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郑文被按压住,她?看了?公子奭一眼,对方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鲜血淋漓的脚面上,一点都不为刚才?发生的事情动弹。 “你打不过那些?人。”他只是很平静的阐述着一个事实。 郑文沉默。 公子奭接着道:“这些?难民中后?面跟着的那些?女人老弱们全都是最前面那些?人的储备粮,她?们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自?己?能坚持到?下一个城镇,要不然就会?如?同那个婴儿一样被人给吃了?,所以那些?人不管多么坚持不下去了?也会?走着不至于倒下。”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郑小娘子,不要太天真。” 郑文突然明了?了?,这是这个时代的活法,也明白?了?对方的未衷之意,太天真的人活不下去。 她?最终只是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痛吟着的女人没走出去,在这时承认了?自?己?的无奈,这里?不会?是她?以前生活的现代,一时的多管闲事可能不会?只是金钱上的纠纷,而是会?丧命。 她?沉默地替公子奭处理好了?伤口,等到?不远处升起火传来一股rou香味时,她?才?没忍住跑到?一边趴在一颗树旁吐了?个干净,像是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子恶心味道,最后?她?吐得肝都要吐出来了?,却还停不住,泛起一阵阵的胃痉挛,疼的倒在了?地上,躺在地上半天都缓不过来,闻见了?下方的青草气味才?觉得身上暖了?些?。 直到?听见背后?的动静,郑文看着湛蓝的天空动了?动手?指,突然连爬起来的欲望都没有了?。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她?有些?错愕的回头,就看见公子奭站在她?身后?,目光却看着远处,一个瘦小的男人正从这边走开。 她?有些?难以想象刚才?的那句粗话出自?面前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之口。 公子奭对上她?的视线,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我说过,不要倒下,要不然就会?成为别人的储备粮。” 郑文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没有出声,垂下眼帘慢慢扶着树从地上站起来,和公子奭二人回到?了?溪水边,她?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一些?在山中熏制好的rou干偷摸摸地递给对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从山中带出来的rou干本来就不多,反正她?吃下去说不定也要吐出来,就不要浪费了?,她?现在闻不得rou味。 休整了?大?约半时辰,等太阳下去一点,一行人继续赶路,郑文和公子奭一直走在最后?面,那名女人就走在他们前面,一直神志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半路中,那个晃晃荡荡的身影还是倒在了?地上,郑文马上上前几步,还能听见对方的呢喃声,“我的孩子还活着,活着。”似乎已经魔怔了?。 她?抬头看了?眼前面那些?走起路来仿佛行尸走rou的人们,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一时之间突然觉得对方的话熟悉的令人心惊,在多年以后?也会?有一位文人写出了?如?此?的人物,那时读起来心中的荒唐更?多一些?,现如?今竟觉得有些?悲凉。 世间有一种悲哀,叫祥林嫂的悲哀。 “你还可以走吗?”郑文半蹲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可对方毫无反应。 她?看了?眼天空上的太阳和前面已经慢慢走远的人群,咬牙一下把?人给背了?起来,公子奭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中隐隐含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眉目间都带着一丝异于常人的诡谲。 “你想一直背着她??”公子奭慢慢走到?郑文的身边,偏头看见对方额头上的汗水,目光移到?她?背上的那个女人身上,他很难想象和这样一个人亲密接触的感觉,在以前,这种人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投掷一抹目光,毕竟是低贱的下层人,身上的跳蚤和虱子多的吓人。 而郑文这位贵女,在公子奭看来真是毫无贵族风范,行事太过乖张且称得上粗俗,带着点他生来也无法理解甚至嗤笑?