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天色隐晦,一阵急雨噼里啪啦从天上砸下,急于赶路的人骂骂咧咧,纷纷避到这条路上仅有的一家客栈里。 客栈的牌匾上用隶书篆刻四个字“云来客栈”,想来取的是客似云来的寓意,客店里的生意也不负主人所望,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今日一阵急雨,不打算吃饭的人也不得不进来避雨,来了就免不得要点两盘菜。梅雨季时,店主让厨房多腌制一些酱牛rou,南来北往的客人,无论是吃辣还是吃甜,对酱牛rou的接受度都颇高,这会儿,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盘酱牛rou。 由于位置不够,小二在一楼和二楼都多加了两张桌子,楼中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空气里弥漫着酸腐的汗sao味。二楼上,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子,正百无聊赖地剔着竹筷上的毛刺,聚着一群糙爷们的客店里乍见到这么一个伶伶俐俐的美貌姑娘,换谁都要多看两眼,不过也只敢用眼睛揩两把油,没人敢上前调戏,有眼力见的都知道,姑娘身边的那些人,可不像是普通的练家子儿,不说是不是真的就身怀绝技,单从人数来看,也没人敢上去挑衅。 秦州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目光很是不满,可人家只是看看,也没干其他的,也不好小题大做。 雨水从屋檐流下来砸在地上,发生碎玉般的声响。 徐飞白单手搭在窗栏上,忽然转过头,凑到凌云釉耳旁,“干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凌云釉停下手上的动作,斜睨他一眼,“你想赌什么?” 徐飞白直起身,冲她勾勾手指头,凌云釉凑过去。徐飞白指了指站在屋檐下避雨的一个书生,“那书生腰上有一枚玉佩,你去用美色诓过来,不能偷不能抢不能跟人动手。” 凌云釉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既然是打赌,赌注是什么?” 徐飞白从怀里摸出一对耳环,一直沉默不言兀自饮酒的墨昀目光微动,但也什么也没说。徐飞白道,“你若是赢了,玉佩归你,这对耳环也归你。” 凌云釉定睛一看,他摸出来的是一对白玉蝴蝶耳坠——玉蝴蝶由采自昆仑山的和田玉雕刻而成,蝶翅纯白无暇,纹理纤毫毕现,下面拖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浅粉桃花石,配色干净明丽不失活泼,无论从材料还是工艺来看,这对耳坠都绝非凡品。 凌云釉心动了,看着徐飞白道,“那可说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到时候你可不许抵赖。” 徐飞白眯起桃花眼,眼尾上扬,微微笑道,“童叟无欺。” 得了保证,凌云釉站起来就想离开座位,徐飞白叫住她,“等等?” 凌云釉担心他反悔,不悦道,“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你可别想收回来。” 徐飞白指指她腰上的钱袋,“刚才忘了说,也不许买,钱袋留下。” 凌云釉才不会大方到以财易物,把钱袋摘下来扔给他。徐飞白接过钱袋,“也不能换,所以,玉佩手链等值钱的东西都留下。” 凌云釉身上值钱的就只有青玉制成的北斗令和天蚕佩,不放心就这么交给他,把玉佩和耳环取下来让秦州帮她保管。正要迈开脚步,徐飞白又喊,“等等。” 凌云釉不耐烦了,横眉瞪视,“你事儿怎么这么多?” 被凶了徐飞白也不生气,将竹筷掰成两截,其中一截扔给凌云釉,“发髻上的玉簪子也留下。”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点缀用的耳环和玉佩都取了下来,没了装饰,穿得再好看也显寡淡,这厮跟个周扒皮一样,连最后一根玉簪都不留给她。凌云釉犹豫了一会儿,取下玉簪交给秦州,用竹筷在脑后束了一个松松的髻。没好气地瞪着徐飞白,“现在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剩了一套衣裳,需要脱给你吗?” 徐飞白闲适得往后靠,挥手赶她,“不用了,去吧!” 凌云釉走到楼下,那书生站的地方离店门还很远,要走过去的话,势必要遭雨淋,雨将屋檐砸得咚咚响,地上的水荡里早已聚满了水,不规则的水花欢脱得四处乱蹦。凌云釉扶着檐下的木柱子站了一会儿,扬手抽出束发的木筷随手扔出去,埋头冲向雨里。她特地在雨里站了一会儿,鹅黄衫子尽数淋湿贴在肌肤上,身态窈窕婀娜,乌发紧紧覆满背部,看起来玲珑又纤弱,惹人无限怜惜。 秦州数落徐飞白,“外面雨这么大呢,你跟她打什么堵!” 徐飞白不高兴了,“下这么大又怎么了?又淋不死人。” 秦州真想掐死他,瞥到桌上的白玉蝴蝶耳坠,心里颇不是滋味,“那不是你当初送给心上人的耳坠吗?你心上人看不上你,你以后再遇到喜欢的姑娘还可以接着送,万一你输了,又得花钱买新的,你个败家爷们儿。” 徐飞白总算回过味来,原来是有人打翻了醋坛子,十分不屑地道,“小爷是买不起吗?