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男孩说:“急什么,吃完了再走!你让他们在外头稍等一会,很快的。”小厮一跺脚出去跟门口的车夫说话,男孩被曲池引到贵宾区坐下,抬头看见商益坐在桌子后头,便问,“我记得你们这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在说书,怎么换人了呢?他如今在何处?” 曲池道:“你是说云翼小先生么?他如今是我们掌柜的,下午才来呢。” “你们掌柜的……不是那个姓李的吗?他那么小,怎么能做你们掌柜的呢?” 曲池笑道:“自然是能的,我们小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他成天听穆云翼说书,这套嗑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这八大碗就是他发明的呢,现在各家店里都在卖,但都没咱们的好。” 说着,夏珵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八个青瓷小碗,曲池将它们一一端下来,放在男孩面前:“这第一个呢就是珍珠奶茶,里头即有奶香,又有茶香,却丝毫没有羊乳的膻气,而且有糯米做的珍珠,小公子且尝尝?” 男孩拿过调羹,先搅了搅,感觉碗底有东西,舀了一勺出来,便看见有三个“珍珠”,放进嘴里,果真奶香茶香相辅相成,滋味不同,那珍珠也有嚼头,口感甚佳。 他喝过三勺便停了下来,注意力转到第二碗,第二碗是蜂蜜红枣茶,曲池在旁边介绍:“这个茶最是滋补,不禁好看、好喝,而且能够补中益气,养血健体……” 曲池滔滔不绝地说着,男孩依次尝过去,每碗都是只喝三勺,细品慢回,真个认真,等都尝了一遍,然后端起那碗乌梅茶,全部饮尽,然后说:“这个茶最和我的脾胃。”又问,“你们掌柜的每天都来吗?” 曲池道:“他通常只下午过来,小公子您……认识我们掌柜的?”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用手拿起腰下挂着的一个淡蓝色,水瓶形状的荷包:“这个还是他送给我的呢。”原来,这个孩子就是当初穆云翼初来茶馆说书,他来要荷包的蒋二公子蒋钰,“我中了童生,正要往省里去参加院试,恰巧看这里热闹,就过来看看。” 这蒋钰被家里管得极严,很少出门,当初要荷包还是去年的事,曲池每天在店里迎来送往,早忘了他是哪一个了,不过蒋家他还是知道的:“哎哟,那可有点不巧了,赶上他下午才能来,要不您稍坐片刻,我去松林街给您找去?” 蒋钰摇摇头:“我马上就得走了。”他用手一指柜台上的东西,“那些是要卖的么?” 曲池便带他来柜台和安小北交涉,只说是要等到下午,穆云翼讲完书才能开始卖,而且是要拍卖的,价高者得,蒋钰道:“我是着急赶路,一刻也不能耽搁,你把那东西拿来我看。” 第96章 小财 安小北把东西捧过来几件,蒋钰先看了看笔筒,又把扇子依次打开,眼前为之一亮,他自小就被培养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年虽只十三岁,却也已擅水墨丹青,但一看穆云翼的这些画,不但工整真切,倾斜可见,尤其是人物的气势,那关羽的刀,赵云的枪,都几乎从纸上面劈刺出来,中国画最讲究的就是这个神意,看得人直觉金戈铁马,腾腾杀气,迎面扑来。 他问安小北卖多少钱,安小北只说要等晚上拍卖,蒋钰恋恋不舍,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央求安小北:“我就要去省里赴考了,你就卖我一个吧,不管多少钱,我绝不还价,而且若是其他扇子卖得高了,等我回来在给你们补上,绝不会比你们拍卖出来的价钱低,好不好?” 安小北事先得了穆云翼嘱咐,若是提前硬有人要买,便十两银子一把往出卖,他说出这个价格,蒋钰毫不迟疑,立刻就让曲池到门外喊自己的小厮甜郎,此时商益已经开讲了,他压低了声音,让甜郎拿出十两银子来,甜郎当场就苦了脸:“哎哟我的小爷嗨,你……” 蒋钰把脸一沉:“人家说书呢,你不许废话,快点拿钱来!” 甜郎极不情愿地拿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安小北,蒋钰欢喜地挑了一把赵子龙截江救阿斗的扇子,连同扇套、扇坠一起带走,让安小北给穆云翼带个好,然后就带着甜郎出门去了。 