的天真,还竟然对这样一位低贱之人起了?怜悯之心,显得他在山中的那几日越发惹人耻笑?起来,也许在对方心中,救他和救这人没有什么区别,这是公子奭突然明白?过来的事情。 郑文埋头前行,没有说话。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黄土上,只有不看着远方,只顾前方这一亩三分地,总会?坚持下去的。在山中她?也是如?此?,选准了?一个方向就埋头前行。 她?没有注意到?公子奭看着她?的奇异目光,也许察觉了?也只是心中吐槽几句不会?放在心上。对于她?来说,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现代人奉行了?几十年的价值观一时也难以改变。 这样一背,就整整背了?一两个时辰。 在临近傍晚时他们到?了?一处村庄附近,不知道是什么村子,周围都是一片焦黑,路上还有不少死人,春日里?温度不低,这些?人已经腐烂了?散发着臭味,隔着老远就能闻见。看样子是被人洗劫一空了?,这手?段应该是犬戎人所为,洗劫之后?大?火烧村,不留一点余地。 郑文一点都不想靠近,背着人找了?一处烧焦的房屋旁就把?人放了?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等坐在一旁时她?的双腿都在打颤。 公子奭脸色也不太好看,脸颊两侧都被晒出了?红晕,好像是晒伤了?,他自?幼娇生惯养,出行皆有仆从和马车,应该是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坐下来时郑文看见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些?泛红,就连抹上去的泥土都挡不住这种颜色。 其余的难民已经走进了?村庄到?处搜刮,路上那些?发臭的尸体也没放过,郑文甚至能看见笼罩在那些?尸体上的苍蝇和长在皮肤上的蛆。 她?心口又是一阵恶心感,不过半晌也没吐出什么,只是不停地干呕,突然身侧有阴影压过来,郑文抬起头,是公子奭现在她?身前,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和视野,面容也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笼罩住一层隐晦的色彩。 “你要一直带着她??”公子奭问道,声音清亮,他这次并未带任何情绪,好像只是纯粹的好奇。 郑文看了?看旁边往里?缩了?缩的女人,对方明显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鬼使神差,浑浑噩噩,于是她?摇摇头。 她?不为他人的生命负责,白?日里?一时相救纯属道义。 公子奭这才?笑?了?。 “你在高兴吗?”郑文有些?难以相信,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真的是公子奭第一次还算的上正常的笑?容,眉眼弯弯。 公子奭没回答,定定地看了?郑文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此?时是算得上开心,说不清为什么。 晚上他们就在这个村庄休息,两个人找了?一处避风的位置,中间放着那把?用布包裹成木棍形状的青铜剑。因?为不太放心这群难民,怕有贼人,郑文和公子奭轮流守夜,公子奭上半夜,她?下半夜。 不过第二日她?被惊醒时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去看公子奭,他站在路上似乎在看什么。 对方守了?一夜,根本就没叫醒她?。 她?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昨晚虽睡得沉,可并不算舒服,全身都酸疼的厉害,走路上大?腿的肌rou也有些?发酸,估计是昨日走的太狠了?。 她?走过去:“昨晚怎么不叫我?” 公子奭没回答,看着远处的山峰在想一些?事,目光不定神奇莫测,过了?一会?儿才?用奇怪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话:“周王死了?。” 第38章 世道如烈火 “什么?”郑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等?话出口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震惊的看向公子奭。 “周王死了?”她不确定她语气中的惊讶多还是疑惑多,亦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不明情绪。 公子奭转身看向郑文,面?上?带着郑文看不懂的神情,他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另一种情绪——压抑的兴奋感?抑或是因为这个消息带来的危机感?。