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毕竟只要做成一笔,那便是成倍的暴利,歇上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着实令人动心。 说到底失踪的终归是少数,生意人么,图的就是富贵险中求。 观亭月在锅炉蒸腾的热气前若有所思地站着,待得午时刚至,她忽然将一桌子的零碎打包一捆,收了摊。 十字街后巷的墙被各色油烟熏得发了黄,她拎着包袱,在那告示下看了片刻。 官府的行文照例乏善可陈,只是让城中百姓近来少出门活动,若要前往郊外,则最好结伴而行云云——这永宁知府的对策倒是和汤面老板娘不谋而合,可见而今世道什么货色都能当官了。 连人带车人间蒸发…… 真的有那么玄乎? 她抱怀思索,抬眸在酒肆旁一番环视,最后朝邸店的方向而去。 商队的领头举着玉石于阳光下观其纹路,冷不防从通透的碧玉间看到个人脸来,吓了好大一跳。 “姑娘。”他上下打量,“请问,你有何贵干?” 观亭月瞧了眼车马,“你们是要去南城?” “我们下西南到云滇进货,不过也确实要经过南城。”领队说完,含了些许打趣的意味,“怎么?你也想去茶马道做买卖?” 她不置可否:“我有些东西急需出手,不知能否借贵商队的东风,送我一程?” 说着摊开掌心,将银钱奉上。 领队瞥到她手里沉甸甸的包裹。 最近不是没有头铁之人想跑含山道捞点油水,人嘛,要么穷死,要么横死,左右都是个死,还管什么山匪野鬼呢。 他倒也颇为大方地把钱收下:“行,没问题——不过我有言在先,只送到南城,若想回永宁,可就要姑娘自己再找门路了。” 观亭月并无异议,反而琢磨起他这一行人,语气多有怀疑:“含山道九曲十八弯,素来多迷阵,眼下又闹山贼,你们打算怎么过去?” “姑娘不必担心。”领队胸有成竹地保证,“我们已在城中寻得一位资历丰富的老向导,届时绕路而走,绝对万无一失——就是费些时辰。” 她听了垂眸不着痕迹地一琢磨,貌似安心地抬眼笑:“那自然最好。” * 商队未曾久留,出发时间在午后,据说是为了赶在天黑前到达最近的客栈投宿。 两架太平车拖着四五匹长途跋涉的灰马,井然有序地出了城门,人与货都不少,显得队伍声势不小,浩浩荡荡的。 领队和向导在辕上驾车,观亭月则同其余随行者一块儿坐在车内。 里面颇为宽敞,挤一挤能装七八人,同行的有做生意的商贩,也有与她一样顺路搭车的普通百姓。 大家互不相扰地各忙各,偶尔也礼节性地讲上几句寒暄话。 “这些盗匪让车钱都涨了五倍不止,一个来回顶半月的米粮了!” 有人宽慰道:“钱财还是次要,能安安稳稳到南边就算不错啦。” “谁说不是呢,这外头乱的,哪儿敢独自上路。” 观亭月靠在窗边,摇晃的帘子间或掀起,望出去是西南疆域连绵陡峭的山道,以及山下荒芜的农田。 永宁附近的地势以险峰居多,嶙峋之处几乎是刀削的笔直,而平坦处又近乎一览无余。 倘若真有山贼,能藏在什么地方? 她正看着,眼角接触到一抹视线,回头时发现对面的小女孩儿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鬓边。 观亭月伸手去摸——是木刻的一个精致发饰,算不上贵重,索性便摘下给她。 “哎呀,这哪里使得……”一旁的妇人感到受之有愧,连声道歉,“小娃娃不懂事,实在唐突了。” “没关系。”她答得随意,“拿去玩吧。” 妇人推辞不过,简直十万分的不好意思,颔首谢了半晌,见她视线落在窗外凋敝的荒地上,只当是别处来的外乡客。 “这永宁近郊没什么可看的,太多年没住过人了,别说是农田,往前一带,十里村郭九里都是空宅。”她怅怅然地轻叹,“姑娘莫看小地方贫穷,其实从前也不是这样,只怪二十年的前朝混战殃及边境,眼下再想要恢复却不容易了。” 观亭月侧了半边脸颊。 妇人抱着女娃,口中仍喋喋不休,“好在现今天下大定,近年通了商,咱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要喝水么?” 水壶在车中传了一圈,最后到她跟前,里头溢出浅淡的薄荷香,许是提神用的。 观亭月婉拒道:“我不渴,谢谢。” 负重的车马在山间一摇三晃地悠悠前行,马蹄声“啪嗒啪嗒”。 午后慵懒的气氛令满车的人昏昏欲睡,这下哪怕有薄荷水也不管用了,大家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四周很快便静谧下来。 