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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今天也很忧郁 第44节

    沈檀揉了揉她耷拉下来的两个招风耳,她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果然化为青龙的沈檀总喜欢和她蹭一蹭是有道理的,这么一蹭,心中那些纷扰的情绪好像都妥帖地安抚了……

    蹭到一半,她身体一僵,默默拍开沈檀的手。

    沈檀:“……”

    主殿另一端,黑袍人僵硬地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将黑气逐渐吸收完的阵法,像是被黑马吓傻了,许久没有动作。

    李子昂提着铜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骂道:“你们神妙宫这帮狗日的,小爷我差点被你们阴死在这……”

    “十二面召来。”

    死寂的主殿中忽而响起一道陌生阴冷的男声。

    沈檀与李药袖几乎在同时开口:“小心!”

    李子昂脚脖子一紧,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巨力猛地扯到了坑中,差点将伤痕累累的他摔撅了过去。

    一道疾风几乎贴着他头皮刮过,几缕削断的黑发悠悠飘下,看得他一愣一愣。

    “傻小子,把你的臭脚挪开!”坑中有人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踩到我的肺了。”

    死里逃生的李子昂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爬开。

    坑中血rou模糊的人形吃力地抬起手,将断裂的一根根肋骨接上,破碎的皮囊也缓慢地愈合成形,看得李子昂头皮发麻。

    深坑之上,原本一动不动的黑袍人像提线木偶一般忽而高高挂起,金铜色的十二面骰子在他掌间不断旋转。

    他被黑袍笼罩的头颅被一点点提起,露出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脸庞,朝着李药袖他们勾起个僵硬的微笑:“好久不见,原是故人来啊。”

    沈檀目如火炬,精光毕现:“你是当时平凉城神妙宫的人?”

    “看来我们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那人仍是保持着怪异的微笑,遗憾道,“只不过今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他那张平庸的脸上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轻蔑:“借尸还魂的一个野鬼,身魂不一,也配称为温氏血脉?”手中的骰子倏地落下,径直坠入阵法中央。

    原本已完整成形的大阵,顷刻,支离破碎。

    被暂时压抑的魔气再度释放时远超第一次的威力,笼罩在上方黑云与地气相交接,赤红如血的熔岩从地缝中涓涓流出,嘶吼声,鬼叫声,将沈檀等人仿佛拖入了无间狱中。

    邙山被魔气冲撞的山体晃动不止,主殿上方的穹顶追下大大小小的山石。

    深坑中的李子昂一剑当前,勉强挡住落下的碎石,透过厚重到有如实质的黑雾朝着沈檀他们所在的方向吼道:“沈兄!袖啊!你们还好吗!”

    他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猝不及防猛吸入一口黑气,登时犹如一柄满是尖刺的短刀从喉头一路插进肺部,疼得他呕出一口鲜血。

    “行了吧小子!闭好你的嘴!”半成人形的萧卓不耐烦地一脚踹开碍事的毛头小子,握起折断的长枪一臂插入地面,深吸一口气吼声震天:“万里金戈起!”

    黑雾之中霎时响起兵器碰撞的铮铮声,随着萧卓一同被沙流吞噬进来的长枪短刀刺破黑雾,如雨点般纷纷插入阵法当中。

    濒临崩溃的大阵勉强维持住了基本的形状,即将鼓动破碎的地面停滞在了半空。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黑袍人冷笑一声,凌空一指,镶嵌在阵法中间的骰子急速转动,其中一面异光大放。

    地面上的刀山剑海齐齐颤动,流淌的黑雾萦绕在它们周围,原本光洁锋利的表面被黑雾腐蚀出斑斑锈迹,有些甚至生生折断,掉落在地。

    缭绕的黑雾中隐隐传来数声惨叫。

    萧卓心头大恸,握着长枪的手险些松开,暗红的血流从眼眶中落下。

    黑袍人漂浮在空中,玩味地欣赏这一幕:“都说镇北王爱兵如子,他生前若是知道死后会亲手抹杀旗下兵将的魂灵,不知有何感想?”他说着笑出声,“有趣,当真是有趣至极。”

