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莫长生最恨的当然是风烈阳的那只祸手，更加认为风烈阳才是造成莫长忧十五年苦楚的罪魁祸首，然而风烈阳当年的痴傻是真，风千幻的故意纵容和伤害也是真。风千幻已被他设计的被亲生儿子废掉修为，斩断一臂，从此即便重修，也定然恢复不到原来的修为。而风烈阳……莫长生桃花目微微一黯，他原本的确存着要毁掉风烈阳，断绝其仙缘的想法，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料到天道竟会如此护着风烈阳，在他整整放了是个落凡阵的那条路上，都能让风烈阳完好无损的平安的走了下来。 如此气运，再加上炼虚圆满期的济遥灵君，莫长生也不得不忌惮。 因此他才会主动建议，“当如陌路”。唯有将来成为真正的陌路人，才对莫长忧最好。 然而莫长生虽然“好心”，可是风烈阳嘴笨舌拙，却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 “吾有故剑，相伴微时，此生不得忘。”风烈阳盯着莫长生，一字一顿地道，“如何能视之为陌路？” 莫长生脸更黑了，原本些微的退让立刻消散不见，直接道：“故剑情深又如何？左不过落得个南园遗爱的结果。连自己心爱的故剑都护不住，只能在故剑被毁后，才跑出来报仇。即便仇已报又如何？故剑已毁，犹如破镜，终难圆矣。烈阳道君脑中奇石莫非还没被取出来，仍旧痴傻不成？竟要做此等无用之功。” “吾愿一试。”风烈阳孑然立于风中，道，“一试不成，可再试，三试，四试……终吾一生，不弃此志。” 莫长生却看向风烈阳身边的风千幻，毫不客气的道：“终你一生？烈阳师兄莫不是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位千幻小友要照顾？有千幻小友在，烈阳师兄究竟要如何去寻故剑？如何去惜故剑？玩笑之语，烈阳师兄还是莫要多说！” 风烈阳如何反应暂且不提，风千幻正吞了十几颗接续丹，才赫然发现，她那只被莫长生砍下的断臂始终不曾恢复，而且她还再次被原本被她俯视蔑视连见都不愿一见的废灵根的莫长生唤作“千幻小友”！ “不、不该如此！”风千幻捂着自己的肩膀上的伤口大叫，“好一个莫长生，你令本尊废掉修为不说，竟还令本尊从此断臂，此仇此怨，可是你先结下的！既然你先结下，就莫要怪本尊将来寻你……报仇了！” 莫长生似笑非笑，却是看向一旁的风烈阳，轻声道：“瞧，我早说过，玩笑之语，莫要多说，免得……被至亲之人一语戳破的好！” 然后他才看向千幻道君，异常怜悯地居高临下的道，“千幻小友果然是老了。七八百岁的寿元……也难怪有些老、糊、涂了。只可惜千幻小友修为尽失，我却不能唤小友一声老友。” “你！”风千幻睚眦欲裂，怒瞪莫长生。 风烈阳这才开口：“母亲，长忧曾两次自废修为。” 言下之意，也是莫长生的言外之意，则是废除风千幻的修为是还了其中一次自废修为的仇，而另一次……则是令风千幻断臂不得重生，以此算是将欠莫长忧的自废修为之仇彻底还清。 风千幻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 济遥灵君觉得今日是他这辈子叹气叹的最多的时候了，抓起风千幻和风烈阳，便对莫长生道：“莫小友，当年长生丹相赠之恩，万噬虫相赠之恩，老夫还未曾相报。明日烦请来一趟遥峰！告辞！” 然后便离开了。 …… 且不提风氏母子如何，济遥灵君明日会如何“报恩”，莫长生在自己现在的修为能力之内，最大程度的为兄长莫长忧报完仇之后，就将目光放在了仍旧站在周围，修为却最低的那个人身上。 “长生。”那人原本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就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直到莫长生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他才缓缓抬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谢谢你，为我报仇。你现在，是来接我的么？” 莫长生轻哼一声，右手一扬，却是干脆将金色渔网抛了出去，直接将那人用渔网网住，然后凌空一抓，将人给抓到了自己身旁。 莫长生的此番动作，自然瞒不了其他人。 不少人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诸葛肴、风烨亦奇怪的看了过去，唯有璞阳子毫不奇怪的站在那里。 然后等了一会，就伸出一指，点了点风烨的肩膀：“大师兄，还不过去？”莫兄今天可是把逍遥宗给得罪惨了，璞阳子觉得，他还是早早过去站在莫兄身边，免得明日一早起来，就要给这不省心的莫兄收尸了。 风烨和璞阳子相伴数年，一眼就看懂了璞阳子的目光是什么意思，顿时满头黑线，却不往前走，只低声道：“他们兄弟二人，或许有事要处理。我们现在去……却是不太方便。” 诸葛肴正站在二人不远处，听到璞阳子对莫长生的关心，这才认真的打量了璞阳子一眼，尔后便是眉心一皱。 