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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突的号啕大哭起来:“素日你劝我,我从不能入耳,今才知是苦心良言,但凡听你一句,不至无能至此,不至一件实事都未做,不至于连心事都未能表露!今儿心死了我才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袭人忙搂住他的头,语无伦次的哭道:“不,不!有用,不晚!” 可贾宝玉只是泪流,他心里明白,真的晚了。他一半的魂魄留随心化了灰,力气散尽了,留下的这个壳子不过庸碌活着罢,再不能快活了。 “罢,从此不提。”宝玉脸上犹带泪痕,可眼中一片死寂:“我只依你们好生活着,方不负尽人心。”其余更多的,再不能了。 袭人观他神色,心下也灰了大半儿:她服侍宝玉多年,虽不能心意相通,但比过其他所有人能把准宝玉的脉,此时宝玉露出来的认命死心正是她最害怕的——精神气儿死了。 袭人抱着他的脸,无论说了多少话,又激又劝,费劲了心,宝玉都波澜不起,后儿还微微勾起唇角道:“我已好了。” 窗外的傅秋芳松了一口气,可袭人只悬着心。 后面日子,贾宝玉沉默不少,但对人对物并无差错。从贾母到傅秋芳都放了心,可袭人更加惊心。 直到一月后黛玉来辞别贾母以及诸姊妹,也要往辽东随任去了。贾宝玉听到消息微一怔忪,便仍制起胭脂膏子来,傅秋芳喜气洋洋,袭人却脸色灰黄。 及大家去辞黛玉,袭人便趁机将屋里的丫头都遣出去,强笑道:“你不去辞一辞你林meimei?去罢!你只想想今日一别,不知将来何时能再见,姊妹们一处长了几年,不该如此无情。” 宝玉摇摇头,笑道:“我心里确已没有情了,不必再见。” 袭人闻言,兀的大哭起来:“还不如不悟!你没了心没了魂,叫我守着你这个空壳儿,你好狠的心!” “花姨娘,怎的了?”外头的丫头听见了,忙问。 袭人赶忙握住自己的嘴,平复了一下才道:“无事,你们离远些。”这下连哭都只小声抽噎了。 宝玉眼中方泪光一闪,看过这则后又平静下来。 袭人哭了半晌,他也不劝,直到落地钟锤铛铛敲了几下,时候不早了,宝玉方说:“你奶奶快回了,你擦擦泪罢。” 袭人才恍然时候不早了,忙拿帕子胡乱擦了眼泪,往耳房自去梳洗。 宝玉唇角微微勾起,心里连一丝波澜也没有了,只一心一意的淘澄胭脂膏子,制好了还随手点了个丫头叫她试一试。 傅秋芳回房来就看到这一幕,原本带笑的脸就勉强了,直忍到夜里,夫妇两个睡下,傅氏才笑道:“只花姨娘一个助我,到底孤单了些,不如再提拔一个?和花姨娘凑个双数儿,也好听。只是抬谁好呢?爷这屋里的都是好丫头,倒叫我为难了,爷说呢?” 宝玉闭着眼睛,随口道:“这里的事,都随奶奶的意便罢。” 傅秋芳借着烛火观他神色,凑近了问:“麝月倒好,只是太老实了,怕不能服人——” 今儿便是麝月试的胭脂,宝玉亲手涂抹在她唇上的那点艳色戳的傅氏的眼睛疼。 眼见宝玉似要说话,傅秋芳忙又道:“我看秋纹很好,她也是这里的老人了,一贯用心,不如她罢?爷说呢?” 宝玉已有了睡意,嘟囔一句:“随奶奶的意,睡罢。” 说毕,已是睡着了。 傅秋芳却只睡不着,到底唤了丫头点上安息香,直到东方微微亮了才迷糊过去。 过了月余,宝二爷屋里多了一位与花姨娘打擂的秋纹姨娘外,傅秋芳禀明了贾母,将年岁到了的该放出去的丫头都一并挪出去了,有交由其父母自行婚配的,也有配给小子的。麝月、茜雪因是大丫头,有些体面,因此傅秋芳作情告诉了凤姐,叫她们父母领回去自己主张,这两家子自是千恩万谢。又几日,她们父母去求了凤姐的恩,原来竟都给外聘了去,凤姐也不肯为难,她本正烦恼家生子数目庞大,正要发卖打发一批,于是应请开恩给她二人消了籍。不肖细说。 ———— 四五月间,都中群花的花期已到末尾。可北地气候偏冷,越往北反而花开正好。 云安、迎春、黛玉一路向北,正是繁花相迎。 第81章 告老 黛玉年纪最小, 最晚出阁,却是大嫂。 谢鲸、杜仲和宋辰三个成亲时都已及冠,却当属谢鲸最晚, 尤其晚。于是好兄弟家的娃儿都能遍地跑了, 谢鲸才得了他的长子。 是长子,也是独生子。 林黛玉幼时体弱,父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娇疼太过,就如那养在琉璃盆中的花儿一般, 便是开的再美,总归不如扎根土地上经过风雨的强壮健康。偏偏她又是个天生灵慧、心思敏感的人,在丧母还不得不远离老父北上投亲时郁结于心,着实伤了些底子。好在后些年着意调养强身,又有幸有了能倾吐心胸的姊妹陪伴,这身子骨才渐渐好了起来。但她身量娇小, 清瘦苗条,却并非是益生的体态。 黛玉生子疼了一日一夜, 谢鲸陪守在暖阁外,都不知如何捱过的这有生以来最煎熬害怕的十二个时辰。 ———— 建中八年,林如海力辞禄位, 终于在外孙周岁前得以告老。 请辞后仅十日, 林如海就离京北上,终于赶上了宝贝外孙的抓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