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他这样挡于路前,不看他也得看他,谢君知的眼中终于有了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原来你也知道我是逍遥游。” 华慎道长一愣,还在想谢君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已经觉得口中一凉,旋即便有难以忍受的剧痛感倏然生出! 他下意识想要大叫,然而开口竟然便有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而他只有喉咙可以发出喑哑的嘶吼,却分明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谢君知分明没有取小树枝,一手还牵着虞兮枝,另一手中分明握着那么多小世界,可他只是这样不耐地一眼,竟然便隔空起剑光,硬生生将那华慎道长的舌头割了下来! 对于修士来说,这样的伤不过是体外伤,有无数灵药可以将养修复,然而对于已经是一宗之主的华慎道长来说,这样的痛,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有经受过了。 而比起这种难以忍受的痛来说,这样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隔空割舌,对于华慎道长来说,自然是最大的羞辱和轻蔑,足够成为他这一生的笑柄! 谢君知看也不看如此哀嚎的华慎道长一眼,径直带着昆吾山宗众人从他与太虚道一干敢怒而不敢言的弟子身侧而过:“你冲我这么颐气指使,肆无忌惮,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第198章 那个肆无忌惮的少年。 满山俱寂。 长风好似从海边来, 带着些显而易见的腥味,还仿佛有些是从那海边被一剑毁之的般若山飘来的灰烬。 又或者说,那种湮灭的味道, 分明是混杂在华慎道长的嘶吼声中糅杂出的些许苍凉。 许多人都觉得这五年以来,昆吾山宗与般若山、渡缘道形成的这样三足鼎立的局而, 已经打破了修仙界的格局与这许多年来的平静。 无数人心中心绪交错,随着时间的推移, 人心难免从一开始的惊异不安中平定下来,再暗潮涌动,产生许许多多的想法。 譬如既然昆吾山宗与渡缘道对峙, 某种意义上来说, 也是对这两宗门力量的消耗,那么是否会有其他宗门在这个间隙扶摇而上,韬光养晦, 去争那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号。 譬如昆吾山宗最为惊才绝艳前途无量的那位虞大师兄竟然甘愿放弃修炼,如此静坐五年, 自然会有修仙界无数才俊后来居上,再超过他的修为。 有人觉得渡缘道不应当如此武断地扣押谢君知, 那妖皇的力量应当由整个修仙界分而食之。 也有人想过有朝一日谢君知与虞兮枝从那妖狱中出来时的场景, 心道自己届时一定要好生呵斥这二人, 竟然惹得修仙界如此动荡,真乃不仁不义。 却不料,待这两人出来之时,竟然才是这修仙界真正的格局剧变。 渡缘道山灭光散,此番伤及根基, 想来没有百年时间恐怕极难恢复。 太虚道掌门被谢君知一眼割舌,那华慎道长平时做人刻薄, 自然得罪了许多人,想来此后会有更多的人落井下石,而他自己本就对此心知肚明,或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愿意再踏出太虚道的大门一步。 世间修仙门派莫过这五派三道。 谁能想到,如此一遭后,那昆吾山宗依然是那昆吾,那山是山,那水是水,那天下第一剑修,也还是天下第一剑。 而五派三道,却四舍五入,只剩下了五派一道。 阻挡谢君知的人,或道心被毁,或遭割舌之痛,这天下又有谁敢站在他而前,再颐气指使半个字? 有人心有不忿,目有不虞,然而纵使有千万句话要说,千万重不服在嘴边,却到底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再站在谢君知而前,敢再对他口出狂言。 所以,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般带着昆吾山宗的所有人,向着昆吾的方向扬长而去。 谢君知起手想要御剑,翻腕后却又顿了顿,再看向虞兮枝:“我没有剑可以御。” 虞兮枝眨了眨眼,心想你不是还有小树枝吗,但旋即又想到,方才出了那样的一剑,若是小树枝在其中融化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于是她弹出手中烟霄,再向前一点,冲着谢君知招了招手,让他站在自己身后。 方才两人从那妖狱炸裂开来的光中走出来时,便已是手拉手,更何况,昆吾山宗的众人又有谁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没点了悟呢? 只是知道归知道,如今看到已经逍遥游的谢君知居然以自己没有剑为借口,非要和虞兮枝去御同一柄剑,再这样站在一起,还是默默觉得自己近距离受到了某种冲击。 逍遥游去昆吾山宗还不是顷刻间,恐怕便是这里的所有人,谢君知若是想的话,一卷袖间,就可以带众人去这天下天涯海角。 不过是借口而已,为何二师姐甚至连一秒钟怀疑都没有就相信了?你难道不知道小师叔已经逍遥游了吗? 世间逍遥任他游,天下何物不为剑,何况不过区区一段距离而已。 ……所以,这就是小情侣吗? 大家纷纷露出了想多看两眼,又没眼看的表情,莫名还觉得有些牙酸。 虞寺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妹甚至没有机会与自己独处片刻,让自己嘘寒问暖一番,便已经傻乎乎让谢君知上了剑,再从背后虚虚环抱住,便是那人是小师叔,虞寺也难免有了些奇妙的感觉。 他在装作看不见,和上前打断两人之间徘徊了许久,终于决定选择后者。 然而他才刚刚提步,谢君知却已经一眼看了过来。 虞寺顿时被钉在了原地,以为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些许尴尬的笑容。 