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从蔡姬那里出来，陈妤站在庭前的楹前，望着庭中一左一右的两棵大树发呆。

    傅姆和寺人贯见到她这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人知道息侯来聘去仲妫，但这是件好事啊，息侯年轻，仲妫年少貌美，多好的一对，但是看着公女这样，好像是一点都不开心？

    “公女。”傅姆走近了几步，“公女该去公女妘处了。”

    “啊？哦哦。”陈妤的思绪突然被傅姆打断，她连连应了几声，“这就去吧。”

    陈妤到了妘的宫室，只见着妘正拿着一只木简不知道在看什么。

    “姊姊？”陈妤唤了一声。

    妘看简牍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陈妤进来，还是被meimei这一声，将注意里给叫了回来。

    “妤？”妘放下手里的简牍，看向那个站着的少女，有些不敢认，少女比离开的时候长高了些，而且身形也比以前更有一些风韵，以前貌美固然是貌美，但是看着身形总觉得还有一股稚气，如今这份稚气也慢慢的消褪了。

    “嗯，我回来了，来看看姊姊。”说着陈妤走过来就坐到了妘的对面。

    “去见过母亲了？”妘问道。

    “当然，我见过了母亲才来见姊姊的。”陈妤说完看了一眼被妘放在一边的简牍，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关于蔡国的谱系，“是说蔡国的？”

    “嗯。”妘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毕竟也快归宁了，对于蔡国也不好一无所知不是？”

    “……”陈妤看着少女羞红了的面庞，伸手抓住妘的手。

    “蔡侯为人如何？”她并不关心蔡国的谱系和那些卿大夫们的事，更在乎的事蔡侯的为人品性，毕竟和妘要过一辈子的是蔡侯，又不是那些卿大夫和蔡国的祖宗们。

    妘听到meimei这么问有些奇怪，她仔细想了想，“蔡侯，我听说蔡侯在蔡国内声威甚重。”

    不是这个，陈妤下意识的蹙眉。对着妘，她到底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陈姬是在将近秋季的时候，才从边邑动身，回到宛丘。

    此时宛丘里正为公女妘归宁之事忙的脚不沾地，公女妘是君夫人嫡出的公女，出嫁的还是邻国蔡国，即使陪嫁所用的滕器还有滕妾滕臣早已经准备好，但真到归宁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忙碌。

    公女妘的滕器已经铸造完毕，安放在大庙之中，蔡侯也派出迎接君夫人的卿来。

    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妘归宁于蔡国的日子到了。

    公女出嫁，会告祭于大庙，告诉妫姓陈氏的先祖们，又有一个女儿要离开母国，前往陌生的夫婿家中，请先祖们要好好保佑这位公女和夫婿子孙连绵不绝。

    这等的仪式太过庄重，不是陈妤这种未婚公女可以参加的，去参加的女子除去蔡姬之外，不是庶母便是那些陪嫁的滕妾。

    陈妤这种只能站在公宫里听着那些寺人给她传送消息。

    “说起来，我们公女和息侯之事也定下来了。”寺人贯看着那边寺人给陈妤送消息，自己回过头来和傅姆说道。

    中原诸侯之间，互相联姻已经是定例，陈侯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息侯，于是就将这桩婚事给定下来了。

    “今日公女妘归宁。”寺人叹口气道，“这一嫁到蔡国，是不要再回陈国了，公女这次恐怕再也见不到公女妘啦，自然心中悲伤。”

    公女一旦出嫁，万万没有回娘家的道理的，除非被休弃或者是夫家被别的诸侯灭了。至于像鲁国的桓姜那般跟着夫婿回娘家齐国，那是极其少见的。

    傅姆突然想到陈妤过一年也要嫁到息国去，到时候那个正在聆听父母训导的人就要换成她了，傅姆也叹了口气。

    **

    楚国入秋之后，在熬过最初一段炎热，就会迎来一阵一阵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到时候就要迎来湿冷的日子了。

    楚王离开郢都，前往云梦泽祭祀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是楚人信仰的神灵，每年都要祭祀，楚国的社宫就在云梦泽，所以楚王也要去社宫祭祀神灵。

    云梦泽在春季的时候是一个好去处，楚王每年春季还要在社宫主持国中男女在林中互相追逐，楚国地广人稀，十分需要增加人口，所以春社就显得格外重要，秋季虽然不是春社那样能够增添人口的，但祭祀上有尝新仪式，向神灵奉上最肥美的牲畜，还有今年秋季里收获的五谷，以求来年神灵继续护佑楚国，若论重要性，比春社上祭祀的高媒之神更为重要。

    寺人亢跟在楚王后面，因为是楚王贴身服侍的寺人，寺人亢还能捞到一辆马车乘坐。

    寺人们坐在车上，从郢都到云梦泽，这一段距离算起来也挺长，路上无聊，寺人们便坐在一起说些话。

    “前几个月，国君不是有一个十分喜爱的女子么？怎么都见不到了？”车内的寺人都是在楚王宫室里服侍的，自然知道那个前段时间被国君宠爱的陈妫。

    “哦，你说陈妫啊。”寺人亢坐在那里，双手拢在袖中，好让自己身体再暖和一点，这秋雨下起来，真是冷的让人有些受不了，“国君让陈妫回去啦！”

