西,不会再轻易被外物所影响。 云岚一边说话,一边照顾着他,还拿来锦衣替他换上,言君玉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她正系衣带,却听见言君玉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