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她眸光颤了颤。 蓦然,一笑:“嗯。” 得了她的回应,玄策转眸,朝何勉看去:“你修炼成妖,我不会饶你,今日,让你了却了人间孽事,剩下的,便归宗正寺受理了。” 宋沁岚防备地护在何勉身前:“你要做什么!” “沁岚……” 何勉低头看她,额头隐隐散着那道蓝符咒,是玄策方才的压制。 而此刻的他,似乎也了结了心事,将花家看似和睦的一切打散。 可他为何,心里仍旧,空空荡荡的。 孤注一掷,发现,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 何勉想到方才花觉闻那句话,重晏的名字,原是这个意思。 “呵……” 花玉龙说得没错,他是嫉妒了。 但是,他只想要一个公平。 他抬手,那手腕上的鲜血凝结成了一个黝黑的窟窿,宋沁岚难受地捧着,吹了吹气。 心疼地拿起帕子,替他扎了起来。 “不怕,会好的。” 便是这一句话,他眼眶里的泪,簌簌落了下来。 他忽然发现…… “一直当你的雪奴,在你身边,原也是极好的。” 人,总该往前看,抱着过去,便永远走不出来。 宋沁岚动作一顿,下一瞬,拥进他的怀里,道:“别怕,这次,轮到我救你。” 何勉这一生,有许多恨和怨,他胆大妄为,不管不顾,但即便这样,依然是有不敢痴心妄想的女子。 他轻轻将她身子抽离:“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沁岚,回到你父亲身边吧。” 宋沁岚摇了摇头:“那个家,冷冷的,透不过气来。” “沁岚……” 如果说十四年前,宋鹤亭所做的都是为仕途打算,那今夜,他将一切打回原形,也算是报应了。 玄策手中的桃木藤已经缠上了何勉。 花玉龙朝玄策问道:“他会去哪里?” 他看向这双乌溜溜的杏眸,轻叹了声:“众生皆苦,也许,他来生,真的会成为一只猫吧。” 说罢,一道蓝光自桃木藤而起,将何勉彻底笼罩。 被困在结界中的白衣男子,眼皮沉沉,视线似被抹上了光,热热的,像是眼泪,但他无法抬手去擦。 不远处,是花重晏奔来的身影,他双手想抓着自己,却如何都触碰不上,也听不见他在喊什么,但看嘴形,应当是:阿兄,阿兄…… 呵,从十四年前的那一夜开始,你我,便不再是阿兄弟了。 但如今,他的视线,又看到花觉闻靠了过来,他怪花家为了秘方,拆散了他和阿弟,怪宋鹤亭,为了仕途将何家送上刑场,怪,他还能怪谁,怪圣上,非要选中何家的宣纸。 怪阿耶阿娘,不选他,选阿弟。 怪这些人的贪欲。 怪…… 呵,怪谁呢,放不下,终究,吃苦的还是自己。 他看到花重晏脸上的眼泪,轻轻说了声:“花老爷,将你教得很好。” 结界外,花重晏怔怔地看着何勉嘴角的浅笑,那是一种解脱的,释然的笑。 “阿兄……” 在他嘴边那句话送进耳畔时,结界中的清容画师,已然消隐没于黑夜之中。 灰飞烟灭,便是如此罢。 花重晏几乎是跪到了地上,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此刻,已然成了一片空气。 桃木藤吸了妖气,此刻翁翁发颤,在玄策手里蜷缩。 玄策转身朝花觉闻道:“花老爷,我这头杀妖容易,您这头家事难断……”说着,他看了眼花玉龙,见希夷已经跑了过来,攥着自己师姐的衣袖。 “花娘子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何待她,旁人不容置喙,但作为宗正寺的寺丞,我想,有必要提醒一句,火眼无情,禁止烧观。” 他说出来的语气是轻松的,但这不是开玩笑,花玉龙真的会烧观。 “玉儿……” 花玉龙撇过父亲的目光,看向希夷,猛拍了下他的屁股,骂道:“不是让你去南曲楼的吗!你倒是跑哪儿去了!离我远点,眼泪鼻涕别挨到我衣衫!” “嘤嘤嘤~” 希夷委委屈屈地忍着哭腔,这时,一旁的竹猗赶忙上前,帮着气都喘不顺的希夷解释:“我今日在西市与花娘子分手后,便看到流窜在人群里的希夷,他一个小道童,扎眼得很,旁边还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小伙子,我怕他被坏人带跑了,便赶紧追了上去。” 希夷喘回了气,脑袋剁蒜似地点头:“竹猗阿兄手里还拿着冰酪,问我要不要吃。” 玄策想到方才他们出现时的场景:“那你们是如何找到宋沁岚的?” “嘿!说来是巧!幸亏当时花娘子没吃我竹筒里的冰酪,后来我拿给希夷吃,站在他旁边的小伙便说西市的沈婆婆冰酪最好,我心道他真有品味,可转念一想,这小伙计哪里有钱去吃这好东西,一问之下,便知道了。” 说着,竹猗的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宋沁岚,道:“原来那小伙计便是每日去观音庙里送冰酪给宋娘子吃的。” 