不知摇晃了多久,忽有人打起帘子,门口钻进一个脑袋——是车外的向导。 他目光在里面一扫,与观亭月澈亮的眼睛猝然相对,先是一愣,继而压低声音,笑着说:“快到‘红林坡’了,这两日多雨,山路难行,可能会慢一些,姑娘也不妨休息一下。” 观亭月轻摇头,她鲜少有午睡的习惯,出门在外,还是喜欢时刻保持清醒。 向导却没离开,反倒左右环顾:“那壶薄荷茶还有么?哎,山里头太静,车驾久了总犯困。” “还有。”她把手边的水壶递上去,“我没喝,剩了不少。” 向导接过来晃荡两声,仿佛在掂重量,嘴里喃喃自语:“这样啊……” 说不清为何,对方这语气让观亭月模糊地感到有哪里不对。 然而还没等她想个清明,那向导突然摊开手,猛地朝她面门吹了口气。 劲风携一抹浓稠的白色细粉倏忽袭来,强烈的睡意铺天盖地般收不住势。 昏睡过去的前一刻,观亭月在心里想: 原来那些车马旅人是这么失踪的。 第2章 你即使写了,咱们家也付不起。…… 观亭月醒来时太阳依旧明晃晃地照进车内,从光线的颜色上看,尚不到黄昏时分。 也就是说她应当只昏睡了两炷香的光景。 大概是吸入的迷药不多,效果并不显著,突然苏醒倒没有多少不适的症状。 稍微一动作,她才发现四肢都被麻绳绑着,捆得很严实。 再往旁边看——周遭均是五花大绑的商贩与村民们,还张嘴流着哈喇子,想必短时间内是不会醒了。 “驾!” 门外的向导一改此前的慢条斯理,正快马加鞭,带着车队从官道逐渐驶进一片深山中。 观亭月直起背脊,吃力地从窗外望出去。 这显然已经不是先前所在的那条道,他们不知将被送往何处,附近看着比那鸟不拉屎的羊肠小径更加人迹罕至,甚至还在不在永宁地界之内都很难说。 怪不得现场没留下痕迹,亦不见目击者报案,如此上路,纵然沿途遇着其他车马,路人大抵也当是寻常商队罢了。 想到这里,观亭月不由对匪徒的身份好奇起来。 ——那向导是山贼吗?他什么来历? 这样的人在永宁城内到底还有多少? 看手法娴熟至此,多半是个惯犯,潜进城中怕已有些日子了。 旁人莫非都是这般遭殃的? …… 她目光随着闪过身侧的荒草古木一并流动。 待日头偏西转红,睡得横七竖八的一干人等陆续苏醒,先是茫然不解,随即反应过来,再看看手脚上的麻绳,开始此起彼伏地惊慌失措。 “发、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山匪,是山匪打劫啦!” 向导装了一路的孙子,此刻终于凶相毕露,龇牙朝里骂道:“吵什么吵!想要命不要?” 马鞭“咚”一声重重甩在车身上,众人吓了个激灵,总算战战兢兢地消停了,只用惊恐的眼神来回交流。 论体格武力,商队中不乏有年轻力壮的青年,真要和歹人硬碰硬,便宜占不着,逃跑的机会还是有的。 正因如此,领队才对此行颇为放心,连兵刃都买了好几把,就为着不时之需。 但计划得再详尽,却也架不住敌人使阴招。 地势愈渐走低,不消片刻,停在了一处群山环抱的谷地里。 车帘猛地被掀起,迎面是三两个手持钢刀的壮汉,来者动作粗暴地斩断众人束脚的绳索,吩咐说:“下车!” 观亭月端详对方的装束,暗想:还真的是山贼。 好些药效未退的商贩腿肚子犹在打颤,此时此刻再迟钝的也该知晓是被截货了。 领队一见那向导,眸中便大火陡燃,气得骂骂咧咧,然而看见身旁的土匪把刀一扬,他很快就不骂了,改成小声地叨叨。 这里应当就是山贼窝。 可能曾经住过人,四周有不少开凿出来的洞,现下天色渐晚,只看得到一个又一个黑窟窿,仿佛深不见底。 观亭月跳下车时将谷地的景致尽收于眼,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匪徒却不耐烦地打断道:“瞧什么,还不快走!” * 囚禁人质的牢房设在洞内,山匪们就地取材,沿石壁围起好大一片铁栅栏,还有临时辟出来的石桌供看守使用。 他们这批人按照男女之分,各自被押往邻近的两个牢房。 连日的大雨让地面十分湿滑泥泞,丛生的灌木郁郁葱葱,甚至连山壁也覆盖住了,很难看清是否有别的路径可走。 观亭月留意着山谷的环境,没多久便落在了最后,她刚进洞口,听得前面的女人们忽然抑制不住地低声啜泣。 观亭月不解地略一探头,只见铁栏里人影攒动,黑暗中数双灼灼有神的眸子看向这边,无端令人背脊发凉。 阴暗的山洞内竟还关着几个妇人和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