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严争鸣半跪在地上,晃了一下,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程潜不得不勉力再提一口气,一脚踩上韩渊的肩膀,飞身而起,霜刃剑在空中傲然划过一道无比凌厉的弧度。他借着这绝代凶器的阴寒之气,将一圈蒙面人一举逼退,感觉四肢漫上针扎一样的疼痛,像无数次被符咒抽干真元一样——程潜心里明白,这是经脉无从负荷了。 然而这种时候,他就算无法负荷,又怎能退避? 程潜满口的铁锈味道,毫不吝惜地用霜刃剑一撑地面,他也不怕折断了这把旷世名剑,霜刃剑一声尖鸣,将他重新弹了起来,程潜仅凭本能再出一剑,可是剑招未老,他已经再难为继,护在身边的剑风骤然散了,无数利器压在了霜刃上,几乎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意思。 别人施救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喝道:“放肆!” 接着,一股沛然磊落,却又温和的力量横扫而来,毫不费力地将压在程潜身上的数条剑风一举扫落,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程潜整个人身体一轻,径直落下,被严争鸣扑上来一把接住了。 严争鸣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过来的,那几把利器几乎落在程潜身上的时候,严争鸣胸口一颗心重重地摔了下去,摔得他险些肝胆俱裂。 程潜当时失去了片刻的意识,好在时间不长,等他散乱的目光重新聚起焦来的时候,他发现整个码头上密密麻麻的蒙面人仿佛被人扫过了似的,空了一大片,有摔在不远处哭爹喊娘爬不起来的,还有些已经落到了海里。 同时,他还发现自己手里仍然紧紧地扣着那把霜刃剑,真是要死都没放手。 程潜刚要爬起来,就被一条胳膊不容置疑地压了回去,不用侧耳都能听见严争鸣的心还在狂跳,他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搂着程潜,双手一直在颤抖,直到他睁开眼才狠狠地松了口气,低声道:“别动!” 唐晚秋落在一边,想来和周涵正动手没占到便宜,她脸色蜡黄,大约也是受了伤。 然而尽管如此,她抬起头看见救兵,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忧色更甚,低声道:“岛主。” 周涵正冷冷地看了唐晚秋一眼,约莫是在心里将这疯婆子的账记下了,转脸又是一张春风拂面般的神色,他故作矜持文雅地轻轻摇了摇手中的三思扇,冲站在一块巨大礁石上的青龙岛主抱拳道:“参见岛主。” 岛主看也没看他一眼,转向唐晚秋道:“晚秋,你带那几个孩子过来吧,是我考虑不周了。” 唐晚秋没说什么,有气无力地回头冲严争鸣递了一个“跟上”的眼神,沿着礁石后面的小石阶走了上去。 程潜咬了咬牙,刚要借着大师兄的臂膀站起来,却再次被严争鸣按了回去。 随即,他发现自己整个人蓦地悬空,竟是被大师兄囫囵个地抱了起来。 程潜本来不大清醒的神智瞬间给吓得清醒了,他好像一只从高处掉下来的幼犬一样,无措地伸手抓挠了几下,紧张地扒住了严争鸣的肩,唯恐被他“娇弱”的师兄摔下去,摔死可能不至于,但是哪里着地就是个问题了。 严争鸣刚才快被他吓死了,这会脸色都没缓过来,心里起火落火的,厉声道:“老实待着!” 程潜默然片刻,僵成了一块石头,任他搬动。 岛主森然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他看了看严争鸣,最后目光落在了程潜的剑上。 岛主瞳孔微微一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血霜看了一会,继而转过身去,漫无目的地四下扫了一眼,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似的——然而除了海天一色,魑魅礁石,他什么都没找到。 岛主收回视线,微微一叹,一身大能的威压散去,又恢复成了一脸愁苦的穷酸秀才样,转身道:“我们回去。” 