宋沁岚脸色灰白,转而看向自己父亲:“阿耶,您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你说的什么话!简直胡闹,你母亲都快急出病了!” “那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再急,也是先顾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你阿弟去书院了,家里不急你急谁!快跟我回去!” 宋沁岚由着宋鹤亭拽自己的手,神色没有了生气:“阿耶,我们宋家,实在亏心事做得太多了。”说着,她忽然一跪,垂眸道:“女儿愿出家修道,为宋家诵经祈福,愿阿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旁收拾残局的邱往停下搬砖的动作,单手执着剑柄大声道:“娘子年纪轻轻的,受点情伤便要出家了,那这长安城的男子还不得都跟着剃度皈依啊!” 第81章 不要胡闹 就像一尊,令人心静的菩萨。…… 皈依…… 宋沁岚微微一笑,却没有感情:“阿耶,花家的女儿能当女冠,我又为何不可。” “你……逆子!” 这时,花玉龙走上前,语气冷冷道:“宋监,方才大理寺寺令和寺丞可都听见了,何家的惨案您难辞其咎,这少府监之职且不说保不保得住,宋府恐怕都成了众矢之的,我看,宋娘子出家都好过待在你家。” “放肆!” 宋鹤亭被花玉龙一激,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道:“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竟敢如此对本官说话!” 花觉闻想上前止住她,却见女儿的目光冰寒得瘆人,直看得他浑身一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如何不敢,宋监,天子犯法与庶民,为官者不是一手遮天的,否则,你当初又怎会连何家都保不住,一场流放,就客死异乡。” 她的声音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钻进了宋鹤亭的心口。 让他浑然一愕。 一手遮天…… 何家都保不住…… 花觉闻见他脚步虚浮,抬手扶住了他,却在夜色中,看见他眼角的光亮,那是……眼泪。 “花兄……当年,我们真的做错了吗?” 花觉闻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从神色漠然的花玉龙脸上,再到花重晏身上:“至少,保住了重晏。” “呵,呵呵呵咳咳咳” 宋鹤亭似被泪水呛到了,原是想笑,后面猛然咳了起来,却见女儿并没有要起身扶住自己的意思,眸光缓缓黯了下去。 “我害了何家,你救了一个花重晏,还得了纸坊的秘方。你比我好,你比我好啊……” 他拍着花觉闻的手,颓丧地摇头。 “花老爷赔上了自己亲女儿的十四年,如何比你好了,宋监?” 花玉龙踱步走到他们面前:“我花玉龙,自出生以来,体质灵异,喜爱纵火,我的亲阿耶,为了让我乖乖待在观里,跟我说,就因我幼年不听话,才会烧死何家的小孩。我的师父,他建了一个小小的结界,把我锁在里面。他说,我要守好自己,洗清罪孽。一直以来,我的快乐,永远都是缺了一角,让我觉得,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错误。” 说着,她的目光是冷的,是皑皑雪山上的冰尖,但她的眼角又有泪,是老天的悲悯,于无数的伤疤中,轻轻熨过。 “玉儿,阿耶……对不起你。” 花觉闻胸膛窒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下这一句…… “阿耶,也没有办法了,我们,都没有办法……” “你们错在那个叫‘贪’的欲念,一个为了仕途,一个为了生意,如今输了,也得承受得起!” 她笑了笑,转身朝清垣观主看了过去,他是自己的师父,那么多年来,他总是默默地站在自己身边,就像今日那样,护着不让她受伤,但,她也不可能真心地说出一句“谢谢”,永远都不可能。 “师父。” 清垣眸光动了动,逆着火焰,平静地看向她,就像一尊,令人心宁的菩萨。 “从今往后,你还会把我困在天心观里吗?” 清垣看着她:“玉儿,你想要什么。” 花玉龙扬了扬下巴,笑了,眸光从清垣的脸,到跪着的宋沁岚,再到花觉闻,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天心观的大门,从今以后,永远敞开。” 清垣淡淡一笑,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只有平静的,和温和疏离的时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