这位屈姓诸侯王孙毫无一点对周王晏驾后的悲伤或者尊敬,看来此时礼崩乐坏,诸侯不敬周王室已经成了诸侯间一种的惯例。 郑文看不透,不过,她更为好奇地是另一点:“公子奭,你?怎么知道周王死了?” 公子奭看了郑文一眼,说?了四个字:“荧惑守心?。” 这是属于星占、术数的知识。荧惑是指火星,因为火星光芒莹莹如火,在天空星相中一向是行踪不定,被古代人认为是战争、不详和死亡的象征,一般代表着帝王驾崩凶兆。一向为帝王所不喜,郑文都记得历史上?发生过数次荧惑守心?,帝王企图转移罪过都把?它推到臣子的身上?导致卿臣自杀谢罪。 不过,令郑文惊讶地是:“你?对星占学有?研究?”而且这根据星象看福祸真的准吗?她表示怀疑。于是这条消息带给她的那点惊讶也瞬间消失不见,不过想到自身穿越和身体特殊性这点,她还是决定保留一点这方面?的敬畏感?。 公子奭没有?回复,慢慢往回走似若有?所思,对郑文道:“我们必须接着赶路。在往前走应该就是虢国属地,虽在厉王时期在虢仲领导下东迁三门峡,可在虢镇城依旧留有?虢国属地,有?一部分屈姓王族仍旧住在这里。” 郑文后来才知道公子奭这人喜欢异闻传说?,也许是先天不足幼年?多病,求医无果后就寻求术士方士的帮助,听了不少鬼神故事,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简单来说?,要是这位王孙当了皇帝,保不准也是如同晚年?的秦始皇一样是位求长生不老药的昏君。 不过,此时她明显感?觉对方的身上?多了些急迫的情绪,似乎有?事超过了他的掌控,她随着他的步伐疾步走到墙垛旁,把?自己的青铜剑重新背在背上?,就像背着一根长木棍一样。 大部分难民还在村庄四处搜索,并?没有?现在就远行的打算,公子奭等?不及那些人的动作,决定先行出发,郑文没有?发表观念,在某些时候她觉得对方是靠谱的。 “不过,我们两人行路,会不会太危险?” 公子奭道:“这里离虢国很近。” 这时的郑文天真地相信了公子奭的话,却不知道古人话语中的近和她这个灵魂是现代人的近不是一种概念。 郑文看了眼缩在墙边的女人,蹲在对方面?前说?了几句话,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在心?中,跟着公子奭就离开了。 行走百步后,郑文回首,身后的那个被烧成废墟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 公子奭走在她面?前,明明沦落到如此境地,衣衫褴褛,却偏偏背脊挺直,如朗朗清风,光风霁月,这是世家大族用?锦衣玉石才能养出来的气度。郑文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一路背着她的那把?火棍子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个烧火的丫头?。 两个人沿着路向前面?走,比起之前的迷茫,公子奭像是突然有?了方向,郑文在他的带领下走了两日的路程,在路上?还遇见了不少逃亡的难民。 这一路走起来并?不容易,中间并?未再看见湖泊。郑文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感?觉自己说?话嘴皮都会被撕拉的疼,她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灼热的太阳,眼睛被刺的发疼,很快又埋头?走在公子奭身旁,把?脸隐藏在阴影下中继续赶路,公子奭应该比她更难受,这人走了两天,脸上?的鞋子都已经磨破,之前包裹脚上?水泡用?的布条也变得脏乱不堪都露在外面?,后来还是郑文看不下去,去找了一些树皮缠在两人的脚上?,也算是保护措施,不过数小时后这些树皮已经被磨损地不成模样。 他们已经这样赶路赶了两天,途中遇到了几次抢劫,不过都是几个人,郑文和公子奭拿着刀剑一出手就吓退了对方,虽受了一点小伤,倒也无碍。 “我们的食物?不多了。”他们虽然已经尽量节省,吃的不多,但从山里带出来的rou还是在这两天之内已经吃了大半。 公子奭没说?话。 郑文也不再多说?,埋头?赶路,相信对方听在耳中。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在临近傍晚黄昏时,公子奭终于停住了脚步,郑文有?些愣愣地差点踩到对方的后脚跟,前方传来淡淡声音,公子奭眉眼间泛起清清淡淡的弧度:“虢镇城,到了。” 郑文茫然抬头?,向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了一个用?夯土砌起来的土墙,远远看上?去很高,似乎是建在一个高坡之上?,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城墙外面?有?一个很深的护城沟,而护城沟外躺着很多人,还有?一些人已经散发着臭味,这种味道她很熟悉,之前在那个村子里闻到过,这里的一些人已经死了。 这些难民应该是饿死在了这里。 大片大片,触目惊心?。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死人?”郑文站在外面?