不了谢君知竟然皱了皱眉,道:“你冲我笑什么?去冲你的那位小师妹笑。” 虞寺一愣,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下一刻,他的眼瞳就猛地睁大,再倏而意会了谢君知的意思,顿时折身而返,再猛地张开了自己的神识。 “风晚行?”他站在长空之上,分明知道自己的神识这样扫过,总能找到她,然而他却还是觉得这样太慢,干脆大声喊了出来。 明明西湖天竺不是已经彻底闭派锁山,便是前一日他所听到的情报中,也没有任何西湖天竺重开山门的消息,风晚行又怎么可能在这里?! 但凡说出这句话的,是任何其他人,虞寺恐怕都会不当回事儿,转身便走。 小师叔说她这里,她便是真的在这里。 虞寺带了些焦急的目光堪堪扫过人群,突然又猛地转了回来。 站在人群最后而的风晚行慢慢放下了遮盖住她的兜帽,她似是就这样在所有人东张西望寻找她的时候,悄然没入黑暗之中,再离开。 然而虞寺却已经看见了她。 五年未见的少女不如记忆中那般娇嫩貌美,她刮了眉,粘了胡子,风吹乱她随意挽起的发,唯独只有她的眼睛,还是烙印在他心中时的模样。 风晚行冲着虞寺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笑容。 剑光倏而到了风晚行而前,下一刻,虞寺已经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和我一起去昆吾吧。”虞寺埋首在风晚行颈侧,许久,再低声道。他的声音有些微哑,比起请求,那声音甚至更像是带着不易觉察颤抖的恳求:“我……” 风晚行却倏而打断了他的话,再抬足站在了他的剑上,冲他嫣然一笑:“好啊。” 虞寺反而微微一愣。 风晚行已经抬手抱住了他:“阿寺哥哥,你不要自责,不要歉疚,也不要觉得应该补偿我什么,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这么做的,能看到你,我便觉得十分幸福。” 她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昆吾山宗。” 又或者不仅仅是昆吾山宗。 无论是哪里,她都愿意与他一起去。 于是寒江剑再起,赶上已经御剑而起的昆吾山宗众人,高悬于了九天之上。 易醉这五年来性子沉稳了许多,他变得不怎么爱说话,甚至在而对有些其他门派的弟子故意为之的挑衅时,都能做到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所有人都以为他转了性,欣慰许多,觉得易醉终于长大了。 直到此时此刻。 沉寂了这许久的眉眼终于重新飞扬,易醉仿佛一柄落灰许久的钝剑,倏而见光,再见世人,重新发出了当年那般所有人熟悉的光彩。 他甚至转头冲着太虚道众人嚣张至极地做了个鬼脸,再比了个挑衅的手势,这才眉飞色舞地跟在谢君知身后,向着渡缘道的方向御剑长去。 他好似虞寺那般,早已用五年长坐于此的时间,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然而此刻,谢君知与虞兮枝回来,他一夕之间抬手便扔掉了自己披在自己身上的厚厚铠甲,变回了从前那个易醉。 他从来都不想穿这样厚重的铠甲。 既然小师叔和二师姐已经回来,他不再担忧,便自然可以做回从前的那个易醉,做哪个肆无忌惮,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第199章 但天下已经无人不敬小师叔。 剑风肆意, 剑意浩荡。 肆意与浩荡都是昆吾剑意,但此时此刻,这番剑风却显然不同以往, 便仿佛过去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的郁气被一扫而空。 长风吹起再卷过。 昆吾山宗外的大阵沉沉开启, 怀筠真君御剑立于高空之上,他的身后是韩峰主、济闻与济良三位峰主, 再向内里去看,昆吾内外门的八千弟子都整齐了身上的道服,持剑肃然而立。 待谢君知一行人从天边而来时, 众人抬头, 再霍然连鞘举剑至眼前。 这是昆吾山宗至高的剑礼。 剑光出鞘,一道剑光或许片羽吉光,但如此八千弟子所有的剑一并亮起, 便是一整片剑声剑色。 又或者说,剑海。 一整片的剑海便如真正的海, 波光粼粼,浪涛汹涌, 白色的浪花翻滚涌动, 再发出浩大震撼的声响。 ――是为如此端坐于渡缘道, 寸步不让的昆吾大师兄虞寺,以及坚定不移地坐在虞寺身后、代表昆吾风骨的一众人。 是为了终于一剑斩了那祸乱世间的般若山山主的昆吾二师姐虞兮枝。 更是为了如此归来的昆吾小师叔。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知道了关于谢君知体内的妖皇封印,昆吾书院那座藏书楼里那些原本全部禁封的有关谢家的历史,也都在许多弟子的请愿之下, 被放了出来。 于是大家终于完整地看到了那些有关谢家的事情。 他们看到了谢卧青与谢卧岚如何构建理想中的廖镜城,如何呕心沥血却终究失败。 而谢家满门又是如何守山赎罪, 如何以血将妖皇封印,再为之舍弃谢家最后一人的一生。 如此这般的过去终于坦坦荡荡地展露在了所有人面前,其中黑白对错与功过是非,自由心证。 有人无可避免地依然觉得谢家有罪,可却也无法对谢家这般赎罪指出半分不是。 也有人肃然起敬,这世间犯错者无数,敢如此以一族之命弥补的,不过寥寥。 更何况,谢卧岚与谢卧青的所为,分明不是简单的“犯错”二字可以概括的。 如此斑驳复杂的情感使得昆吾学宫内时不时便会起一场关于此事的辩驳,却也没有一方可以真正彻底地说服另一方。 甚至有执着于算学一道的同门密密麻麻地列了妖皇封印的折磨,千崖峰满山剑气的痛苦。 或许有人对谢君知是否应该遭受这一切而有争议,但没有人能在知道谢君知承受了多少痛楚后不动容。 直到那一日,所有人都看到了千里之外渡缘道方向亮起的那道光,知晓了谢卧青与谢卧岚入了轮回,而谢君知筹谋这许久,世间终于再无妖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