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合籍典礼被崔治一闹,匆匆结束。司徒衡山震怒,贺雪真听说,他已经派了人前去追杀崔治。 贺雪真真心期盼着他能成功,可惜过了一阵听司徒霓说,前去暗杀崔治的人,没一个能回来。 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暗杀崔治这事不太顺利,静慧道宫与司徒家族联手,对付盈宿派这事还是挺顺利的。 盈宿派的议事厅内,众位长老们分列而坐,皆是面露愁容。 和静慧道宫的矛盾原本只是小矛盾,掌门是静慧道宫的女婿,上门认个错,再把范雪平逐出门派便好,哪知道掌门执意偏袒这个私生子,竟把事态扩大到了这一步。 现在司徒家和静慧道宫联手,已连胜三场,赵贞贞也送了解契书来,要与他解除道侣身份,偏偏掌门仍然执迷不悟,竟还不愿低头。 会议散了,长老们唉声叹气地走了,贺重山出了议事厅,范雪平正等在门外,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爹,不如就把孩儿逐出门派吧,现在事态恶化成这样,实在是孩儿不愿意看到的。” 贺重山虽有忧虑,但他底牌还未亮出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若是能趁此机会重创静慧道宫与司徒家族,盈宿派便可一家独大! 这已经不是范雪平的去留问题了,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贺重山安慰他几句,便离开议事厅,御剑去了练功室。 进入练功室后,他凝神打坐,原神来到紫府之中。紫府内原本该是元婴的地方,却跳动着一颗宛如心脏的,红色的血团。 “魔主万安,属下有一事前来求助。” 红色的血团有规律地跳动着,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听:“是为静慧道宫和司徒家族的事么?” “正是!静慧道宫与司徒家族联手,我盈宿派虽是大派,却实在是消耗得太过厉害……” 血团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贺重山的声音小心恭敬:“还请魔主再助我一次!” 血团沉默片刻,答应了他:“吾再派十名族中高手前来助你。” 贺重山犹豫片刻,讨价还价:“魔主上次派了血琴等魔修前来,血琴却不听我号令,一击不中,便逃之夭夭,实在不好驱策。” 上次这位魔域之主派了魔族修士前来,没想到几次三番,都未能除去静慧道宫那两个牛鼻子臭道士,血琴等魔修脾气大,不听他号令,眼见无法得手,又死了好些个兄弟,干脆一走了之,回魔域去了。 贺重山气得够呛,心生恼恨。 血团沉默片刻,说:“你无需担心他们不听你的话,这是吾的血珠子,只要用真气催动,他们就必须服从于你。” 说罢,一滴殷红血珠从血团里分离出来,弹入贺重山泥丸宫内。 贺重山一喜,连声恭谢。 血团继续说:“小心着用,莫要引起注意。若是把狗引到魔域来,有你好果子吃!” 贺重山不敢多话,心中已打定主意,如果这次还是血琴那老货带人前来,有血珠子在手,他一定要物尽其用! 崔治已回到澹渊多日,修行却一直未有寸进。 瓶颈无法突破,他不免焦躁,有时间便在澹渊内大肆屠戮,杀得妖族与魔族闻风丧胆,许多弱小魔族已连夜搬家,打算前往魔域了。 崔治这一天照样杀得浑身是血,真气耗尽,回到寒潭边,一个声音叫他:“崔治。” 那听着竟像是贺雪真的声音。 崔治倏然回头。 一股红色的烟雾卷来,崔治连忙屏息,一剑挥出,一只魅妖从红雾中飞出,摔倒在地,恶狠狠地看着崔治:“杀妖如麻的刽子手!去死吧!我诅咒你,永远沉沦在内心的欲望之中,再也无法醒过来!” 崔治挥手,一道真气打出,魅妖气绝身亡。 崔治跃入寒潭,影子倒映在潭水中,眉心一抹红痕忽隐忽现。 这是梦吗?为什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 所以这一定就是真实! 眼前人的脸庞仍是那般熟悉,就连看他的眼神也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干嘛?”甚至就连自己有些失控,冲动抱住他时,那冷冰冰的表情和羞赧的眼神,都与记忆中一样。 “崔治,快松开……你怎么了?”贺雪真被紧紧抱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原有些抗拒,在感觉到滴在脖颈间的guntang液体时,贺雪真却又安静了下来。 崔治也觉得自己好笑,多大的人了,不至于的。 控制情绪什么的,他最擅长的不是吗。 可是,理智上知道流泪这种事很丢人,却还是忍不住胸口剧烈翻涌的情绪,崔治低着头,把眼泪擦在贺雪真的肩头,含着鼻音轻声说:“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和别人合籍了。” 还有……梦见你退婚,你用陌生的眼神看我,你在我面前与别人亲密无间,你弃我如敝履。 “嗯?”贺雪真推着崔治,两人并肩在院中坐下。 “都是假的,别想那么多,当心生出心魔。” 贺雪真在安慰人这种事情上向来有些笨拙,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出来硬邦邦的,贺雪真靠近崔治,轻轻咬了咬他的鼻子。 崔治抬起头,两人的鼻子轻轻碰在一起,温热的呼吸交错。虽然合籍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明白贺雪真咬鼻子的含义,但这次他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 修行的瓶颈终于突破了,感受到充盈经脉的灵力,崔治能感觉到,他离问鼎天道又进了一步。 但是有贺雪真在身边,问鼎天道这事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现在,他更愿意多花一点时间陪伴道侣。 原先,他总把许多东西排在贺雪真之前,修行,重振崔家,甚至是报答范雪平的恩情,了却因果。 他和范雪平相约前去秘境,未能陪伴贺雪真出席庆典,难道他当真不知道贺雪真为什么生气吗? 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为澹渊尊主的承诺,比陪伴贺雪真出席庆典更重要。 他只是明白,无论他做什么,贺雪真最后都会退让的。 他只是知道,就算他生气,还是会回到澹渊来。 但是他忽略了,长久的守望得不到回应,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耗一空。 