璞阳子……散修盟新任副盟主，他这张脸和这个名字，还真不是一般的眼熟。 璞阳子性子极为单纯直率，敏锐的发现了诸葛肴的打探，直直的瞪了回去。 剑修之势，锐不可当。 璞阳子本就将自己当成了剑，其气势更是其余剑修的两倍有余。 诸葛肴一惊，低头一看，他已然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璞阳子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对外人不太客气，对自己的大师兄更不客气了，直接道：“兄弟？大师兄莫非也和千幻小友一样老糊涂了？那个青年，分明不是莫兄的兄弟。莫兄待我等尚且如此之好，如何会用一张渔网把自己的亲兄弟给网过去？那人一看，便是假的！” 风烨一怔，也反应过来了，莫长生明明跟他说过这是个赝品来着。他为人素来小心，奈何莫长生自来到逍遥宗，口口声声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可不就把他的心思都给带偏了，让他都以为，那个青年是真正的莫长忧了？ 风烨四下一看，果然见大多数人也颇为奇怪的看向莫长生的方向，显然都仍旧以为那个青年是真正的莫长忧。即便莫长生方才就不太客气的用渔网把人给弄过去了。 “那便过去。”风烨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果然老了。只是不管他老还是不老，都由不得他一手带大的那个人说。 风烨一面说着，一面一手放在了璞阳子的手臂上，然后……放出一道冰系法术，直接把璞阳子的刚硬的手臂给冻成冰块。 璞阳子显然是畏惧大师兄已久，不敢在行动上反抗，只能口头上申诉一句：“大师兄你在做甚么？” 风烨很满意的拍了拍被冰块包围的璞阳子的手臂，含笑鼓励道：“师弟你修理的既然是剑即是我，我即是剑，那自然应当身体像剑一样牢不可破。这冰块，就是来试探师弟你的剑道修炼到几层来的。师弟，好好坚持，坚持的越久，说明你的剑道修炼的越高。” 璞阳子：“……” 他们二人一个唇角含笑，一个面冷如铁的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困在渔网里的那个青年正好声好气的“威胁”莫长生。 “逍遥宗里有这么多人在，还有三位炼虚期长辈在，长生你带不走我的。与其与他们起冲突，让三位长辈对你严加看管，倒不如长生再把我送回烈阳道君身边。毕竟，烈阳道君方才也说了故剑情深，想来无论千幻……风千幻如何，烈阳道君都会护住我的。” 风烨颇为怜悯的看了过去，就见那青年一副真的把莫长生当做弟弟的样子，眼中怜悯更胜从前。 莫长生完全不在意这个青年的话，只讽刺道：“故剑情深？你也当得起故剑这个称呼么？” 那青年面色一变。 莫长生已然不再看他，而是看向风烨和璞阳子，微微拱手，道：“这个人就交给二位道友了。若我能活着从逍遥秘境中出来，那这人我自会带走。若我不能……将来二位见到家兄时，就把他交给家兄，让家兄立下仆役契约，对他以仆役相待。至于这张脸……” 莫长生厌恶的看了一眼，想了片刻，就从储物戒中令取出一只玉瓶，然后将玉瓶里的丹药倒出来一颗，强行喂到了那个青年口中。 那青年面色一变，似是想要把那颗丹药呕出来，奈何丹药入口即化，他根本没有机会呕出来，就已经将丹药彻底吸收到身体里了。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莫长生不理那青年，直接将那瓶丹药都给了风烨，道：“这算是谢礼。”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那青年再次高声问了一句，这下连他原本伪装的温和有礼的假象也维持不住了。 诸葛肴拧眉看向这里。 风烨对这瓶装着“好东西”的丹药瓶亦颇为好奇，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好东西？我能吃么？” 莫长生顿时就笑了：“自然能吃。风道友如此花容月貌，更该服下一颗极品驻颜丹。要知道，一颗极品驻颜丹，可使你容貌百年不变。这丹药……在外面可是贵得很呢。可不正是好东西？” 风烨的花容月貌险些崩溃。 手臂上挂着冰块的璞阳子忙道：“莫兄说得有理，大师兄切不可将这丹药都送了旁人，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留下一颗才好。” 风烨脸色立刻比那青年还要难看。 那青年听到这丹药究竟是什么时，已然松了口气。 可是莫长生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他的右手轻轻朝着渔网的方向一抓。 金色渔网登时迅速的收缩起来，而装在渔网里的青年惨叫一声，被金色渔网上的丝线勒的全身上下皆是伤痕。 莫长生这才松开了手，然后走到那青年面前，弯下身子，道：“忘了说了，极品驻颜丹最大的好处，就是……怎么说呢，比如你，你服下易容丹易容成了本尊兄长的模样，而本尊在你易容之后给你服下了极品驻颜丹，这就意味着，你就会保持你现下的容貌百年不变。” 