    其他寺人这么一听，都惊讶起来，“国君那么喜欢陈妫，还会放她回去？虽然陈妫从中原来，但我们楚人并不遵守周人那一套，国君既然喜欢，为何不干脆留在身边算了？要不然就像陈妫说的，干脆派个大夫去陈国，陈侯不敢不答应。”

    “陈妫自己要回去，”寺人亢听着其他寺人的话，叹口气，“你们不知道，陈妫日日都给国君冷脸看，偏偏国君爱的很，哪怕看冷脸也愿意。”

    “陈妫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就是冷脸，也好看。”寺人们笑出来，“陈妫想着回去，这可真奇怪了，楚国不比陈国好多了么。”

    “陈妫心里想甚么，哪个能知道，不过看陈妫的样子，是不肯给国君做妾妇的。”寺人亢在渚宫里呆了那么些年，眼力还是有的，陈妫是很不喜欢做妾，可是让国君照着周人的规矩派卿前去陈国，好像也不太可能，毕竟陈弱楚强。

    “心气这么高？”其他寺人听了都很惊讶。

    “何况国君还不知道陈妫到底是哪一位陈侯之女，名和排行都不知道。”寺人亢说到这里不禁为楚王感到有些可惜，怎么那会国君没有将陈妫的这些事都问出来呢。

    “那也可惜了。”寺人们想起那会看到的陈妫容貌，虽然还有些年幼，但是那容貌真的是少有的美艳。

    楚王坐在车中，御人驾驭马车的技术高超，楚王坐在车中几乎感受不到半点颠簸之苦。

    他在车中坐的有些无聊，随手从手边拿过一只竹简。

    竹简笨重不利于携带，楚王这一次出行也没带多少，这一路上不方便他在车上处置什么政务，带过来的都是渚宫之中他平常不爱看的一些闲置竹简，他拿过来一看，乐了，竟然还是周人的那些诗句。

    楚人也不是对中原的那套半点都不知道，渚宫中一直都有这方面的竹简，只是楚王一向不怎么去读。

    竹简上面的是风人从中原各国，甚至是从秦国采风来的一些诗句。

    中原诸侯在宴乐或者是射中长长作诗表志，楚王在宴乐中很少作诗，看到那些诗句，还很是认真的看了一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竹简上短短的一句，让楚王蹙起了眉头，他记得这首诗就是陈妫当日读的那首，他用楚语将竹简上的诗句读了一遍，发现同样是陈风，用雅言和用楚语读出来，当真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虽然楚王很看不起周人，但还不得不承认，楚国和中原比起来还是少了许多底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楚王再将这诗句看了几次。

    他突然烦躁起来，将手里的简牍重重摔了出去。

    ☆、第36章 祭祀

    竹简被楚王狠狠的掼在地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外头的御人在御车中听到车内这一声响，问道，“国君有何吩咐？”

    楚王心情不佳，听到外面御者的声音，将心中莫名的烦躁强行压了下去，“无事！”

    他这一声后，御人便再没有发问，在车内听到的就只有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响，和前后楚*士的甲胄磨动之声。

    祭祀东皇太一十分重要，国之要事，唯戎与祀。尤其楚国国内巫风浓厚，对于鬼神的敬畏远远超过中原诸侯国。这一路上，上到楚王，下到那些兵士，哪怕这秋日里越来越凉，凉丝丝的秋雨落的人心里发冷，还是没有人提议缓一缓。

    很快，楚王一行到达了云梦泽，云梦泽是好几处大型湖泊，处于楚国境内跨越了楚国的几个县，和周围几个小国比较靠近，当地的县尹和周围的封君听说楚王驾临，连忙等候在楚王经过的道路旁迎接。

    楚王出行阵仗浩浩荡荡，从道路上旗帜望过去似乎望不到尽头。

    楚王的到来，还引来云梦泽当地不少年轻女子前来。楚王继位初期曾经来过云梦泽，在这里一狩猎便是将近一年，楚王少年继位，容貌英俊而且颇有武力，很是符合楚女对男子的要求，尤其楚王还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顿时引来许多女子过来伫立围观。

    县尹老早就等在城门处，他身边站着一个胥吏，“一切都办妥了？”

    天气有几分凉了，县尹在此处等候多时，身后的胥吏走过来他便不放心的问了这么一句。

    “都办妥了。”胥吏应道。

    县尹听着，口里嗯了一声，那边楚王的车马出现，县尹连忙迎了上去。

    楚王不是头一回来云梦泽，做太子的时候就跟随楚武王前来狩猎，后来更是来了几次。只是最近这几年，忙着对外的战事，楚王一年里除了春社和秋祭以外，很少到云梦泽这里来。

    寺人亢早已经下了马车，他让人在楚王的马车下安置了一块踏石。

    县尹早就站在马车的另外一处，拱手对下车了的楚王行礼。

    楚王看着县尹，面色冷淡，他走向早就已经洁扫完毕的行宫。

    县尹心里头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不安，楚王来了，若是自己表现好，说不定能得了楚王青眼，但是楚王是个什么脾性，他自己也不知道，万一不小心惹的楚王不高兴，那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楚王对那位县尹几乎没怎么在意，楚国和其他诸侯不一样，每灭一国，摧毁对方的大庙吞并之后，当地就会成为楚国的一个县，当地钱帛收入全部上缴郢都，不准留作私用。他到了行宫，让人将饮用的温汤送上来，他稍作歇息后，让寺人将那位县尹召来。