有几个蒙面人见了,正要追过来,被周涵正一抬手拦住了。 周涵正满面含笑地注视着青龙岛主的背影,说出来的话确实冷森森的:“顾岩雪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东西?凑上去找的哪门子死?” 唐晚秋没走远,这句话听见了,恨恨地回望一眼,说道:“岛主,姓周的这等小人,为何还要留下,早杀了干净!” 岛主头也不回,形销骨立地走在前面,闻言轻笑了一声,不予置否。 说起来,九州修行中人有不知天子宰相的,但没有人不知道青龙岛,各大仙门皆敝帚自珍,多少求仙无门的散修是从青龙岛上的讲经堂真正踏入仙门的,岛主不但修为高深,更是一度被称为“天下座师”。 凡人讲究“天地君亲师”,仙门中人却大多寿元绵长,亲缘淡薄,没了“亲”,他们又不肯对凡人天子俯首称臣,进而没了“君”,五常只剩下“天地师”三常,师门比家门还要珍重,可见这“天下座师”四个字的分量。 说出去,谁会相信堂堂青龙岛主、四圣之首的顾岩雪,竟会是这样一副寒酸受气的样子? 四圣中,青龙岛主或许不是道行最高的,却一直被默认为四圣之首,自然也是这个缘故。 几人一路赶到了青龙岛大码头附近,那里已经战成了一团。 原来岛上不见的巡夜与弟子是都到了这里,正与另一伙人打得难舍难分。 青龙岛十年一仙市是修仙界的大事,哪个名门正派的大能来了这里不毕恭毕敬?然而来者却是不善,海上已经风波四起,无数大船在漆黑中连成一片的天海之间若隐若现,御剑之人的点点荧光漂在半空中如一把星子,涛浪滔天。 仔细一看,竟真如那些碎嘴散修所传言,有一蛟龙身影穿梭于其中! 仿佛是跟在青龙岛主身边比较安全,李筠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又博闻强识了起来,说道:“那不是青龙,青龙乃上古神兽,怎会在人间出没?只是一头蛟怪,奇怪,蛟怪不是西行宫才有的么?怎会跑到东海来?” 韩渊道:“指不定是哪个魔修偷来的。” 李筠沉吟片刻,将真元注入眼中,极力望去,讶然道:“蟠龙旗——那船上有西行宫人的蟠龙旗!可是西行宫怎会……” 青龙岛与西行宫同列十大门派,地处偏远,一向讲究避世修行,诸事不掺合,而没听说过和谁结仇,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渡海而来寻青龙岛的晦气? 他话音没落,青龙岛主忽然长啸一声,那海上几乎所向披靡的大蛟闻声猛地跌落水下,惊起的水花一连拍翻了三条船,场中骤然一静,连方才风起云涌的海水海潮一时之间仿佛都平息了。 双方不由自主地罢手,人群中让出一条通路,岛主走上前去,扬声道:“诸位西行宫道友深夜到访,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是有什么指教?” 只听一声号角响起,海上密密麻麻的大船骤然分开两边,一艘蟠龙大船几乎是从黑得看不清深浅的海底冒出来的,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船头,整个人虽然透着一股天人五衰般行将就木的气,却依旧威势不减,目光如有实质,黑压压地在人群中间一扫,开口道:“顾岩雪,百年不见,你这青龙岛主风光不减啊。” 岛主眉头微皱,拱手道:“白嵇道友有礼。” 严争鸣这个掌门当得颇为闲云野鹤,除了刚到青龙岛的时候查阅过几本岛志的大事记,其他便诸事不往心里去了,闻言低声问道:“白嵇是谁?” 李筠同他交头接耳道:“西行宫的宫主,听说都快一千岁了,以前经常有人传说他会是九州之上下一个得道升仙的,如若飞升不了,恐怕他寿元也快要尽了。” 程潜缓过一口气来,挣扎着推开了严争鸣,自己站了起来,闻言奇道:“二师兄怎么什么都知道?” “闭嘴,没你的事。”严争鸣立刻忘了打听白嵇是何方神圣,低头掐住程潜的脉门,皱着眉查看他的伤势。 两位当世大能的一来一往,已而在众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讲经堂中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散修们有胆大包天的,纷纷攀爬到周遭树丛与礁石上,张望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