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怀筠真君好生恼火,心道就算是你谢家人淬体用的,但天下人可都早就觉得剑冢即昆吾,没有了剑冢的昆吾山宗,那还是昆吾山宗吗!再说了,难道就不许昆吾山宗此后再淬几个后天剑体出来吗!哼! 总之,剑冢哪里是他说散就散的,怀筠真君越想谢君知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就越气,没好气道:“要散剑冢你自己散,我看放着挺好。” 谢君知叹了口气:“可我那十里孤林的树根也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总有消亡的一天。” 怀筠真君怒道:“怎么,难道你真就此去不返了?就算你不用回来,虞兮枝呢?” 谢君知愣了愣,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茫然的神色,半晌才慢慢露出了一抹带着些温柔的苦笑:“……也是,我不是一个人了。” 怀筠真君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免有些欣慰。 到底也算是看着谢君知长大的,他下意识开口想要说些过来人的教导,类似于珍惜身边人之类的话语,但转念又想到了自己搞出来的糊涂事,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开这个口。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聊无可聊,两个人就此长久地沉默下去,却都默契地没有离开。 星辉照耀黑夜,站在他身侧的人,却分明比星辉夺目,比日色耀眼。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任凭剑风吹拂,星光洒落,夜色愈深愈浓,浓到如墨浓稠,没有一丝光亮,也好像没有任何光亮可以照亮这样的夜。 再看到天光薄亮,瑰丽重新沾染大地青山,远处的景色从朦胧变清晰。 昆吾照耀沐浴过千万年这样的天光,这天下也同样。 或许未来的每一天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能不能被改变? 或许谢家人生来就流淌着这样要与天斗、要向天问的血,否则怎会唯有谢家的血可以隐匿境界,不被天道所知? 也或许天下人都永远不会知晓,有人入凡尘后,为这世界努力过什么。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多的山峦叠翠被照亮,而天既然亮了,时间便也已经到了。 “那么,师兄,就此别过。”谢君知转身,向着怀筠真君认真一礼。 他出生于昆吾山宗千崖峰,襁褓之中便满目是血,再背负了全天下最沉重的命运。 而如今,他亲手卸下了自己的枷锁,再重新踏上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原本这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他从记得这个世界模样的那一刻便知道,从准备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日便知道。 可原来,注定也可以被打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可以不用孑然一人,也可以想要不选择在黑夜时分独自离开,而是在如此晨光熹微时,看清对方向自己微笑的脸。 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已经换下了昆吾道服,穿上了一身黄衣的少女,也在遥遥向怀筠真君认真一礼。 她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小猫咪,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是才去白雨斋与西雅楼向红衣老道和谈楼主认真行礼再辞别后,踏着夜色破空而来,再最后拜别怀筠真君。 过去种种如浮光掠影,在这一礼中,真正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始终是怀筠真君将她带到了这昆吾山宗,再亲手交给了她一柄剑。 三文钱的剑也好,五文钱的剑也罢,首先,是他让自己有了伸手握剑的机会。 怀筠真君没有避开。 他看着谢君知与虞兮枝一并直起身,看谢君知洒然转身,向着少女的方向走去,再与她御了同一柄剑,踏着晨曦,掠过昆吾五峰,出昆吾大阵,遥遥而去。 怀筠真君看着两人背影,再慢慢俯身,认真回了一礼。 这一礼,为昆吾,为千崖,为世人,为妖族。 也为这天下。 少年已倚天,倚天持剑报此国。 ―第七卷 ?倚天持报国?终― 第203章 妖灵海。 也并非真的无人知晓妖域在哪里。 有人觉得是五派三道联手封印了那妖域的入口, 也有人说,从极之渊的最深处,便是妖域, 否则那黑暗之中为何总有许多妖族嚎叫,好似无穷无尽。 还有人说, 妖从海上来。 有典籍记载,曾有无数的妖族水雾蒸腾, 再从海中攀爬而出,蜿蜒而入人间界中,有的便从此深埋扎根于人间界, 也有的普一露头, 便已经被剑光贯穿。 烟霄一路带着两人一猫向着海外而去,他们路过了那被谢君知一剑扫平的般若山,再向着那海外千里又千里的地方而去, 旋即在某个瞬间,倏而停下, 再开始下坠。 妖确实从海上来,所以要见妖域, 便理应御剑入海底, 再向深渊。 海水没过口鼻, 虞兮枝不太适应这样的冰冷与潮湿,才眨了眨眼睛,谢君知便已经结了法印,将那海水隔绝于周身之外,再在橘二的耳朵尖上燃起了两点灵火, 稍微照亮了这样无止境般的黑暗。 橘二眨了眨眼睛,才发觉了不对, 猛地想要愤怒抬头,想要去瞪谢君知一眼,岂料它才刚刚抬眼,就有一只手指按在了它的脑壳上:“别动,灵火会烧伤她的衣服。” 橘二:“……” 衣服算什么!烧着它橘二的耳尖毛毛就不算烧了吗! 欺负一只小猫咪算什么英雄好汉! 橘二十分闷闷不乐,却也不敢反抗,任凭自己耳尖微烫,耳廓微红,仿佛初恋。 