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是么?”皇帝淡淡一笑,抚抚蒲那的头,却抬头看看天空,“要落雨了,回宫吧。” 蒲那和从音闻言讶然,也看看天空。 “现下便回去?”蒲那问。 “现下便回。”皇帝道。 蒲那有些不舍,皇帝却不由分说,吩咐侍卫备马。 鲤城侯等人连忙行礼,恭送皇帝。皇帝摆摆手,对内侍道,“天色要变,六皇子亦当速速回宫。” 内侍应下。 皇帝不再多说,径自离去。徽妍看着他,忙向鲤城侯行个礼告退,带着从音跟上。 ********************** 他的步子很快,若非王恒和侍卫们替她带着蒲那和从音,徽妍几乎赶不上。 天色确实在变沉,沧池上已经起了风,衣袖被吹得呼呼飘起。 皇帝没有耽搁,径自过桥。 徽妍想起要给蒲那找剑师的事,忙走快两步跟上,“陛下!” 皇帝回头,看到那张脸上的神色,徽妍却愣了愣。只见那面上毫无表情,冷峻得恰如头顶的天色一般。 “何事?”他问。 “妾……”徽妍犹豫了一下,“妾请陛下为王子遣一名剑师。” 皇帝听了,眸光似乎更冷。 “鲤城侯,是么?”他声音一贯的无波无澜,眼睛直直看着徽妍,别有意味,“女史以为,鲤城侯如何?” 徽妍不知他此话何意,触到那眼神,却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却似乎对她的回答毫无兴趣,收回目光,快步前行。 朕也去过匈奴,从不见跟朕说得这般开心……他心里气哼哼地想。 岸边,侍从早已经备好了马。 皇帝上了坐骑,侍从也带着蒲那和从音上马,徽妍则骑上了自己的陌上雪。待得乘好,众人簇拥着皇帝,往漪兰殿的方向而去。 徽妍瞅着皇帝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的言语,犹疑不已。 他是讨厌鲤城侯,还是……? 心里忽而被什么撞了一下,徽妍心潮起伏不定,却隐隐的期待。好像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盒子,引得她忍不住想打开,却又害怕并非自己所愿那般……徽妍深吸口气,望着前方,觉得这道路实在有些长。她想快些到漪兰殿,或许他还会跟自己说话。她想看他的眼神,看他正面对着自己说话的样子,好探究他的心中如今到底如何…… 正揣着小心思,徽妍瞥见前方一处岔道口上,有一辆辇车。 而待得看清车上的人,她怔住。 怀恩侯夫人纪氏,还有侯女窦芸,正坐在那辆辇车之上。 皇帝看到她们,亦是诧异,停下马。 “陛下。”纪氏笑盈盈,带着窦芸从车上下来,向他行礼。 “夫人与侯女,怎在此处?”皇帝问。 “妾与小女入宫拜后土,正巧,晨间府中做了些小食,陛下却回宫了,妾特地带来。”纪氏声音慈祥,说罢,看向窦芸。 窦芸笑容甜甜,捧着一只漆盒,走到皇帝面前,向他一礼,“都是些陛下平日喜食之物,请陛下收下。” 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笑意,轻轻的,好像莺啼。 徽妍听着,却觉得刺耳得很。 平日喜食之物……便是她们常做,皇帝常食了。 心中想着,徽妍忽然想起昨夜那些宫人们议论的话。 ……陛下或许真的会娶怀恩侯女吧…… ……我看错不了,或许明日陛下回来,就会召大臣说此事…… 皇帝看着窦芸,又看看纪氏。少顷,颔首,吩咐徐恩,“收下。” 徽妍在后面看着他们,心头有些滋味在翻滚,酸酸的,好像憋着什么。她别开目光,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似乎多余得很,有一股赶快离开的冲动。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从音嘀咕的声音。看去,只见从音皱着眉头,在跟侍卫说着话,侍卫一脸茫然,眼睛在地上望着。 “怎么了?”徽妍问。 侍卫忙回答:“女史,居次说,她的珠串丢失了。” “珠串?”徽妍讶然,忙策马过去,仔细看从音的手腕,果然,上面空空的,不见了她平日戴的小珠串。 从音嘴鼓鼓,一副委屈要哭的模样,“徽妍,珠珠不见了……” “何时不见的?”徽妍忙问。 从音摇头。 徽妍回想着,方才在渐台上观看习剑的时候,从音曾和蒲那追逐了一阵,大概就是那时候丢的。 那珠串是阏氏留给从音的,丢不得。徽妍安慰了从音两句,望望天色,道,“莫慌,我去寻。” “何事?”