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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热闹起来,湘云就笑道:“准是老太太她们回来了!” 果然,不一时,就有媳妇进来传话:“老太太请姑娘们过去。”这是说请她们去正院荣禧堂的意思。 三人起身整理衣裳头发,今天不兴走角门后门小路,只好绕了一个大圈,到内仪门时,正遇到几位与贾母同辈的族中老妯娌出来,连忙拜见:“老太太们曼福!” 几位老太太连声叫“好孩子”,湘云是自小常在贾母膝下,几位倒见过她,便问:“云姐儿,你这两个姐妹是?” 湘云忙介绍杜云安和林黛玉。 荣国府里向来没有隐秘的,几位老太太早就听说贾母新接了外孙女和几个亲戚家的女孩儿养活,虽此时没见着宝钗,却连宝钗和云安的出身家世也知道的。 杜云安就见几位老太太对黛玉别样亲切,没口子的称赞,这里头唯有一个,却上来拉她的手,眼含亲近上下打量,又问几岁了父母兄长云云。 杜云安心里有些纳罕,便只装羞装怕生,低下眉眼笑着不大说话。她身边的黛玉亦是如此形容,她本就不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两姊妹拉着手都作含蓄的笑,才应付过去这几位的热情。 “那是谁?”好容易脱身,黛玉问的却是拉住她大jiejie的那位老妇人。 杜云安知黛玉心有九窍,也忍住心下一暖。 湘云笑道:“你若问别个,我也不认识,唯有这位老太太我认得。她是隔房的老太太。他们家里书塾的塾长是儒老太爷,就是二哥哥月后要去的那里,这位老太太正与儒老太爷是一家。” ‘原来是贾代儒的妻子,那便是贾瑞的奶奶?’云安方过一过脑子,就见前面凤姐亲自出来接她们了。 除夕夜,杜云安正经见识了大户人家的不容易。 先是主子们男一班女一班的给贾母行礼,然后男东女西的端正坐进交椅里,然后荣宁两府所有下人按体面权势分成一的,开始进来磕头说吉祥话,只这一项,就进行了个把时辰。再然后,贾母、贾敬、贾赦、贾政并太太们就开始散押岁钱,小姐少爷的谢长辈,阖府的下人也谢主子;随后是贾珍尤氏、贾琏凤姐散钱…… 散过钱之后,又摆大宴,还有一些个献酒献吉祥汤如意果子的流程进行。男女各自归座后,吃的也不是饭而是仪式。大家不过沾沾筷子,酒倒喝过几回。随即,到了吉时,上院正院等各处的佛堂神供就得上香摆供…… 此时老爷少爷们到外面饮宴,女眷们也簇拥着贾母回去荣庆堂。贾母年高,禁不住整夜欢闹,因叫宝玉和姑娘们只守岁到子时就各自睡去。 云安三个深夜才回自己院子,一路上灯火辉煌,倒也不害怕。 幸而此时还不到元日,她们三个携手跨过火盆,令人搬出钱箱子来,亲手给本院里的人发押岁钱——正是非比寻常的郑重用心,都是用彩神编好的“钱龙”。 当下,所有人皆喜笑颜开,先拜谢过小姐们,又各自说吉祥话,倒比正院上房里更有年节的喜气儿。尤其服侍云安、黛玉的这些人,跟着姑娘在别家过年本有些不尽美,这会儿也被自家主子的珍重之意补全了心头的那一点儿空缺。 此时,贾代儒和老妻也命他们的独孙贾瑞回房歇息,不肯叫他熬一整夜,抛费精力到读书之外的事上。 代儒老妻有些不满,因埋怨代儒:“这一年价太难为瑞儿了,很该让他散淡两日歇歇。” 代儒板起脸,说老妻“慈爱败孙子”,怒道:“他都二十岁的人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哪里来的脸歇歇!” 又对着贾瑞的屋子扬声狠道:“明儿两府进宫朝拜回来,咱们再随着祭过祖宗——行过礼之后,他就给我回房温书!还得把这两日落下的功课加倍补回来!” 贾瑞在东厢房听见,愤愤的抱怨几句,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手轻脚的插上门闩,从床铺底下摸出一本春宫来“用功温书”。 这边贾瑞的祖母听她老头子大节下还这样苛刻孙子,摔手进去生气。 贾代儒不忍老妻过年气闷,四下又无外人,便亦步亦趋的跟进来,软了气势叹道:“咱们家业越发微薄了,我叫他上进是完全全的为他好,若不这样,还如何呢?” 代儒的老妻想起儿子媳妇,悲从中来,又想一想同是妯娌,贾母的日子过得热闹尊荣,她这里却冷清简薄至极—— “对了!我原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来着!”贾代儒夫人忽然想起来。 代儒低头悄悄抹抹眼睛,免不了打起精神问什么事。 就听他老妻道:“瑞儿已经二十岁上的人了,他的终身大事也该打算打算了。” 只这一句,代儒就又横眉立目起来,声音大了些儿:“他还是个白身,如何能在这时说这些个女人的小事,他本就心浮气躁,倘若给他娶个女人进来,难保他还有半分读书用功的心!万万不能!” “你又急了!”老妇人气道:“嚎什么,好不好的听我说完了你再说话成吗!” 东厢里,贾瑞本正做些指头消乏的勾当,他是做惯了的这档子事情的,便有些不够痛快。又想起白日祭祖时看到的那些个美貌女人都是别个爷们床榻上的人,他却得对着一本子翻得毛了纸的书册子来出火,不免更加不足。 同他岁数差不多的族人,多有成亲的,就算少几个还没娶妻的,那屋里也早放了两个人伺候,偏只有他,孤零零的被寒寝冷,连点子女人的香味都没沾过!贾瑞恨老天不公,平平都是“玉”字辈的小爷,就连没长全毛的宝玉小子,屋里头都有个老太太给的“袭人”预备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