他错得太多了,就算已经许下承诺,可陪贺雪真出席庆典难道不是更重要吗?跟范雪平说一声,另约时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崔治已隐约明白了,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时,何以眼中充满了恨意。 崔治微微喘息,伸出手指,拨开贺雪真脸颊上汗湿的鬓发。 贺雪真对他这事后的温存不太适应似的,眼神有些微茫然。 崔治看着他这呆呆的模样,禁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抱住贺雪真。 怀中的人有些困倦,微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根根纤长分明,垂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道侣都美得惊心动魄。虽然他不太爱笑,但对待自己,总多了几分小心的温柔,而且是独一份。 冷硬的坚冰,唯独在自己面前会化作春水,天底下还有比这份优待更让人飘飘然的吗?以前的自己,或许是得到的太轻易,所以没想过会失去。 直到做了那个噩梦,崔治才不得不承认,贺雪真在他心中,比他想象得更重要。 “真害怕会被天道妒忌……”崔治忽然有感而发,喃喃自语。 “嗯?”贺雪真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发出一声疑问,那鼻音都让崔治觉得可爱。 在澹渊的日子就像从前一般,不紧不慢地度过。崔治除了修行便是贺雪真,只觉得岁月颠倒,一时间觉得已经过了一百年,一时间又觉得他才刚和贺雪真合籍不久。那种不确定感让他不安,这天在看到拜访的客人时,崔治一时间有些怔忪。 范雪平笑道:“崔大哥,怎么了?不欢迎我吗?” 范雪平到来,还带了一件法宝,说是要送给崔治。 “崔大哥,这件宝衣,世间唯有你穿上最相称。你绝对想不到,这衣服是我从哪儿得来的。”范雪平献宝似的,把华丽的宝衣抖开,给崔治披上,一边念念叨叨,说自己是如何从山顶掉下瀑布,又在瀑布底下发现别有洞天,然后击杀守宝的恶兽,千辛万苦,因缘际会得到了这件宝衣。 从前,崔治觉得范雪平天真无邪,满眼崇拜的样子挺可爱,现在却有些不自在—— 范雪平贴着自己,替他穿衣服、卷袖子,这动作是不是太亲昵了一些? 而且,贺雪真还在一边看着呢。 崔治以为,贺雪真会想从前那般发怒,叫范雪平滚蛋,但这一次,他居然只是沉默着,那沉默让崔治有些心慌。 打发了范雪平,崔治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阻止范雪平?他并非我的道侣,为我穿衣这种事,委实有些过于亲密了。” 贺雪真皱起眉头,看着崔治:“你不是向来叫我要大度吗?” 崔治一噎。 他想起来了,贺雪真每每因为范雪平动气时,自己总是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责怪,说:“雪平心性单纯,你为什么总是猜疑防备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需得还了,了却因果,才能问鼎天道。你是我的道侣,对他大度一些吧。” 现在贺雪真用这话反问他,倒让崔治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可以叫他走。” “用不着,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么。”贺雪真的眸光冷淡深沉,让崔治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要他别到我的院子里乱蹿。” 崔治于是叮嘱范雪平,不要去贺雪真的院子。 可范雪平竟像是没往心里去,不禁去了贺雪真的院子,还动了他的东西。 所以贺雪真对他动了手。 崔治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 这发生的一切,让他熟悉到恐惧。 可他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恐惧。他只知道,范雪平被贺雪真打成重伤,只有元丹能救他。 崔治觉得,贺雪真是没有错的,但范雪平也没有恶意,谁知道贺雪真会有这般过激的反应呢。 更何况范雪平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他这一命自己必须得救。元丹是贺雪真母族的遗物,但放着不用,也是死物,他再用其他的东西补偿贺雪真好了。 崔治自认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安排,但冥冥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又一次做错了选择。究竟是哪里不对,那令他坐立不安的心慌,又从何而来? 直到贺雪真找来—— 直到贺雪真动手—— 直到贺雪真与他同归于尽—— 崔治才终于突然醒悟,但他已无路可退。 寒潭下,闭目打坐的少年眉心间一道红痕诡异凄艳,少年额头冷汗如珠,眼皮下的眼珠不停转动,脸色从红变白,又由白变青—— 魅妖的毒催发了他的心魔,记忆中贺雪真同归于尽的那一击被心魔勾动,重创了他的元神,若不赶紧醒来,他就再也醒不来了。 寒潭边,妖族与魔族的鬼魅身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都在关注着寒潭下的波动。 但愿那煞神就此夭折,被心魔折磨而死! 寒潭的水滚动如沸,隔着潭水,也能感觉到那煞神的真气四处乱窜。众妖魔们屏息凝神,等了快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寒潭的水一点点平静下来。 “太好了!” “他死了!那煞神终于死了!” “小妹没有白死!” 妖魔们喜大普奔。 就在这时,寒潭水面骤然炸开,真气裹挟着绝望的杀意,宛如狂风过境,离得近些的妖魔,顷刻毙命。 炸开的水波中,一白衣少年沾染着斑斑血迹,宛如灭世煞星,出现在寒潭边。 妖魔们丧胆而逃,却快不过少年的杀意。 一瞬间,又是十几名妖魔丢了性命。 崔治已是强弩之末,终于无力支撑,单膝跪在地上。 眉心的红痕已消失不见,他却好似仍沉溺心魔之中,双眼展露出空洞和茫然。 “为什么……雪真……” 这一刻,他已经无法否认,他并没有好起来。 或许永远也无法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