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叶禹凡擦了把汗,道:“你当时有没有认识什么中国的艺术家?” “我带过几个中国学生,不过。”安德鲁眨眨眼,开玩笑道,“你是最好的一个。” “谢谢……”也不知道安德鲁是不是在鼓励他,叶禹凡没敢当真,“除了学生呢?” “唔,好像没有了。”安德鲁脑中一闪而过当年巴黎艺术报上刊登过的中国女画家,但他还没找准叶禹凡的意思,也没主动提起。 而叶禹凡选择迂回的方式,也发现问不出什么答案,便放开道,:“你当时有没有关注《巴黎艺术报》?” 安德鲁没想到叶禹凡还真问到了这个,立即认真起来:“每一期都看……”他鼓励叶禹凡继续。 叶禹凡不确定道:“二十几年前,《巴黎艺术报》上刊登过一位中国画家的作品,作画者才二十岁,被称为天才女画家,您对这个新闻有印象吗?” 安德鲁感叹:这也太巧合了吧!前两天刚和罗德教授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当事人就问起来了!“有……”他说着,心里越发肯定他们私下里的猜测,难道那位背后的作画者真的和叶禹凡有着密切关系? 安德鲁一脸期待地等着叶禹凡爆料,却不想对方问出那样一句话—— “真的吗?你还记不记得那位画家的信息?名字、身份、或者她画的画?”叶禹凡的心狂跳着。 “……”安德鲁沉默了,怎么会这样呢?如果作画者是叶禹凡认识的人,他应该很清楚那幅画并不是女画家所画啊! “这是很久以前的新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安德鲁下意识地问。 叶禹凡一慌,眼神闪烁道:“我是听朋友说的。” “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奇?” 安德鲁不相信叶禹凡会问得那么巧,这之中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事。 叶禹凡慌不择言:“有人说我的画和那个人的风格很像……”如果那些画是夏骁川所画的,那等于是他自己画的,风格必然会相同吧…… 叶禹凡说得天衣无缝,安德鲁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把女画家冒名刊登画作的真相告诉了叶禹凡。 叶禹凡愣住了……所以,那件事算是还夏骁川一个公道了么? 安德鲁接着道:“因此,你需要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位女画家,而是她背后真正的作画者。” 叶禹凡点头,问:“您还记得那幅画画了什么吗?能不能描述一下?” “那是一幅印象画,画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其实,你可以去皇家艺术学院资料馆找当年的报纸。” 安德鲁想了想,说,“找一下1981年1983年的《巴黎艺术报》,我依稀记得是在夏天刊登的,那幅画占了一整个版面,让人印象深刻……” 听了安德鲁的话,叶禹凡一秒都不想再耽误,道了谢,赶紧上资料馆。 安德鲁沮丧地想,看来他和罗德都猜错了,虽然风格和感觉相似,却只是个巧合,哎,真让人遗憾呢!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回忆shotray的日志 叶禹凡来到资料馆,在管理员的带领下到了专门收藏各国艺术杂志报刊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股怪味,管理员掩着鼻子开了灯,道:“很少会有学生对十几二十年前的报纸感兴趣了,工作人员除了定期清扫房间卫生,也不大会处理这些……看完后,你自己注意物归原位哦!” 叶禹凡道了谢,很快开始动手寻找,架子上的资料非常整齐,排序也很清楚,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是1983年的7月份刊登的。 画作所描绘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行走在细雨中,整体表现出一种朦胧之感,因为年代相隔甚远,当年报纸的彩印水平也不是太高,并不能很好地显示出画作的细节。但相比起来,还是能看得出,作者对男人上身的刻画比下身更清晰,他的双腿不知是因为密密的雨还是同色调的平地,模糊地隐藏在一片水雾里,叶禹凡仿佛身临其境地看着那个人在头也不回地疾行而去。 “长青……”口中喃喃出那人的名字,眼眶一下子酸了,他清楚得回忆起他当初画这幅画的心情,孤独,绝望,不解,以及深爱。 他离开了他,他还是这样纯粹地爱他……真不可思议啊。 叶禹凡忍着落泪的*,忽然很想见见那个叫柏长青的男人,记忆里,他对他是那样好,极尽温柔,除了莫名其妙的远离如给自己喂了一杯浸了慢性毒药的酒,此外,他记不得自己哪里恨过他、或者讨厌过他…… 他想看一看,那个能让自己爱到重活一世还哭得不知所以的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样! 他又想,如果真的见到了,自己应该什么都不管,不要问,就上去抱住他,听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温度,像以前那样,他们在一起。 ……就这样荒谬的念头,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冒出来,充斥着脑海。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那种绝望的、卑微的、怅然若失的情绪里出来。 然后定下心来,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你是叶禹凡! 报纸上刊登着那个女画家的个人简历,以及几句访谈,但都是法文,除了那个冒名画家的名字,jin mu。 按照国外名在前姓在后的写法,她姓名的正确顺序应该是mu jin——牧?穆?不管是哪一个,叶禹凡都不认识。 