这时,皇帝也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 “居次的珠串不见了,妾去为她寻来。”徽妍禀道。 皇帝讶然。 那侍卫忙道:“不必劳烦女史,在下去寻。” “让侍卫去吧。”皇帝看看天色,亦道,“此时往渐台,恐要遇上暴雨。” 徽妍摇头:“那手串甚细小,尔等不知是何模样,还是妾去寻吧。”说罢,不再多言,也没有看皇帝,调转马头,便往回奔去。 “女史……”侍卫话没说完,徽妍却已经走远。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有些错愕,目光不定。 这时,天上忽然一声雷响。 窦芸吓一跳,忙依偎到母亲身边。 “要下雨了。”纪氏忙道,“陛下骑马,无遮无挡,还是快快往宫室中。” 皇帝却未答应,未几,回过头道,眸光闪烁,“众卿先去。徐内侍,领怀恩侯夫人及侯女到附近宫室避雨,王车郎,速速送王子居次返漪兰殿。”说罢,也调转马头,叱一声,亦奔驰而去。 “陛下……”纪氏和窦芸皆愕然,皇帝却已策马飞驰,未几,身影已经不见,空留急促的马蹄之声。 *************** 雷声在头顶隆隆作响,天色在变暗,风中蕴含着雨水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疾风之故,徽妍只觉自己身上有些发凉,急促的马蹄声似乎也打在了心上,一下一下,心也跳得飞快。 徽妍望着前方,脑海间浮现的却是方才的情景。 昨夜他留在了怀恩侯府,今朝,怀恩侯夫人带着侯女就跟着来了宫中,给他送羹。 想到他与侯女说话的样子,徽妍就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 侯女仰头望着他,笑意嫣然。而他的头微微低着,背影看上去优雅而温柔…… 干你何事?心底有一个声音嗤笑,你是他何人? 王徽妍,这是你求仁得仁! 风卷浓云,在天空中翻滚。沧池的粼粼碧波已经换了模样,大风吹得波澜层层,映着灰沉的天光,有些吓人。 徽妍望了望头顶,知道自己要么回头,要么过桥。想到方才的种种,一股倔强之气忽而冲起,她一咬牙,直接策马奔过长桥。 渐台上一个人也无,徽妍把马拴在台下的亭子里,快步登阶,往那阔台上去。大风吹得她衣袖飞扬,脚步牵绊,徽妍干脆把衣裾拾起来。亭中,方才摆设的案席还在,珠串,珠串……她低着头,在方才从音坐着的地方寻找,却什么也没有。 忽然,只听又一声雷响,徽妍唬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雨点“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和头顶的瓦上,越来越密。突然,她看到雨帘出现一个人,跑进了亭子里。 待得看清,徽妍愣住。 只见皇帝的头发和冠都被淋湿了,皱着眉拍掉肩上和袖子上新落的水,“跑这么快作甚,叫你也不应!” 徽妍瞠目结舌,全然没想到他竟会跟着来,不禁瞅瞅他身后,没有人跟着,只有他而已。 “妾未听到……”徽妍解释,“妾不知陛下会来。” 皇帝看着她,不耐烦地“哼”一声,片刻,却转而看向地上,“寻到不曾?那珠串是何模样?” 徽妍忙道:“是杂色宝石所制,红珠、绿珠、蓝珠皆有。” 皇帝没说话,低头在案席间寻着,徽妍也不再多说,收回目光,继续在刚才的地方再找。隆隆的雷声又响起来,大雨倾盆,被风挟裹着,连凉亭里也进了些。 徽妍低着头,自己心跳的声音愈加明显,气息也不稳当。 他也来寻珠串,一个人…… 是真的寻珠串,还是为了别的…… 心中正七上八下,忽然,皇帝道,“可是此物?” 徽妍看去,只见他在一处案几旁拾起一串小小的物什,正是那珠串。 “正是。”徽妍忙走过去,看了看,正要从皇帝手中接过来,他却忽然将徽妍的手抓住。 徽妍讶然,抬眼,四目相对。 皇帝注视着她,目光深深,低低道,“方才为何要走?” 那眼神锐利,近在咫尺,似乎可直透人心,将她藏在深处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徽妍的脸颊骤然烧灼起来,羞赧之余,忽而有些着恼。 他从来都是这样。 他明明什么都知晓,却喜欢捉弄人,看她惊慌失措,就像现在这样…… “妾要寻珠串。”徽妍强自镇定,说着,想把手抽回。 皇帝却不放,盯着她,“说谎。” 徽妍不想说话,皱起眉,更加用力,有用另一只手来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