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我怀疑那个人也来了。”易醉先传音道:“但我还没看到他在哪里。” “我也有此怀疑,我甚至总觉得,渡缘道的这一手,是冲我来的。”虞兮枝拧眉,如此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客栈中,昆吾道服翻飞,又恰见到一楼一隅,一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客栈主人楚扶脸色微白地走出来,精神有些不太好,却也在努力微笑着和来往的弟子打招呼。 她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顿了一瞬,又淡淡移开。 “我们都在。”易醉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能搞出什么动静来。” …… 昆吾山一片的黑云如此沉沉,便是从黑云之外这样望去,也可觉得远处可怖悚然,飞禽走兽纷纷避之,凡人甚至不敢向那个方向多看。 却也依然有人站在远处绵延荒山中的随意一座之上,遥遥看向昆吾山宗的方向,看那张开的大阵,再看黑云中闪烁的游雷金线与落下的惊雷。 那人浑身笼罩在一片堪比那黑云般的稠雾之中,看不清五官与周身,却有一只素白的手在黑雾之外。 那手有些苍老,明显是男人的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且白净至极,看起来便自带了些苍劲之气,像是适合下笔如有神的手,又像是极适合捏着书籍阅读的手。 但那手上,只有一串佛珠。 一串看上去光滑无比,几可剑人的檀珠。 一道雷过,便有一颗佛珠被拨动转过,细细去看,那一百零八颗的佛珠串上,竟然已经转过了六十余颗。 伏天下到大宗师,要经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既然是两人渡劫,便是九十八道,算来理应还有三十来道。 笼罩在黑雾之中的那道身影如山般沉默,就这样静静望着昆吾山宗的方向,悄然转动着手中佛珠,似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若是有目力更好的人,再仔细去看他所站立的山身,便可以见到,那山底到山腰的阴影之中,竟然有无数近乎与黑雾身影如出一辙的黑影。 阳光照不透劫云,同样也无法穿透那些遥遥看向昆吾山宗方向的黑影。 第162章 “那么,这次阿兄送你当第一。” 长泓总是行走在黑暗之中, 似是从离开渡缘道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世界便如同他的僧袍一般,只剩下了非黑即白。 便如此刻, 他又入黑暗。 无人知晓,他在这比剑谷的地下待了多久, 用了多少灵气,又在这里让多少个散修力竭而亡, 这才挖出了这样一条贯穿纵横了整个比剑谷和平莱村的密道。 这密道如蛛网般密密麻麻,且并没有任何图纸,所有道路都只记在长泓僧人一个人脑中, 甚至有不少条都是他一时兴起, 再加的一条,毫无规律可寻。 便是有人巧合发现了此处,步入其中, 也很快便会发现自己竟然了无退路,再向前, 也了无生路。 此处传讯无门,灵气炸开也不能撼动什么, 雷符火符统统毫无用处, 更不用说误入其中, 只能在绝望中默默等死、亦或在下一步遭遇的陷阱中身亡。 密道不知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埋藏了多少白骨,但黑暗之所以为黑暗,便是能够将这一切都掩埋。 长泓走走停停,似是在检查什么,但黑暗能淹没白骨, 自然也能遮掩所有他的动作。 若是有人能够从地面探知他的行踪,便会发现, 他竟然在八意莲花塔下绕了整整三圈,而这三圈,便是从塔下蜿蜒旋转而出,再将整个比剑谷包围。 倘若能够再看到更多细节,便会看到,他走过的路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 符上面的字迹如血殷红。 画这种落于符纸上的符,自然要用特质的符墨,所需的原料除了和一般的墨一样的几味之外,还要加入一些特质的灵宝和灵材。 若是非常特殊的符,在此之外,也还要再滴入些别的东西。 其中最为邪异的一种,便是要滴入自己的血。 