等到了下午,穆云翼一进入茶馆,就听见这里头的人在议论纷纷,赵员外直接就说:“云翼,你怎么才来?这扇子上的画都是你画的么?”见穆云翼点头,他又说,“可是拿来卖的?” 安小北在一旁苦着脸说:“赵员外非得要现在就买了,我说十两银子一把,他就要收庄包圆,我按照你的吩咐,只卖给他一套吴国五大都督的,他非要都买,我怎么劝都不依。” 穆云翼笑着把赵员外让到贵宾区坐下,让白娃上茶:“赵叔莫要如此,您捧我的场,我是高兴万分,并且感怀备至的,只是别人也要买呢,他们也都是来捧场的,我已经卖给您一套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全都给您啊,还请多多见谅,我知道您爱护我,想必也是希望大家都来捧我的场,希望我这茶楼生意兴隆,毕竟开门做生意,吃百家饭,个个上门的都是衣食父母啊。” 赵员外本来还有点不高兴,听穆云翼这么一说,方才回嗔作喜:“本来我想买蜀国那套的,只可惜赵子龙的被买走,只剩下四个不成套了。你既然这么说,也还罢了,不过那炕屏我看着好,还有那笔筒,你出个价,我都买了。” 旁边魏举人说:“那个炕屏我也喜欢,那扇子赵老哥一套,范老哥一套,到我这里,就只买到关二爷和张三爷两把,那炕屏老哥哥你就别要了,让给我吧。” 赵员外道:“那可不行,我家前些日子装修新宅,还缺不少家具呢,这炕屏拿回去正好。” 魏举人笑道:“巧了,我前儿也新在城南置了一个庄子,靠着小青湖,我让人用木栅圈起来,堆砌了假山,养上狍鹿野鸭,精致颇好,只等到了冬天,约上知己好友,煮酒论道呢,到时候摆上这个炕屏,最是合适不过了。”他向穆云翼道,“卖给我吧,我出四十两!” 赵员外也算给他面子,没有跟他竞价,便又要买笔筒,这会范举人又说话了:“那笔筒我看着也好,雕刻得极为精细传神,老哥你家里头笔筒少说也有一百个,拿回去也是当摆设,不如给我。”赵员外便答应跟他一人一个,自己得了个三顾茅庐的,给范举人一个火烧新野的,俱是以每个五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的。 那扇子被赵员外一套,范举人一套,魏举人买了两个,姜瑜买了一个,只剩下两把,被邱掌柜和另外一个秀才买走。他拿来这些东西,转眼之间就把大件都卖了出去,只剩下一些荷包扇套一类,到手整整二百两银子,穆云翼原本打算拍卖的,后来看几位金主的态度,便知道他们顾及身份,互相之间又要给面子,不可能在这里加价竞拍,所以就都直接出价卖出去。 等晚上盘点完毕,穆云翼带着银子回家,共二十个银元宝,齐刷刷地摆在炕上,另有一大堆铜钱,大家全都长大了嘴巴,围在炕上,呆呆地看着,小五忍不住,过去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头咬,喀嚓一声轻响,吐出一块本就活动的乳牙,兀自激动地说:“咱们有钱了!” 高以纯和高学红也吃惊不小:“元宝,竟然买了这许多钱?” 穆云翼笑道:“是啊。”他开始分银子,“那个炕屏卖了四十两,你和老姑每人二十两,再加上笔筒每个十两,一共是三十两银子。”他拿了六个元宝推给高以纯,两个元宝加上那些铜钱推给高学红,“这是老姑您的二十两还有那些荷包扇套的钱,全都是一串钱一个卖出去的。” 高学红捧着钱激动得都要哭了,自从丈夫去世,带着儿子回到娘家,这么多年就再也没有拥有够过这么多钱的时候了,她揉了揉眼睛,递回一个来,“元宝,这是你出的主意,又是在你店里卖的,这十两给你吧。” 穆云翼给她推回去:“老姑你快拿回去,这几个月你在这家里洗洗涮涮,照顾咱们这么多小孩子,其中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的,更何况这二十两银子,是你自己绣出来,应该你得的,况且以后墨香还要上学,娶妻生子什么的,你也得给积攒一些。” 高学红说道:“那荷包竟能卖一串钱么?以后我每天都做一些拿去卖……” 穆云翼道:“以后不能卖了,我相信,今天之后,大街小巷里,到处都会有三国演义的东西,包括这些荷包炕屏,所以价格肯定要下来,咱们要走精品路线,所以我让你们在做出来的东西上都特别做了‘云翼三国’的记号,表示咱们跟别家的不同。” 高学红遗憾地道:“那以后就不能卖了啊?” “能卖,不过我明天开始讲封神演义,以后就不绣三国,绣阐教十二金仙了,不过三国刚讲完,余温还在,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绣一副大汉十三州的地图,我估计也能卖出去。” 