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这不是阮妤第一次听徐氏恳求她放过阮云舒。 那一次,徐氏在茫茫雪地中磕得额头满是鲜血,把那白净的雪都给染红了,她念在徐氏对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最终还是放了阮云舒,而这一次—— 她低眉看着眼前痛哭祈饶的徐氏,还有不远处脸色苍白的阮庭之。 前世的阮妤都做不到彻底漠视一切,更遑论是这一世的她了……她心中的牵绊太多,实在不愿让某些人难过。她低下头,原本紧握木簪的手终于还是松开了,可就在她准备后退的时候,却听到两道惊呼。 “阿妤!” “meimei!” 她看到徐氏和阮庭之朝她扑来,余光也看到一阵锐利的金光,是阮云舒不知何时拔下头上的金簪朝她刺来。 “噗——” 金簪刺进rou.体,鲜血喷洒在她脸上,阮妤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她只是怔楞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徐氏,然后目光一点点下移,最终看到了阮云舒的金簪扎在她的背部。 阮云舒也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刺中徐氏,满目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还死死抵在徐氏的背部,等察觉到那温热的鲜血就跟受惊一般,立刻往后倒退,神色呆滞一般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唔。” 徐氏闷哼出声,身子趔趄着往前走了两步。 阮妤见她一副要摔倒的模样,终于回过神,她连忙伸手扶住徐氏,两片颤抖的红唇微张,她想开口,想说话,想问她为什么,可喉咙就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 倒是徐氏看到她无事,惨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吃吃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的声音虚弱,目光也开始有些涣散了。 “……为什么?”阮妤终于能够出声了,她怔怔看着徐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救她。 徐氏听到这一声疑问,原本涣散的目光倒是变得清醒了几分,她笑道:“你始终是我的女儿。”没了从前佯装出来的剑拔弩张,此时的徐氏看着近在咫尺的阮妤,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她抬手想去轻抚阮妤的脸,但想到什么又按捺住了,只是哑声劝道:“别哭,我没事,不疼的。” 哭? 阮妤一怔,她哭了?她怎么会哭呢? 她抬手覆到自己的脸上,果真摸到了一片水意,长指微颤,瞳孔微缩,她居然……真的哭了,为这个前世她怨了许多年的女人哭了。 “阿妤,就当我求你,不要杀云舒,好不好?”徐氏又在求她了。 阮妤的手还覆在脸上,听到这话,她低头沉默地看着徐氏,眼泪顺着下颌滑落在徐氏的衣服上,很快消失不见,她闭目哑声,刚想应允,便听到一道呢喃的女声率先在地牢中响起,“真好笑。” 是阮云舒在说话。 她起初只是站在一旁,神色呆怔地看着她们,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近若癫狂一般笑了起来,“好笑,太好笑了!” “你以为你是在救我吗!” 她指着徐氏怒道,“她是你的女儿,那我是什么?还有你——”她转身指着阮庭之,“她是你的meimei,那我是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把对我的爱分给她一半!” “为什么!” 阮庭之何曾见过这样的阮云舒?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阮云舒神色一滞,但也只是一会,她又笑了起来,眼泪从她白净的脸上滑落,笑声却越来越刺耳,“是,我疯了,我被你们逼疯了!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我变成这样!”她看到地上的剑,突然跑过去弯腰捡了起来,完全不顾那把长剑已被鲜血浸染。 阮庭之只当她是要把剑再次刺向阮妤,立刻变了脸站到阮妤身前拿剑去挡,不想—— 阮云舒举起了长剑竟划破了自己纤细的脖颈。 “云舒!” 不敢置信的惊呼在地牢中响起。 …… “主子。” 萧常萧英还有程远都跟在霍青行的身后。 听到这一声惊呼,众人疾行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停顿了一下,纷纷抬头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霍青行。霍青行一身裹挟风霜的青衣,手里握着的长剑也沾染了鲜血,听到这一声称呼,他亦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沉声吩咐,“走!” 说着率先寒脸往前走去。 待走到大开的地牢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没事,一路高悬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只是扫见地牢中的情形又不由皱了皱眉。 这间地牢的环境实在糟糕。 鲜血四溢,满地死老鼠,还有一个早就死去的男尸。 阮妤和阮庭之怀中各有一人,一个是徐氏,一个是阮云舒……母女俩的情况都不算好,徐氏脖子上的白布被鲜血染红,背部还有一根金簪,阮云舒的情况就更糟糕了。 脖子上还有一根没入一半的木簪,细颈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剑伤。 “去找大夫。”他吩咐一句,听萧常应声离开,刚想进去,低头一扫手上的剑,看到上头的鲜血又皱了眉,随手把剑抛到一旁,这才重新抬脚走了进去。 阮妤没有看见霍青行的到来,可以说,满屋子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阮庭之拿着袖子死死捂住阮云舒不住迸发鲜血的脖子,他的手在发抖,两片嘴唇也在不住打颤,从前在战场见惯生死也无惧生死的青年将军此时看着阮云舒却红了眼,“为什么,云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来躺在阮妤怀里的徐氏也挣扎着朝她爬去。 