    他得意狷狂的笑声仿佛刺激了涌动的黑雾,万千刀兵眨眼间尽被腐蚀大半,而如浪潮般的黑雾生生将大阵从中间撕开,赤红的光芒呼之欲出。

    一道黑影恰在此时飞身而出,闪着点点银光冲破浓云黑雾,义无反顾地在奔向几近破碎的阵法中央。

    黑袍人目光一凛,厉声召唤道:“十二……”

    一柄折断长枪破空而来,他仓皇应对间已失去先机。

    小小的镇墓兽身影俨然已没入了大阵中央,一条青黑长龙紧随其后,两者一先一后被阵法吸收殆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李子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交好友先后在阵中消失,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跟着染满血渍的破烂衣裳被尽数打湿。

    黑袍人狠狠将长枪拂落在地,满目阴郁地看着熔浆翻涌的主殿中央:“原来你就是平凉龙神,”他龇牙嘿嘿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本欲亲手报仇,但你既先一步自寻死路只能说天意如此了。难不成你们以为,一个镇墓兽和一条濒死的青……”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本已被十二面骰子破坏的阵法在吞噬掉那两个血rou后竟顽强地逐渐复原完整,生生将破土而出的可怖黑影重新压制回地底。

    黑袍人骤然失声叫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目眦欲裂,“只有身魂归一的温氏骨血融入阵中方起作用,可早在天裂时温氏所有的子嗣都已死绝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眼前这一切的的确确发生了。

    一世枭雄,终究还是归寂于了地底。

    萧卓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脑中混乱得很,他想起闻远之亲自上门讨要这镇墓兽时的情景,又想起之前他话中隐含的深意……

    难道……

    那个叫沈檀的少年是老王爷流落在外的子嗣?!

    可不论是老王爷还是少将军他们,年纪都对不上啊。

    李药袖落入阵法中时心中其实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在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有多久呢,可能就在皇陵中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生出这种想法吧。

    所有亲人故旧都逝去了在多年前,苍茫天地间留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回首看不见来处,抬眸看不到尽头。

    意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可能是她体质的原因,并没有闻先生死在阵中时被吸尽血rou的苦楚。

    她的身体和意识都忽地飘了起来,在弥留地一瞬间看见追在了她身后而来的青色小龙。

    那一瞬,她惊慌失措地想让沈檀回去。毕竟他并没有温氏的血源,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可是那时候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青黑的小龙温柔地的将她包裹住,一同沉入无际的血海中,一同消弭散去。

    “小袖啊~小袖?”精神奕奕的爽朗笑声将李药袖从浑浑噩噩中唤醒,粗糙的巴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醒了没啊?哎哟,这小模样看着还怪心疼的嘞。”

    李药袖吧唧了一下嘴巴,不胜其烦地将两个招风耳紧紧贴在后背上,咕哝道:“好困哦,还要睡还要睡。”

    突然屁股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瞬间把她拍醒了,她恼羞成怒地一拍爪:“谁啊!好大的胆子,竟敢……呃?”

    她呆呆看着面前大马金刀坐着的老人家:“外、外公?”

    李药袖脑袋懵懵的,她抬起后爪挠挠脑袋嘀咕道:“我不是又死了吗?难道这就是生前走马灯?”

    “什么死不死的,打嘴打嘴。”老人家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拍她圆嘟嘟的小脸,拍完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以前我老和军中那些老家伙吹牛,说我们家小袖天下第一可爱,现在换了个模样,还是一样可爱,就是啊……”

    他皱紧眉头:“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把我袖儿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李药袖习惯性地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左右看看,发现自己似身处一片黑红翻涌的空旷之地,除了她与仿若生前的外祖父竟无旁人。她又仔细看看,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心下顿时有些焦急,爪子磨了磨地,小声问道:“外公,你有没有见到一条随我而来的小青龙啊?”

    她想了想,替沈檀卖了个惨:“就是一条不咋好看,浑身都是伤,角还断了的小龙。”

    老镇北王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见到了,被我随手丢了,兴许被烈风当零嘴嚼巴嚼巴吃了吧。”

    李药袖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啥?”

    眼瞅着小镇墓兽急得如火烧浇油,老镇北王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脑门:“以前是沈蠡那小子,现在好了,连人都不是了还稀罕得紧!”