这一次高学红得了二十多两,高以纯得了三十两,穆云翼自己得了一百五十两,可以说是发了一笔小财了,又高家家里的孩子,不许说出去,以防止歹人起坏心。 第二天,穆云翼开始讲封神演义,这个跟那三国演义不同,三国演义的书已经做成,加上三国评话,各个人物的故事早为传送,大家都很熟悉,而这封神演义在这里确实还未成书,对于大家是极为新奇有趣,从所未闻的,穆云翼从第一折故事殷纣王女娲宫降香开始,苏护反商,妲己入宫等等一路讲下来,很快县城里各处高谈阔论的话题,就从关二爷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变成哪吒剔骨剜rou换父母莲花化身了。 不知不觉间进入七月,气温一天比一天热,穆云翼每天都难过得不行,古代的衣服太多太累赘,哪怕是最薄的纯棉细布,宽袍大袖连着好几层也让人热得难受,他是在怀念过去有空调有冷饮的日子,这个世界里,夏天能弄到一块冰都是极度奢侈的,整个望城县,现在能拿出冰块来的绝不会超过一个手指头数去,也就是赵员外、魏举人两个大财主,时常从自家带了冰,到穆云翼的茶馆里喝茶,每每多带出来一份,犒劳说书的穆云翼,其他人都是只有眼馋的份。 穆云翼每天都恹恹的,每天除了到茶馆说书和晚上盘账之外,都躲在家里,只穿一条亵裤,躺在罗汉床上,捧着四书五经默读,他的未来就在这九本书上,一定得翻来覆去,掰开揉碎印在婶婶的脑海里,弄好了,就能做人上人,见了知县,也可以坐下喝茶,弄不好,就就是普通人,随便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得跪下磕头,人家想拿捏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姜瑜那件事情,穆云翼到现在想起来,还每每毛骨悚然,那么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只能无力地惨嚎,转眼之间就被打成一滩烂泥,那六十打棍要是落在自己身上,非打残废了不可,估计以后只能像孔乙己那样,身子底下绑个垫子,然后用手走路,再也不是受人欢迎崇拜的小先生,而是个人厌狗弃的小乞丐。 每每脑中闪过这种画面,穆云翼都要打个寒颤,然后更家发奋卖力地读书。 虽然天热,饭馆里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好,所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夏天最忌讳的就是内寒外热,所以得吃些辣的内壮阳气,尤其是木材厂里那些汉子,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下边穿着草鞋,每次吃得大汗淋漓,直呼痛快,下午干起活来更有十倍精神,高以纯每天早出晚归去店里帮忙,这些日子可是大赚了不少。 高以纯看他这幅模样,每逢东市里有时兴的水果上市,他都毫不吝啬的买回来,如樱桃、草莓、桃子、李子等,用井水镇了,拿回来给大家吃,穆云翼是单独的一份,洗干净之后,装在白瓷盘子里,专门端到里屋来。 第97章 以纯的烦恼 这天他又买了二斤桃子回来,一群在院子里读书玩耍的小孩子就围了上去,他随手把大半分给他们,单独拿了六个出来,用刷子把毛刷掉,再用水洗了,放在盘子里端进里屋。 穆云翼穿了条白色的细面亵裤,毫无形象地躺在罗汉床上,他左手耷拉到床下,一本中庸已经落地,右脚则伸到了窗台上,四肢大张,睡得正香。 由于天气炎热,穆云翼的额头已经见汗,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梦见了,小嘴微微嘟囔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梦话。 看到他这样,高以纯就呆在当场,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只要一会看不到穆云翼,心里头就想得慌,在饭馆忙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寻思:元宝现在干啥呢?是不是又热得不行?家里那群熊孩子有没有又惹他生气?所以差不多每个半个时辰就找借口回来看看,说是拿调料取工具,或是带着麻辣串回来给大家吃,但都要来穆云翼这屋里坐坐,哪怕不说话,就看一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