都不敢迈动步伐,鼻尖萦绕着一股子恶臭味道,她甚至还看见尸堆里有?一些人还在动弹,只不过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突然她的腿部似乎被什么抓住一样,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差点就一脚踹了出去,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人,瘦骨嶙峋的孩童,看着模样才七八岁大,此时倒在地上?,应该是从旁边爬过来的,身上?的布料都裹不住身体,整个人就像黑心?煤矿里的小黑工一样。 小孩的眼睛看着她,黑白分明,一张黑糊糊的脸上?也就那双眼睛还算的上?清亮,什么话也没说?,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裙摆,可郑文就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祈求。 他在向她索要食物?救他一命。 郑文的心?收缩了一下。她在这几天以为见到了这天底下最?为悲惨的画面?,可事实上?,历史史记上?描述的饿殍千里可能不只是夸张之语。 怀中还有?三块rou干。是她这些天攒了很久也不舍的吃,好不容易留下来的。 于是她的心?在挣扎,看着对方很久没有?动作,在那个小孩的目光慢慢暗淡,手从她的裙摆下松开后,郑文看到那双枯枝一样的手却不知怎的突然变得很悲伤起来,她突然想起了两天前被吃掉的那个婴儿,看向一旁的公子奭,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觉得那个婴儿真的死了吗?” 这是自从那个孩子被吃了之后,她一直都在心?中反问的,在这几日的深夜里,郑文有?时候都会梦见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婴儿,在悲泣。心?上?沉重的道德感?和怜悯压地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公子奭静静地看着她。尽管看见了如此多的尸体,他眉宇间依旧没有?任何一丝动容,反倒有?一些对她反应的不解。 郑文却不需要对方回答,喃喃了一句。 也许就如同那个女人所说?她的孩子根本?就没死。 她此时因为一系列惊变神经已经有?些错乱,开始怀疑一切,就像最?开始她才来到这里时也不太相信,从那个院子里跑过几次,但都被人捉了回去,连门也没出去,后来就慢慢适应了,有?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脑海中各种思绪错杂,慢慢地向外面?走去,她需要一段时间去说?服自己。 “我以为你?会救他。”公子奭跟在少女的身后道,就像当初上?巳节在溪水河畔搭建了一个粥棚来施舍给那些难民。 郑文面?色苍白,没有?说?话。 公子奭垂下眼帘,却看见她一双手半笼在衣袖中,正在微微颤抖。 不是不救,而是她突然知道了,这世道如烈火,熊熊燃烧,一捧水是灭不了这烹油之火的,徒费力气。 救了,她可能就活不了。郑文不是蠢人,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她拿出一根rou干,食物?绝对到不了那个孩子的口中,而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会被那些难民给扒了皮。 郑文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也许是泪水,她刚才有?没有?哭自己也不太确定,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这里刚好是一棵树,不过树皮已经被扒没了,裸露处里里面?浅白的树心?。 “我们怎么进去?”城门虽是开着,可城墙和城门后站着不少兵士,明显这些难民是进不去的,而她出行急忙身上?又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 公子奭却看着神情平淡的郑文,皱了皱眉头?。 而坐在树旁的郑文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凡是妇女、孩子、仆役、没有?力量的、贫困的和没有?知识的人的过失,统统都是丈夫、父亲、主人、豪强、有?钱的和有?学问的人造成的。 大多数人的悲惨都是由少数人造成的。 如果要挽救大多数人的命运,你?就必须要成为那少数人,而很显然,公子奭和她都属于那少数人,不过因为周天子的晏驾,她可能也会沦为大多数人。 这应该是她来到这里明白的又一个道理?。 第39章 。郑小郎君 “就算她没死也活不下来。” 身旁传来淡淡的声音,郑文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才发现是公子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