    李药袖委屈捂住脑门:“可我现在也不是人啊。”

    她说完觉得哪里不对,这能比作一样嘛,沈蠡是沈蠡……

    容不得她争辩,老镇北王手一挥,双眸紧闭的小青龙被黑雾托起晃晃悠悠地送到了李药袖面前。

    李药袖小心翼翼探爪一摸,还好还好,还有动弹。

    老镇北王慈爱地看着圆滚滚的小兽,忽而沉重地叹息一声:“都是死后方觉万事空,没想到我死了也不得安生,更未想到自己的后人竟也落到如此惨境。”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虎眸中隐有红光闪现,“我温华璋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江山国邦,却对不起我这温氏后人啊。”

    李药袖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抬爪想要安慰安慰自家外祖,结果只能够得着他小腿。

    李药袖:“……”

    她吸气收腹踮脚,努力够上他的膝盖,胖爪拍拍:“外公,别伤心啦!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她想了想说,“再说了,温宇和温旭他两还在呢,”声音逐渐变小,“虽然也不是人了就是了。”

    老镇北王被她笨拙的拍拍逗笑了,熊掌一掳将小镇墓兽抱入怀中:“我家小袖从小就懂事体贴,唔,不像你那怂爹,倒是更像你娘,像我们温家人。”

    粗粝的掌心缓缓顺过小兽的脑袋,他和蔼地问道,“小袖当真愿意留在这里陪外公吗?你想清楚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可寂寞了。”

    他问着话,眸中红光如血,周身萦绕的黑气也愈发浓稠深厚。

    李药袖歪头,咧出两粒小小白牙:“是呀~反正小袖原本早就死啦!”她老气横秋地在老人家宽厚的手背上拍拍,“我只有您一个人亲人啦,以后咱祖孙两就相依为命……哦不对,”她飞速瞄了一眼昏睡的青龙,赶紧补充道,“还有沈檀,咱三相依为命啦。”

    老镇北王:“……”

    虽然外孙女很贴心,但莫名笑不出来。

    老镇北王看着眼前这个银黑小兽,虽然相貌不一样了,但是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与她血脉相连的神魂乃至骨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畜生,竟然敢对他温华璋的后人下如此毒手

    他如是想着,眸中红光大盛,可语气愈发柔和:“我家小袖啊从小就是个小棉袄,要不是你爹以死相逼留下你和你娘,我当时就想把你娘两接回西北了,也免得日后受这样的苦。”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声,嫌弃道:“那个没出息的东西!”

    被骂的是她老爹,骂人的是她外公,李药袖选择装聋作哑,听不见听不见!

    “可是小袖啊,你愿意陪外公,”老镇北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可外公舍不得你留在这啊,你在外公看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李药袖心中一拧,却见老镇北王笑着摇头阻止她道:“我们温家人骨血流淌着的是血性与不屈,既然上天给你一次重活于世的机会,你就要紧紧抓住,好好活下去。”

    他扬手一抛,小小的镇墓兽腾空飞起,老人家在底下哈哈大笑:“去吧,小袖,去与地斗,与天争!去闯出一条独属于你的阳关大道吧!”

    ……

    邙山深处,空旷的主墓室四分五裂,碎石混合着尸骸,遍地狼藉。

    李子昂颓然坐在地上,双手紧攥着一捧散沙,低垂的脸庞泪如雨下:“沈兄,小袖……”

    萧卓正手攥一柄断枪,眼看着要将黑袍人扎了个透心凉,他啐了一口血水阴森森道:“让我想想是把你千刀万剐了,还是烈火烹油炸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黑袍人仗着有十二面骰子在手,一时半会萧卓也不能拿他如何,哪怕支撑不住也无碍,左不过一具弃尸罢了。他只是仍心有不甘,难以相信为什么法阵会被那只镇墓兽启动生效。

    难道说那只镇墓兽是温氏后人,可这也太荒唐了吧?

    忽而大地震颤,浓稠的魔气冲天而起,将李子昂直接掀翻到了一旁。

    萧卓瞳孔放大,倏地回头。

    黑袍人短暂怔愣后欣喜如狂地大笑道:“成了成了!我就说一个镇……”

    镇字挂在嘴边,余下的话再未能说出口,黑色的雾气化为巨掌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他及手中的骰子,随即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般丢到一旁。

    苍老阴鸷声音从地底传出,震得山壁嗡嗡作响:“什么杂碎,也妄想收我为将?也不照照镜子。”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调,令萧卓浑身一颤:“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