朱砂可以红,更有许多其他灵材也会让符文变红,但唯独血,才会显露出如此夺目殷红。 终于走完所有的路,长泓终于在八意莲花塔正下方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英俊僧人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偈,又拂袖席地而坐,反复念了一整夜往生经,再站起身。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叹息般说出这句话,方才他重重叠叠诵念的经文声还没有完全消散,便如同无数回响声在甬道之中回荡。 他的这一声叹息,便像是在如此往复的渡人经声中,倏而响起的一句异端呓语。 偏偏他竟然好似觉得方才声音太小,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音落,经文停,他倏而抬手,将手中最后一张符贴在了甬道穹顶之上。 霎时间,以他的手为中心,有奇异的红色蔓延,旋即,整个甬道的所有符都倏然亮了起来! 殷红的暗光延成某种奇异的脉络,长泓的灵气顺着手中这张符灌注而入,于是暗光愈亮,甚至将长泓极白的脸照出了诡谲的红色。 仔细去看,那脉络错综旋转,竟然好似人体内的流转的灵脉。 “深渊在侧,我自……万死以赴。” 他终于收回手,沿着这条被自己的血色红光照亮的路一步步走出,他的每一步都很重,却又很轻,仿佛此去深渊,此去末路,而他心甘情愿,以身饲虎。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虎”的话。 …… “比剑大会魁首?说实话,我本来觉得各门各派都有能力争一争,但如今看来,怕是最终还是要花落我昆吾山宗。”有昆吾弟子大清早就蹲守在了比剑谷绝佳的观赛位,清晨冷露,这弟子便揣着手,十分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我虞二师姐有多强,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吧?” “是真的强,我昨天听说,她在一百进三十那一场碎的剑,竟然也非常不一般!”有别的门派的弟子好奇凑过来:“诶,你知道这事儿吗?” “我可清楚的很,那剑是我们掌门亲传的那位小师妹的,她当初从剑冢拿出此剑的时候,那可真是冠绝昆吾,人人艳羡,当时还有万剑齐鸣,气势浩大极了。结果到头来呢?还不是被我们二师姐一剑碎了?”那昆吾弟子啧啧一声,继续道:“这说明什么?” “……剑修也不可太依靠于剑本身,修为和剑法才是更重要的?”有人接道。 昆吾弟子睨去一眼:“说明二师姐,牛啊!” …… 如此这般的讨论在比剑谷四处响起,有胆大的弟子甚至私下里设了局,来赌前三名。 其中虞兮枝自然是最多人买的注。 如此买的人太多了,若是胜了,分摊的赢资自然也就小了,设局的弟子忍不住为其他几位吆喝了几句:“不看看别的道友吗?我看渡缘道这几位也很有潜力,道友们不来搏一搏,说不定盆满钵满呢?” “你可拉倒吧。”立刻有人嗤笑一声,再向虞兮枝的注里再扔了一把灵石进去:“我不压我女神,我去压几个秃驴?我有病吧?” “什么女神?”这次反而有昆吾弟子一愣。 “你还不知道吗?虞二师姐已经被誉为五派三道九千万少男的梦中女神了!有谁会不给自己的女神下注,反而去给一群臭和尚下注?”有弟子挑眉道:“就算二师姐没赢……啊呸,我们二师姐赢没赢都是最厉害的!” “对!我女神怎么样都是最强的,不服?不服先去问问我女神手里的剑啊。”又有人笑道,再扔一串灵石过去:“为我女神砸钱,我乐意!” 从前有昆吾山宗虞寺虞大师兄是渊沉大陆九千万少女的梦,如今又有虞二师姐成了渊沉九千万少男的女神。 有人不禁觉得虞家这两兄妹实在过分优秀,起了点心思,再拖家里人向虞家一打听,虞家如今适婚适龄的直系旁系少年少女们,早就被踏破门槛被各大门派抢走,便是没有灵根的,也都被订了婚出去。 一时之间,青芜虞氏,名满天下,风光无限,炙手可热。 等到清晨的雾气散去,八意莲花塔上的那个红色小铃铛终于清晰可辨地展现在众人眼中时,即将登塔而摘铃的三十名弟子终于齐齐站在了塔下。 既然是白雨斋的镇派神物,细则自然依然由他来宣读。 却见这位向来有些邋遢懒散的红衣道人今日难得梳洗一番,又挺直了腰背,刮了潦草胡子,虞兮枝甚至一眼没能认出来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眉目清朗的中年男人是自己的师尊。 