纵使经历过妖狱第十八层的黑暗,再入如此深海涌动时,虞兮枝心中还是有些难掩害怕,还好谢君知许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有如此情绪,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后背传递而来的心跳声稳定清晰,虞兮枝的紧张也缓解了许多,忍不住开口道:“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当然不曾。”谢君知摇头道,但他却明白了她想问什么:“但谢卧青曾经告诉过我,所以我确实对此早有预期。” “那我们……还要在这样的海底穿行多久?这样一直向下,就可以去妖域吗?”虞兮枝又问道。 橘二不虞地甩了两下尾巴,心道都说了谢君知没来过,你怎么还要问他,不应该来问问它堂堂正正真正从妖域而出的妖皇吗? 虞兮枝话才出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垂手摸了摸橘二的后背,又向它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橘二这才懒洋洋开口道:“我当时在海里游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到了那边,想来要回去也要花同样长的时间。” 虞兮枝愣了愣:“所有的妖族想要抵达彼端,都要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吗?” “也或许更长。”谢君知道:“橘二到底已经逍遥游,尚且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换作其他境界的妖族,想来七日七夜并不够用。” 黑暗有吞没时间的感觉,能够将七日七夜拉到无限长,将深海拉出无尽的黑暗,让始终冰冷的海水变得好似炙热,又好似如坠冰窟。 他们在下坠,橘二双耳照亮下,却也依稀可以看到有其他形状的妖族在不断向上,想要奋力如此从海下跃入陆地之上。 虞兮枝设想了无数种妖域可能的样子,下坠的过程有些无趣,她也直接问了妖域是何模样,然而谢君知不知道,橘二被点燃了耳尖毛,有些恼火,自然不想多说,所以只能等她自己真正到了妖域后,再去用自己的双眼看。 如此在海中下坠般穿行了许久,久到虞兮枝已经数不清究竟已经过了七日七夜、八日八夜,还是更久的时候,她的面前终于有了除了橘二耳尖之外的光亮。 能看到光亮,再到进入那光亮,不过瞬息的时间。 再睁眼时,便已经是妖域。 他们虽然一直都在下坠,但按照虞兮枝的设想,这样的穿梭或许便是跳跃于无数的结界和阵法之上,某一个不易觉察的时刻,天地便会颠倒,他们理应从海面跃然而出。 可事实上,他们竟然是从高空倏然而坠。 海的下方是妖域,那么海便是妖域的天。 妖域仿佛人间倒转,漫无边际的大海高悬于天空的位置,构成了所谓的海天。 大海有风平浪静之时,自然也有波涛汹涌之日。 风平浪静之时也没有什么阳光,不过海面不知从何折射出的光斑可以堪堪将此方天地照亮,至于波涛汹涌时,便如同此时此刻。 有雨落下。 许多的雨从高空与他们一并落下,逐渐成了瓢泼之势。 而既然能用瓢泼来形容,便是真的好似有大盆从空倾倒,惹得街上行人狂奔于如此大雨之中,再躲入最近的避水洞。 准确来说,街上的行人,也不能用“人”来一概而论。 有深绿色的大脚踏入水坑,再溅出许多水花泥点,惹得旁边的人怒骂一声,却很快又有更狰狞的其他颜色的赤足再惊起更高的水渍。 分明是许多形态各异的妖族。 水花溅射在妖族的肌肤上,于是怒骂变成了痛呼,许多声痛呼交织成一片,还有妖大喊着“让让,吵架一边吵去,少挡老子的路――嘶哈,真他妈疼”,一路呼啸着冲进避水洞中。 既然天是海,那么从天而降下的,也未必应当被称为雨,也或许本应被称之为落海。 倾盆而落的水将刚刚平整的路面砸出无数坑洼,将此方天地的一切都彻底打湿。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必专门设避水洞这种存在,风餐露宿对于妖族来说,原本并不会构成任何困扰。 可那海,是妖灵海,落下的雨,便是妖灵雨。 万物感知天地灵气而成妖。 可却也并非所有妖族都天生可修行,能够将那妖灵气纳入体内,再化为己用的妖族,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妖族的修行一途。 再待到修炼一段时间,体内的妖灵气足够庞大,才有能力去抵抗那太过浓郁的妖灵雨而不被侵蚀。 换句话说,所有妖族都厌恶着这样的海天,却又渴望自己能够在这样的妖灵雨中自由地行走。 橘二不来妖域许久,险些便要忘了妖域的这番面貌,此时此刻,它不由得在心底第若干次痛骂了自己。 随这两个人入了那妖狱十八层也就算了,为何不在干爽舒适的人间界继续逍遥,怎么又陪着这两个人回到了这逼仄拥挤又暗无天日海天难辨的妖域? 橘二胡乱甩着尾巴,它看着这些过分弱小的妖族,不由得有些烦躁,体内一直被压抑的凶性有些被激了出来,它想要大开杀戒,却下意识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份烦躁。 既然双眼可见不远处的落脚之地,烟霄便自然而然停在了某个高处,再在半空稍微环转,最后被虞兮枝收入了剑鞘之中。 雨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样的瓢泼之下,虞兮枝便自然而然地顺着奔流的妖群,一并向着避水洞的方向而去。 避水洞是一处有些奇特的地方。 此处地势比其他地方都高,好似有一道长不见尽头的斜山洞拔地而起,入口处还近乎与地面齐平,只需要稍微用力便可以跃入其中,山洞深不见末端,而尾端则一路拔高而起,如此倾斜,雨水自然不可能再流淌入其中。 雨这么大,便是站在避水洞的洞口,也会被这样的雨溅到满身尽湿,却也总有人站在洞口。 有巨大身躯席地而坐,任凭那雨水飘散到自己身上,呼吸吐纳,周身因此而蒸腾起模糊白雾,再有体积近乎只有他手掌大小的奇特生物一跃而上,将那白雾贪婪地一吸而尽,发出一声餍足般的奇怪叫声。 有的妖物无法直接吸收那妖灵雨,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吸食能够真正将妖灵气转化为可以用的状态时,所蒸腾出的白雾。 第204章 是那只他曾经递给她的花。 虞兮枝没见过如此景象, 还想要再多看两眼,谢君知的一只手却已经绕过她的脖颈,再捂住她的眼睛:“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