真再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自然是要买新的来送,何必拿送过人的来埋汰人。” 秦州听着更是来气,“你拿它当赌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么做会不会埋汰人。” 徐飞白哼出一声,“你问问你家凌云釉觉不觉得是我埋汰了她,以她那视玉如命的德性,心里早乐翻了天,还需要你来cao心。” 一直一声不响喝酒的墨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碰翻了酒杯,酒倒出来,他却显得比往常迟钝得多,没有立刻避让,衣袖上沾湿了一点儿,一扬手就是浓郁的酒香。贪狼忙帮他擦拭,“菜怎么上得这么慢,主人都饿得连喝酒的力气都没有了,天权,你去催一催。” 面对着贪狼的颐气指使,天权竟然没有不高兴,听话得起身下楼。 徐飞白漫不经心得瞥了墨昀一眼,目光没有在墨昀身上多待,一触即走,秦州再说什么他也不再接话,扭头望向窗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傻不拉几的书呆子竟然就准备将玉佩拱手相送了。 玉佩对于书生来说似乎极其珍贵,系了一个很繁复的结,凌云釉按捺不住即将得到白玉蝴蝶的欣喜,脸颊泛起潮红。等了一会儿,书生才将玉佩从腰带上解下来,凌云釉感激得冲他笑笑,伸手去接。 “你这婆娘,与我伴了两句嘴跑出来,看着漂亮男人就要勾搭,忒得不守妇道。” 凌云釉与书生同时看过去,徐飞白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上前来,折扇在腕上一敲,合在了一起。徐飞白用折扇指着凌云釉的鼻子骂道,“你个丢人现眼的女人,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我回去。” 凌云釉知他要搞破坏,忽然计上心来,连忙躲到书生背后,嘤嘤假哭起来,“公子救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他骗我要带我去找我舅父,其实是想将我卖到青楼,你看他一脸凶相,宛如修罗地狱中的夜叉恶鬼,如果让我跟他走了,我……不如死了好。” 被形容成夜叉恶鬼,徐飞白的眼皮子跳了两跳。 书生见凌云釉哭得梨花带雨,把玉佩往她手里一塞,抄起檐下的长凳就往徐飞白身上砸,“一身妖里妖气,看着就不像是好人,今天必要扭送你去见官,否则会祸害更多无辜女子。” 书生对徐飞白穷追不舍,徐飞白从不同老实人动手,凌云釉这会儿已经回了二楼,为了不让书生发现他与凌云釉是一伙的,运着轻功在外面转了两圈,等再回到客栈二楼,凌云釉早已换上干净衣服,整个人清清爽爽,正拎着耳环,笑得眉眼弯弯,“这样的赌局来几局也不嫌多,下次,不妨用你的红山玉龙当赌注,赌什么都可以。” 徐飞白没好气,“你想得美!” 虽然墨昀一行人所在的客栈距离枭阁所在的雁回山并没有多远,但十里不同天,枭阁非但没有下雨,云层中还有一团淡淡的黄影,是太阳的光晕染上去的。 白晋又来探视凌彦,凌彦仍昏迷着,白晋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花枝送他出来,院里伺候的侍女都被花枝打发出去了,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照顾凌彦,没她在的时候,任何人都近不了凌彦的身。 两人并肩走到一棵玉兰树下,花枝警惕地看看四周,确认没有闲杂人等,才压低声音道,“好不容易等到他神志不清醒的这一天,墨昀又不在堂中,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等什么?” 比起花枝的急躁,白晋更能沉得住气,“朔风堂主事的不在,大半精锐也都被带去了羌戈,若不是裴云回来,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花枝有些气急败坏,“他又有何惧?” 白晋叹了口气,“夫人莫不是忘了,现在的黑卫是墨昀接手朔风堂后自己组建的,前任堂主亲手培植的那一队黑卫都去了哪儿?” 花枝皱起眉头,“你是说?” 白晋点点头道,“不错,跟着前任堂主出生入死的黑卫,一队十二人,均留给了裴云。” 花枝一双眸子疏忽黯淡下去,脸上隐隐露出几缕颓色,“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等墨昀回来,我们苦心谋划的一切都会败露,到时候怎么办?” 山风渐渐大了,一瞬间浓云遮天蔽日,天空变成了墨色,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山间的雾气萦绕在白晋与花枝之间,两人的面庞渐渐变得缥缈起来,白晋冷冽的声线穿透雾气,“夫人放心,要不了多久,他又会离开枭阁赶赴平康,没有多少时间来管阁主的事。这两日,夫人还是把伺候的人都调回院里,他若想见阁主便让他见,说不定他见了阁主发病时的症状,会比我们更急着取阁主的性命。” 白晋的一席话给花枝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想起了与凌彦情同手足的朔风堂前任堂主,若墨昀知道自己师傅是怎么死的……想到这里,她一颗心就彻彻底底地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