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落脚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末将会放出信号,他们会带着夏儿姑娘寻过来的。” 这样令人安心的话,令她觉得似曾相识。 广袤的绿色从身边疾驰而过,这样的腊月里,难得一见的茂盛庄稼。已进了乡村,马速也渐渐缓慢了下来,她默然不语,不知怎样去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只怔忪地看着那大片大片的绿色。 “那是麦田。” 他突然出声,令她陡然一惊,“什么?” “这是麦田,是百姓的庄稼。”他解释道,“娘娘平日里食用糕点,就是用这个制作而成。” 她哑然失笑,不知怎样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能说出这一番毫无联系的话来。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薛统领是怕我以后在宫外,没法生存。” 眼前是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有劳作的百姓行在道旁,看见突兀出现的马匹与身着铠甲的人,顿时有些惊恐地遥指私语。他勒停马,一个跃身下去,抬起手示意她下来。她方才话语间的笑意仍在,突地停顿下来,敛了神色,也不理会他,直接下了马。 他的手空扬在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看着她自行从马上跃下来,轻快地没有一点在宫中养成的端庄雍容的仪态。她轻轻一理褶皱的衣摆,神色松快,这么久的马上颠簸,竟然没有让她有他意料之中的惊乱。他印象中那个养尊处优的卫国公之女,大薛朝皇后,竟然能够这样从容的跃马,她不是自小生长在广陵的官家小姐吗? “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那是麦田,也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她悠然道,“你不必担心,我能不能在宫外生存,眼下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安然活下去。” 薛浩普正伸手去牵马,闻言握着马缰的手一顿,将头低了低,“娘娘说的是。那眼下,我们还是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乡野人多,也不宜久留。”她点一点头,跟在他身后。又听他道,“谌飞累了,也该谢谢脚。” 她惊然去看他手上牵着的马,“谌飞?”她忍不住道,“是这马的名字?” “是。”他的脸微微侧过去看马,顺手理了理马鬃,“从前叫谌儿,我们觉得一个战马叫这样的名字,女气了点。”他沉沉一笑,“倒是越改,越文气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顺着去看那匹叫谌飞的马。银色的护甲下面,是似曾相识的黑色的马毛,极其寻常的战马,却看来熟悉。 “这是我的战友的。”他顿了顿又道,“战场上冲锋之时,他被俘虏,这匹马,是他托我给带回来的。” “这是陆现瑜的马。”她终于了然,“真没想到,广陵的花花公子平日骑的马儿,竟能成为战马。” 薛浩普停下脚步看她,“我以为,你会恨我。” 她只顾去看那匹已经变得精瘦的战马,从广陵的迤逦繁华到西北的战场磨砺,再到如今的逃亡,它竟然有着与她极其相似的经历。“恨你?”她脸色默然,“陆现瑜现在不是好好的。”眼睛轻轻一抬看他,“你还带回了这匹马。” 他的脚步有微微的凌乱,忙将脸转回去背着她。这样寥寥的对话像是将一切都已经说明。她和他竟然能同时行走在这一条路上,生死存亡。 “我想去广陵。” 御林军带着夏儿赶上来的时候已经是近晚时分。他们找到一处闲置的茅舍歇脚,马被拴在院子里,薛浩普正在一旁往水槽里加水。 她独自坐在屋子里的火堆旁取暖,草草吃了些东西,精神好了不少。透着寒风的墙壁缝隙间传来呼呼的风声,像是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心下还是生了一丝怯意,不为生死,只因此时的无助与寂寞。 一个没有家乡,没有亲人的人。她从心底有一些怜悯起自己,纵是将生死都看淡的她,还是不能摆脱这样的孤寂时分。薛浩普答应带她去一趟广陵,可是她却不想去了。 广陵,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离开已经有四年了,多少次梦中出现的广陵,多少次梦里出现的人。等到果真能够再回去,她却再也不属于那个地方。 广陵,也有过太多关于她的骗局。如若谌浚平说的没错,她从小便在这一个骗局之中。而所谓的家乡,所谓的亲人,所谓从前的尊贵,都是个骗局罢了。 屋外马蹄声声,在宁静的乡野里显得尤为慑人。待她抖干净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夏儿已经冲进了屋子里。 “小姐!”她只顾忙忙扑上来抱着她,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着?” 夏儿一身太监的宫装被刮得到处都是口子,帽子也没有了,蓬头垢面地站在她跟前。耳廓和鼻头通红通红,她伸手握过夏儿被冻得像块冰一样的手指,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我都好。”眼神落在门口齐齐而立的御林军身上,“你遇上危险了?!”她问道。 “小姐放心,我没事。”夏儿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你和薛统领逃走之后,御林军就带着我开始朝另一个方开逃。长公主顾此失彼,一边忙着追你们,一边又要朝另一个方向追我,就给跟丢了。御林军带着我往京城的方向跑了一段路,又转头朝西北的方向绕了一段路。估计着你们已经跑远了,才绕了一圈来会合。” 她疑惑地看着夏儿一身的狼狈,“可是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 夏儿朝火堆旁靠了靠,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边揉着鼻子边答道,“一路上就在这马车里赶路,被颠簸的上下翻滚。好不容易习惯了些,车轱辘又坏了,就这样从车里滚了出来。该听你的话,早早从车里跳出来也好。” 她心头一紧,“滚出来了?!” “不要紧。”夏儿忙安慰她,“四周是茫茫的枯草地,就在草地里打了几个滚,一点事都没有!” 这是夏儿与她说话最多的一次,没有在广陵时的唯唯诺诺,在大薛宫里的谨言慎行。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孩儿,虽然遇上了一场意外,遇上了惊险,却依然可以自在地与她说说笑笑,或许,这就是自由日子。 她看着夏儿灰蓬蓬的模样,突然想笑,却忍不住鼻头一酸。“夏儿。”她唤她,“你愿意到广陵去看看吗?” 小姐去哪里,夏儿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