    县尹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发福，和那些楚王常见的在军中身形壮实的卿大夫们不同，这个县尹肥胖，腰有几个楚王的粗，楚王瞧着那身形就有些好笑，要是这个县尹上了戎车，不知道那几匹马拉不拉的动。

    “你将今年的钱帛还有米粮的简牍交予寡人看吧。”楚王说道。

    楚王年轻，但不代表好糊弄，他自幼跟在武王身边，见多了这些县尹，看当地治理如何，对着县尹一般是问不出什么，有空和这些县尹说话，还不如他自己去城邑中几处比较隐秘的地方转几圈。

    县尹准备的一肚子话就被楚王这么堵在了喉咙里，县尹脸上讪笑着，连连道唯。

    很快，外头的隶臣就将一筐筐的竹简给抬了过来，寺人亢让几个寺人将那些竹简抱进来，和往日里在渚宫里一般，寺人亢还十分周到的在楚王的手边放上装着温热蜜水的漆卮。

    楚人好酒，楚王也不例外，甚至还爱好浓烈的楚沥，但饮酒过多会误事，楚王对自己的这个爱好还是十分压制着，不该饮酒的时候，一滴都不会粘的。

    县尹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胥吏等在行宫外，整个人被寒冷的秋风吹得差点没缩成一团，见着县尹出来，连忙殷勤上前，“国君……”

    “国君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县尹的脸色几乎快要和路旁的那块石头媲美了。胥吏见到他这样子，就知道楚王没有搭理他，连忙就低下头。

    “如今不同往日了。”县尹看了一眼周围，示意胥吏跟他一起走，“国君刚刚继位的时候，在云梦泽一呆就是一整年，可是如今，能在云梦泽留十几日就算是不错了。”

    县尹回想起当年的好日子，心里就有些怨恨太保申和鬻拳这些卿大夫们没事找事，国君喜欢在云梦泽狩猎，他们偏偏赶过来将国君带回郢都，他和那些封君辛辛苦苦找来的美女，刚刚进献进去连国君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退了回来。

    县尹重重叹了一口气，楚国的升迁，相当看重军功，要不然就是治理当地的功勋，县尹这样庞大的身躯，莫说上战场拼杀，就是上了戎车，那还得找几匹身强力壮的马来拉动他。军功无望，偏偏治理当地，他的才能又平庸的很，实在是找不出多少过人之处，想要出人头地那么就只有靠着楚王这棵大树了。

    “那些女子调*教的怎么样了？”县尹和胥吏一道上车，县尹压低声音问道。

    “都□□妥当，讴歌，跳舞，甚至……”说到这里，胥吏的面上带上一丝暧昧的笑，“绝对都出挑的，而且小人找的都是从扬越一代的女奴，保证国君没有见过。”

    县尹也是男子，知道男子就是爱新鲜没见过的女子，扬越一代是比楚国还要野蛮之地，偏偏女子们生的柳眉桃腮的，加上身上那股蛮夷气息，就格外让人心动。

    “那就好，过几日挑个合适时间给国君送去，对了这几日是不行，”前一句话才落音，县尹又想起这次楚王来云梦泽的目的，祭祀东皇太一，楚王必须要斋戒七日，向神灵以示虔诚，若是那会儿巴巴的把美女送过去，恐怕会惹得楚王大怒，那就真的惹得一身腥了。

    “小吏都记得！”胥吏面上笑得殷勤，心里头却把县尹骂了个遍，当人人都和他一样蠢的和猪一样呢？

    县尹没看出来胥吏心里在想什么，他想着要是这一次能够讨好楚王，日后这前程也好说许多了。虽然他不能武也不能像其他县尹那样将县打理的好好的，但是偏偏他知道如何讨好楚王。

    他心里越想越美，在车上不禁嘿嘿的笑出了声。

    一年里的收支，哪怕只是一个县，搬来的简牍也几乎是两座小山一样的大小，比起平日里楚王在渚宫看的那些竹简，不少多少。

    宫室中青铜灯树上的灯火明亮，寺人亢跪坐在一旁，见着楚王放下手中的简牍，伸手揉捏眉心，就知道他累了。

    寺人亢挥手召过几个寺人，那些楚王已经看过的简牍搬走，并让人端来能够解乏的热汤上来。

    “国君，要不明日再看？”寺人亢低声询问道。

    这些天里楚王一直在赶路，如今来了云梦泽，在行宫里还得看着这费神费力的东西，就是寺人亢见多了，也有些担心。

    “如今天都晏了，再看下去，小人怕会不利于双目。”

    “那就明日再看。”楚王听寺人亢这么说，笑着看了寺人亢一眼，随手就将手里的简牍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