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护一世
谌洛仪一愣,猛地抬头看她,眼底一丝浅显的惊慌一闪而过。她敛了笑意:“你也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你们才会这般费尽心思让我入宫,再一步步走上今天这个位子。所谓皇室的血脉,谌家的荣耀,不过是利用我和他相互之间的身份罢了。” “你都知道了?” 她自嘲笑笑,“偷龙转凤,被换的人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谌洛仪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打断:“在广陵时,整个谌府的人都对我宠爱有加,现在想来真是……”她凄然一笑,“因为你们都知道我是公主的缘故对不对?” “烟儿……”谌洛仪凄然看她,眼睛中有无限的哀伤,“因为我们是亲人。” 谌洛仪行了礼,趋步退至门口,突地转身看她,“烟儿。”他说,“我说过,我会保你一世平安。” 她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此刻于她,却是君臣。而他的亲弟弟薛骁,如今却占有了整个大薛王朝。 她冷冷看了眼他转身的侧影,最终冷漠地背过去。 窗外仿佛开始下雨了。 春雨凄寒,将整个大薛宫笼在一种无言的悲凉之中。谌凌烟斜在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冰雨中,骨子里头都透出一股寒气来。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约便是如今这般模样了。所有人都离她远去了,祖母,父亲,孩子。如今,连谌洛仪也离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了。 或许梦境远比现实要好的多,即使是噩梦,也那样离得远远的。 康良娣仓惶地跪在她跟前,眼泪一滴滴落在红色的地毯上,像是血一般殷红。“嫔妾自入宫起,一直与人为善,对任何人无害,还望皇后娘娘能饶过嫔妾的孩子!” 是啊,一直以来,恐怕只有她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威胁,以致于在太后的压力下,她唯独没有惩戒过她。 她甚至记得她第一次去永隆阁的情形,清淡素雅,知书达理,整个人像朵不染尘泥的玉兰花。那时候连她自己,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可是她唯一错在,怀了薛骁的孩子。 这个孩子没有丝毫关于皇家的骨血,而那个唯一一个有着所谓皇室血脉的孩子,已经再也不会存在了。 “我同样爱这个孩子。”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阴沉地像是屋外天空上暗压压的乌云,“可是他不能留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康良娣脸上露出狰狞而仇恨的表情,这样一个清如玉兰的女子,面要夺取她孩子的女人,几乎像是要发疯了一般。 她说:“谌凌烟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的孩子没有了,不是我们的错!周meimei只是将安胎药端进去,她是替长公主端的药。谁都没想过要害你的孩子,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孩子死了,就迁怒于别人呢?这可是皇上的骨血,是皇子龙孙!” 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仿佛能感受到外面乌云下落下的倾盆大雨,浇的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她的孩子,原来如此。 “这是不是皇上的孩子我不知道,但他永远做不了皇子龙孙。”她颔首看她,眼神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有宫人上前去抓住康良娣的手臂,她脸色苍白如纸,尖利的声音从紧闭的牙关里吐出来,仇恨而又绝望:“谌凌烟,你太可怕了!你变了——” 是啊,也许她真的是变了,变的这样可怕。从前她惩戒侍妾都那般不安,而此刻,竟然这般面不改色地*迫一个侍妾喝下堕胎药。何其无情,又何其残忍! 红褐色的药汁顺着康良娣的嘴角溢出来,像是红色的血一般。宫里的老嬷嬷顺手将她的鼻子一捏,她咕嘟一声给咽下了一口进去,又一口…… 她恍惚想起那日被子下鲜红的血,蜿蜒如一条条小蛇,最后汇聚成一股热流,浸透了她身下的褥子。那样殷红的一片,最后从心头一点点滴落下来,心头血。那是她的孩子,她孤寂时,伤心时,唯一能时刻与她作伴的孩子。就那样一点点从她体内离开了。 莲子有心苦,可怜怜心无。她真切体会到这些年宫中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的恐惧与绝望。即使位份再尊贵,也免不了骨rou分离。 她一惊,缓回神来见康良娣摔倒在地上的娇小身躯,粉红的衣裳蜷成一个圈般缩在那里,像是春日里的落花凋零。 康良娣的呜咽声伴着最后的怨愤一声声传过来:“你太可怕了,他才只有两个月,你会遭报应的……” 脚步在朱红雕花柱子旁戛然而止,她缓缓转过脸看她,目光清冷,神色如常,“报应?我已经遭受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早便是她的报应。 当年太后一手做下的种种,如今就要在她身上追回来了。而她一步步,也走上了太后当年的道路。 这一场梦像是总是也无法清醒过来一般,康良娣身下那摊鲜血像是一缕怎么也抹不去的颜色,一直贯穿在她的整个梦中。 她梦见谌浚平满脸笑容地伸手点一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是拿你没办法!随后又是他向她下跪的情形,他几乎老泪纵横,几乎是在乞求,“烟儿啊,爹求你了,为了谌氏满门的身家性命,你就进宫去吧……” 先皇的悲切表情她记忆犹新,他说,“永隆,是朕对不住你……” “父皇现在病重,本宫不能让枢邗二州丢在自己的手中……” 那样多的理由,又是那样多的为难。 饶是那么多的为难,又何必当时走这一步? 她是被一阵的嘈杂声给吵醒的,夏儿慌乱地摇着她的手臂:“娘娘,娘娘快醒醒!” “怎么了?”她警觉地问。她再也不是那个没有一点心事沾床就睡得谌凌烟了。这些日子来,她难得能好好入眠,一丁点的风吹响动都能令她惊醒。 这样的杂乱声不必夏儿多说,便已经能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端妃娘娘没了。” 她愣了一愣,方才将端妃这个称号与康良娣联系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现在西苑都乱了。” 她来不及去为康良娣的去世产生一丝一毫的悲伤,只随着夏儿的搀扶起身,厚重的外套由上好的丝绒夹杂孔雀羽制成,领口袖口处镶满了保暖的貂毛,罩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她拢了拢松散的发髻:“走吧。” 西苑果然已经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