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页
然后呢?周子兮还在等着下文。什么然后?事务员抬头看着她,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不是说翻版必究么?是不是该向巡捕房报告,追查来源?周子兮觉得自己的疑问十分附和常理。 但那事务员却笑起来,笑了一会儿看出她是真的不明白,这才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你道这翻版书都是从哪里来的?自然是盗印者那里。周子兮回答。 没错,事务员点头,那些盗印者大都没有固定的地方,若要追究也是太难了。但是可以找那些卖伪书的书商啊!周子兮提醒。 会有专门卖伪书的书商吗?事务员摇头笑道,翻版书大都在正规书商手中与其他图书一同售卖,眼下市面萧条,他们也是惨淡经营,夹售一些便宜的伪书,一是为了牟利,另一个也是迫于盗印者的威逼。 一旦因为卖伪书被拘,只要他们咬死了不说,背后就有人供给家庭开支。可若是招了,家里人就要吃苦头喽。而且,就算是真的查到了翻版书的出处,那些个作家也大多不愿意打这个官司。 为什么?周子兮不懂,这盗印不就等于偷他们的钱么?文人嘛,事务员笑叹,不愿意在银钱的事情上斤斤计较,大概是觉得辱了他们的斯文吧。 周子兮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被派了个闲差,而且还是闲得不能再闲的那种。所谓的任务不过就是在事务所里看看书,再三不五时地出一封律师函而已。 甚至就连那律师函的格式都是早已经拟定好了的,她只需依样画葫芦地填满空档即吴先生那里,她不敢造次,但家里那位就不一样了。周子兮认定,这件事里肯定有唐竞的份。 晚上回到毕勋路家中,她便等着唐竞问话。而唐竞正为申成厂的事忙着,一连几天晚上都有应酬,踏进家门总是深夜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穆骁阳一定是愿意管这件事的,一是为名,二是为利。但穆先生一旦插手进。去,估计也是要将申成大半吃下,就如以往对待那些向自己求助的银行与工厂一样,一番cao作下来,董事长的位子又成了囊中之物。虽然,对于眼下的申成厂来说,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而且唐竞也是真的佩服穆骁阳这个人,但于内心深处,却又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于是,他并没有立刻去求见穆先生,反而问朱斯年,容老板有没有门路去南京活动活动?朱斯年也是人精,一听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马上与容翰民商议,托了一个朋友去南京游说,希望官家出面与英商银行协议,允他延期归还债务。唐竞便也留出足够的时间,任由这件事又去南京兜了圈,这才前往穆公馆面圣。 结果与他预想的差不多,穆骁阳愿意管,而且也不贪心,只是嘱他以汇华银行的名义出面,收了几家钱庄手中申成的债权。 接下去,就是律师们的任务了汇华连同另两家华资银行一起,以申成债权人的身份向特区第一法院联名申请假扣押。法院执行官难得行动迅速,很快前往第七棉纺厂,在厂门口英商银行的封条上又加了一道法院的封条。 申成的法律顾问亦一连三日在《申报》上刊登紧急公告,声明旗下第七棉纺厂已由法院执行扣押在案,英商银行无权委托洋行进行拍卖,若不经法律手续强行进行,则将严重侵害申成及其他债权人的合法权益,对此各方必将申诉到底。在此案有定论之前,无论何人买受该产业,包括房屋、地基与机器,或将不能取得合法所有权,请各界幸勿受愚,致启纠纷。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对其结果,唐竞抱悲观态度。若是无用,再后面就都是法外的功夫了。但外面的事便是外面的事,踏进毕勋路家中,他就统统抛诸于脑后。 小客厅里灯光温暖,周子兮已经换了居家衣服,正坐在桌边一边看书一边剥山核桃。书有两本,一上一下地在面前摊着,核桃仁在手边存了一小碟,她也不吃,显然是给他留着的。 唐竞看着颇为舒心,觉得自己之前是果然是太多虑了,虽说没宵夜,但还有核桃啊。他于是脱了外衣,结了领带,到她身边坐下,凑过去问:看什么呢?周子兮不答,翻了翻封面让他自己看。桌上这两本书装帧各不相同,但书名都一样《七剑十侠》唐竞一看就笑了,问:你怎么读起武侠来周子兮没好气地回答:如今我每天就做这个,别说武侠了,初中课本都读了许多。唐竞一时不懂,周子兮看他这样,只当他是装的,便也假作诉苦,把这几天在事务所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说得郁闷,唐竞却对这安排十分满意,暗自道,吴予培果然甚知我心。当初周子兮提出要跟着吴律师做事,他便乐见其成,为了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国民大律师的名号已经束之高阁,那些容易招惹麻烦的大公案一概不再沾手。反正名气与资历都已经有了,吴律师如今接受委托的事由大都四平八稳,体体面面,一切照章办事而现在派给周子兮的工作正是最稳妥、最体面的那一种事情不多,不需要到处奔波,三不五时还能把周子兮大律师这几个字印在报纸上面。眼下女律师尚属罕见,大都是跟着老师或者家中长辈执业,却也是个挺时髦的职业,常有记者撰文描写,绘声绘色。周子兮若是这样做下去,登上杂志当个妇女楷模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然而,眼前这女律师却并不满意,一边说边察言观色,自以为从唐竞脸上看出了些端倪来,便盯着他问:是不是你跟吴先生关照过什么,他才派给我书业公会这个客人?天地良心,唐竞赶紧赌咒发誓,你早警告过我不要在背后商量着怎么收拾你,我哪里还敢?沈医生还真说给你听了?想起这句话,周子兮倒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