她满面泪水,同样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阮妤没过去,她蹲在原地,两只手悬空,依旧保持着先前抱着徐氏的姿势,目光却越过他人落在阮云舒的身上,看着那个女人不住吐着鲜血,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可她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她。 依旧是满怀恨意的,不甘的目光。 此时的阮云舒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能够看到她轻启红唇,徐氏和阮庭之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在问她要什么。 阮妤却看懂了,她在说—— “我没输。” 看到她翘起的那抹红唇,阮妤长睫猛地一颤,对视一会后,她抿唇垂眸,收回手想起身,两只腿却早就麻了,她挣扎许久都起不来,刚想破罐子破摔直接就地一躺,身子却被人扶住了。 闻到那股熟悉的竹香。 阮妤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僵着脖子回头,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忽然潸然泪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疲惫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泪流满面,依旧无声。 187. 第 187 章 中箭。 位于凉州的一处民宅。 不算明亮的屋中, 霍青行坐在床边,低着头,小心翼翼握着一方帕子擦拭阮妤的手, 那双从前白净柔软的手如今满是鲜血, 都是从阮云舒和徐氏身上带过来的。 鲜血染红了帕子,也弄脏了清水。 即使擦干净,那只手也不复从前的白嫩,木簪粗糙, 阮妤虽然伤了阮云舒, 自己却也没讨到什么好,此时那手指上布满着细碎的痕迹,斑驳不堪, 他微拧长眉, 拿过一旁的膏药,放轻动作替她抹药。 刚抹好, 门就被人敲响了。 许是知道阮妤还没醒, 那敲门的声音放得很轻,霍青行把阮妤的手重新放进被子, 又替她掖好被子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萧常等人,见他出来立刻拱手。 萧英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压着嗓音,蹙眉问,“夫人醒了吗?” 霍青行摇头,“还没。”多日不曾歇息好,他的声音早就哑了,听着外头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兵甲声,又沉默抿唇。 早在两刻钟前, 徐之恒率领黑甲军攻进凉州,打了晋王一个措手不及,可晋王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在城中屯好兵,虽然事先没有防备,但也立刻反应过来,两军已经对上了。 “外头形式如何?”霍青行问。 “徐世子手握捉拿晋王的圣旨,城中已有不少将士缴械投降,只有晁建带领的五千兵马还誓死保护晋王。”萧常简言意骇把外头的情况交待一遍,又扫了一眼隔壁的屋子,低语,“徐世子那边遣人来传话,请阮将军过去,可……” 可现在谁敢去喊阮庭之? 他们是半个时辰前移到这间民宅的,请了大夫给晕倒的三人诊治,夫人没事,只是心力交瘁才会晕倒,休息会就好了,那位阮夫人虽然两处受伤,但到底没伤到命脉,休养一阵子也无大碍,唯独那位阮小姐……是下定主意寻死的。 簪子没有要了她的命,可那道剑伤,即使华佗在世也难救她。 两刻钟前,大夫摇头从房中出来,报了死讯,阮将军当即瘫坐在地,要不是主子过去把他强硬拖到房中,估计他还要在院中一直坐着。 “我去吧,让他好好休息。”霍青行发了话。 程远等人立刻皱眉,萧常更是直言道:“您也许久没有休息过了,何况晁建带领的不过区区五千兵马,徐世子一个人也能应付,您从前又没上过战场,何必亲自过去?您若不放心,我去便是。” 霍青行身上还是来时那一身青衣,他一直都没来得及更换,满身风霜,神情也有些疲惫,可他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目光越过围墙,霍青行沉声,“我该去。”不是我要去,而是我该去。 这一场战争说到底也是源于他和他的生母,无论如何,他都该亲自去一趟,断然没有旁人在外头浴血奋战,而他在这坐享其成的道理。 唯独担心阮妤。 他回头,看那陋室昏灯,女人依旧枕榻而眠,未被吵醒。松气之余,低声吩咐,“你们留在这照顾好他们。”又叮嘱萧英,“你去里头守着,她若醒来,只说我很快就回来。” 他性子温和,平日没有一点架子,十分好说话,可但凡下定主意,除了阮妤还真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如今阮妤尚未醒来,萧常等人即使不愿也只能答应。 只萧常又添了一句,“我陪您去。” 霍青行皱眉,刚要开口,萧常就咧嘴一笑,一副不羁模样,“属下改不了您的决定,您也没办法让属下安生待在这里,这里有萧英、程远还有其他兄弟,可您身边却没人。” “若夫人醒来,知晓您一个人出去,肯定也不会安心。” 霍青行看着他,见他眉眼之间俱是坚决,知道即使不让他去,回头萧常也会偷偷跟上来,只能答应,“……走吧。”他又看了一眼屋中的阮妤,而后一言不发,抬脚往外走去。 …… 凉州城内差不多已经算是安定下来了。 半刻钟前,晁建大军不敌黑甲军已带着晋王弃城而逃,此时凉州大小街巷都被黑甲军包围,霍青行手握令牌,问了徐之恒所在的地方,便和萧常各寻一骑朝凉州城十里外而去。 望不到尽头的戈壁荒漠,两军于数丈之外分庭抗之,一边是徐之恒率领的黑甲军,他在大军之前,也是一身黑甲,踞高马,握红缨银枪,此时正神色淡漠地望着不远处,听到身后动静,他偏头一看,待瞧见霍青行的身影,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李璋就在他身边,听到这句熟稔的询问也侧头看去,瞧见霍青行,目光却有些躲闪,不似从前那么自然,但还是朝他一颌首,喊了一声,“明光。” 他是在徐之恒和霍青行离开长安的时候才知道此事的,不顾旁人阻拦,领着亲卫赶赴凉州,终于在今日联系上了徐之恒的队伍。 纵使他如今还无法跟明光坦然相处。 但明光是他的好友,对他更有救命之恩,他不可能在知晓之后还坐视不管。 霍青行没想到李璋也在,还在最前面,长眉微皱,担心他出事,但也知晓以他的脾性,既然来了就绝不可能躲到人群里去,只能把担忧压到心里,驱马到两人身旁,各打了个招呼后说了个大概,然后便望向不远处。 相比徐之恒这里的从容。 对面晁建带领的大军就真的落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