外表变了,红衣老道的声音和语调却不会变,开口便拉长了点儿音调:“瞧瞧我这塔,是不是漂亮极了?” 易醉和轩辕恒本来还觉得红衣老道这一精神打扮十足给白雨斋长脸,结果这一句出来,简直彻底垮掉。 红衣老道也看出了这两个臭小子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轻咳了一声,心道老年人爱显摆两下怎么了?这句都不让说,这俩小子若是知道了自己是如何在其他人面前夸耀虞兮枝是自己亲传弟子的,岂不是要胆大妄为冲他翻白眼? 想归想,红衣老道旋即正色道:“那么如前日所说,本次比剑大会以登塔夺铃为准,拿到红色小铃铛的,变为第一,塔顶有八枚铃铛,其余七枚按照最终夺得、并在手中持铃超过一炷香时间的顺序为顺次排名。若是同时拿到,则需要加赛一场。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拿到了铃铛,其他人想要去抢夺,则需在这一炷香之内,超过这个时限,便是夺得,也无效。” “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重黎先开口问道:“所谓八意莲花塔,据说塔中自有八层幻境,我们是……要在幻境中登塔吗?” “非也。”红衣老道却竖起一根手指,再摇了摇:“所有幻境都已经关闭,但幻境中的魅魔怪物却尚在,所以……只需斩杀妖物,再一路向上便可。” 众人都稍微松了口气,便是没有听说过此塔声名之人,前两日也都去认真打听了,既然此物是白雨斋镇派之塔,其中幻境自然层层叠叠,妙不可言,凶不可挡,据说大宗师之境都难以登顶。 若是幻境关闭,那么难度自然降低了许多。 只有轩辕恒微微挑了挑眉,无他,这里三十名弟子里,只有白雨斋的弟子进入了这塔,虽然境界如他,不过登了四层便败下阵来,但若是幻境尚在,他们曾经进入过塔的经验,无疑可以加快登塔速度。 易醉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一人拿了两个铃呢?又或者……是否可以几人结盟,一同守护铃铛?” “若是有能力,一人摘完所有铃铛又何妨?”红衣老道朗声一笑:“所有策略,自当由你们自己制定,不过刀剑无眼,很难点到为止,却也希望诸位不要痛下杀手,若是见杀意,自会有出手阻止你们。” 众人齐齐称是。 于是结界起,重重将八意莲花塔缠绕,再有许多香柱被插好,其中一株正被点燃,燃尽熄灭之时,便是登塔开始之时。 “虞二师姐――!”这次的结界并未隔音,于是便有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二师姐,拿个魁首!” “二师姐!魁首!二师姐!魁首!” 无数声音铺天盖地般响起,虞兮枝愣了愣,有点茫然地四顾一圈,未曾想到,自己目光落在哪里,那处的声音竟然便会更大更沸腾。 易醉笑了一声:“二师姐啊,看来你不拿第一,就很难收场。” 他面上这样说,实则已经飞快地开始对千崖峰众人传音道:“既然可以组队,千崖剑阵准备。” 江重黎一手搭上虞兮枝肩膀,洒然一笑:“刀剑无眼,虽然我们是室友,但我也想摸一摸红色铃铛,师妹当心。” 轩辕恒和谈明棠也转头一笑,同时开口道:“师妹当心。” 两人话音落,又颇为嫌弃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再甩开头,显然是非常不满自己竟然同时和对方说了一样的话。 虞寺的手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似乎在犹豫什么。 眼看一炷香便要燃尽,他也终于下了某种决心。 “阿妹,过去无论何时,总是我在第一。”他抬手揉了揉虞兮枝的头发:“你一直以来,过得也很辛苦吧?” 虞兮枝一愣,心道自己哪里辛苦了,躺在阿兄闪亮的光环下,舒舒服服宛如咸鱼,为何要辛苦。 反倒是她突然如此异军突起,压了虞寺一头,一直以来她都不敢问,是否阿兄心中也或许会有些难过。 却见虞寺偏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么,这次阿兄送你当第一。” “我们枝枝,永远都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