看到那青年登时大变的满是伤口的脸，莫长生微微一笑：“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将来，待本尊兄长见到你，不但会将你收为仆役，还会让你做他的替身，你是不是很……开心？” 蛟龙大人不知何时又蹿了出来，殷勤的“嘶嘶”道：“肯定开心啦！能做他最崇拜的大舅子的替身，他肯定要开心死啦！” 那青年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如何不敢？” “他们不会让你把我带走。”青年狼狈的痛苦了一会，忽然道，“就算你知道我不是他，可是宗门不知道。宗门为了牵制你，在没有完全确定我的身份之前，他们绝对会留我活命，不会让你把我带走！” 莫长生轻嗤：“你果然傻。本尊方才和济遥灵君的约定你不记得了么？本君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将你这个赝品带走。且，你当真以为宗门那么傻么？我待你如何，口口声声故剑情深的风烈阳待你如何？还有原本和兄长熟悉之人待你如何？难道他们不会用眼睛看么？你既是假的，他们为何不让我带走你……消消气？” 青年被勒的满是伤痕的脸上登时惨白。 莫长生站起身，将渔网收了起来，这才道：“你该明白，本尊想要的究竟是甚么。你若肯说出谁派你来的，你究竟是谁，背后之人又是谁，本尊便饶你一命。若你不能……那你这辈子就等着做本尊兄长的奴仆和替身罢！左右本尊的兄长本就危险，有你这个替身为他挡灾，本尊……欢喜的很呢。” 青年浑身都在哆嗦。 风烨走过来，微微皱了皱眉：“你与他说这么多做甚么？直接搜魂不就好了？” 青年重重的哆嗦了一下，若真的被搜魂，那就轮到他变成傻子了。 莫长生摇头，道：“我怕有人对他下了禁制，一旦搜魂，就会触动禁制，让这人直接死掉。毕竟，这人虽是假的，可是丹田被毁是真，纯阴体质是真，练气期的修为是真，有人下了那么大的功夫造出一个假的莫长忧来，又怎么会轻易让我们找到他？与其如此，那倒不如留着他，给我哥做几次真正的替身再说。” 风烨大笑：“随你！都随你！那这人，我就先带走了！你的谢礼……我也带走！” 这时裴十九郎也被人带了过来。 莫长生看了裴十九郎一会，确认他是真正的裴十九郎，才对风烨颔首：“你们都走罢。”尔后传音，令两人不要再来参加三日后的逍遥秘境开放一事。如果不得不来，也要低调行事。 风烨一怔，点了点头，就带着裴十九郎、那青年和冰冻着一只胳膊的璞阳子离开逍遥宗，直奔散修盟。 此时，诸葛肴已经将众人驱散，两位炼虚期前辈也离开了。 诸葛肴站在不远处，看了莫长生许久，才终于抬起步子，慢慢朝莫长生走了过来。 诸葛肴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无论如何，他的背弃是真。他有再多的苦衷，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对不起。” 诸葛肴终是道。 莫长生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无妨。不是你，也会是旁人。与其如此，我宁愿是你。” 诸葛肴胸口抽痛，好一会，才避开莫长生的目光，道：“逍遥秘境的事，你要小心。我方才听那两位炼虚期前辈说，明日你去遥峰，遥峰济遥灵君应当会为你亲自测上一卦。如果卦象是吉……”诸葛肴一顿，“他们便会传讯给无忧秘境，让无忧秘境来人一起堵住逍遥秘境的出口，将你拿下。” 因为莫长生三日后就要去逍遥秘境，如果卦象是吉，那么那个能拿到逍遥秘境认主宝贝之人，很可能就是莫长生。 即便不是，吉字也说明莫长生会在逍遥秘境中得到大机缘。逍遥宗虽然不至于和一个弟子抢夺甚么机缘，可是帮弟子看一看这个机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却是可以的。 诸葛肴言尽于此，却不能再多说什么。 “你，保重。”诸葛肴微微拱手，转身便走。 当年月夜，他舞剑，他作画，把酒言欢，畅谈古今。 那样的美好，终成过往，再不存在。 莫长生亦有所感，他倒是也想再看一会诸葛肴的背影，看一看能否将他的化神心境琢磨出来，奈何他脚下的小金蛇已经快到暴走的边缘，莫长生只好暂时放弃琢磨心境一时，弯下身子，低头看了看即将暴走的小金蛇。 “嘶嘶，嘶嘶！”坏长生，他有甚么好看的？不就是和本大人长得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么？他才没本大人长得好看？除了和本大人长得有点像的地方，其他地方都丑极了！简直不堪入目！ 莫长生嘴角抽了抽，心说哪里是诸葛肴和慕生你长得像？分明是慕生你幻化的模样，正是照着他的模样画的画幻化的。 不过这话莫长生也只会在心里说，又怎么舍得现在说给这恶龙听呢？ “对，慕生所言正是。诸葛掌门的确貌丑如彘，慕生所言极是！” 蛟龙大人立刻觉得心里装满了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