他去图书馆的计算机室上网,搜索了jin mu和mu jin的名字,网上的资料寥寥无几,有的也是一些私人艺术网站把巴黎艺术报上登过新闻照搬过来,不过好处是,那些网站大都是英文的。 叶禹凡看到了有关mu jin介绍的英文版。 上头写着,这个女孩子出生在国内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不爱学习,专门喜欢唱歌、跳舞、表演等在普通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事,而他的父母,自然是为了爱女的兴趣绞尽脑汁,对她言听计从。在她八岁时,她的父亲给他请了一个著名的画家当家庭教师,她自称在十八岁那年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但是得不到回应,失恋的心情促使她画了那幅画,没想到却受到了大家的认可。她还说,虽然自己爱情上失败了,但是她还是会继续在艺术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并声称已经准备去美国某艺术学院深造…… 叶禹凡一阵郁闷,要不是亲眼看过那幅画,还真有可能被这一番话给忽悠过去! 《背影》在纯熟画技的基础上,有异常柔和的细节处理方式,很容易让人认为作画者是个女人,因为很少有男人有那样细腻的笔触和情感。 可叶禹凡只稍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属于他的东西,它的风格与自己平日的习作很相似,表现手法在他人看来变幻莫测,在他眼里却异常熟悉! 恍然间,叶禹凡又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串字母,等信息跳出来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输入了什么——是shotray,他的英文名! 他震惊地发现,shotray这个名字比mu jin的信息量大多了! 仔细一回想,才惊愕shotray是“骁川”的谐音,当时汉瑞问他有没有英文名,叶禹凡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好像这个名字就在自己的脑海里。 快速地扫了一遍,滤掉无用的信息,最后找到一篇文章让叶禹凡一下子投入地读了起来。那是一个美国人一年前在自己的blog上写的私人日志,整篇日志都在回忆shotray这个人。 我和shotray只是普通的同学,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是二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他。 shotray是中国人,出生书香门第,父母都是中国著名的艺术家,认识shotray是在佛罗伦萨学习画画期间。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大家都去外面玩了,我刚到佛罗伦萨,在朋友的陪同下参观校园。我们说笑着来都到画室,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shotray。 shotray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尖尖的下巴,乌黑的头发和瞳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画画,就像一个不属于尘世的精灵。 那一刻,我呆在了那里,忘记了呼吸…… 班上一共十九个人,除了我、peter和shotray,剩下的都是本地人,后来跟他们打听,才知道shotray外文不好,比较孤僻,总是独来独往。 shotray才十八岁,看着像个小男孩,却不爱玩,他很安静,不是呆在画室就是在宿舍里睡觉。 照理说,这样的书呆子是很不受欢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很尊重他,可能是因为,shotray很有才华,而且很用功。每一次交作业,大家交一幅,他能交厚厚的一沓。 我和shotray的生活都没有什么交集,偶尔在路上见了面,我们会相视一笑,他很害羞,笑得时候,脸颊泛红,像个女孩子。 学校放假,他也不回国,听说他的国家最近出了点儿事,一回去可能就出不来了,我当时很可怜他,那么小却要跟家人分割两地,在这里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中国朋友,只有画画能陪伴他了。 这样过了几年,一日,我去找菲安娜讨论课题,在办公室里见到了shotray。 他在哭,肩膀抽动着,哭得很伤心,菲安娜的眼眶也很红——要知道,她是个很严谨、认真、刻板的老太太,我从来不相信她会掉眼泪。 后来我们才听说,shotray的父母去世了,是自杀的,前两天shotray收到他们去世前的信,让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那一年,shotray二十一岁,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太悲惨了,我们不知道他要承受多大的悲伤…… 好一段时间,班里的气氛都很压抑,大家想着法去安慰shotray,问他经济上有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但是他都拒绝了,我们知道,那一刻,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自己站起来,走出来。 那之后,shotray变了许多,以前,他虽然内向,但也会和大家说上几句话,可后来他就很少笑了,总是蹙着眉头,眼睛里透着忧郁。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有几次大家一起在画室里画画,他忽然摔了笔跑出去,我们看见他开始在画布上使用大团的黑色和红色。 但在菲安娜的建议下,shotray休学旅行,半年后他回来,带来另一个中国男孩,那个人长得也很好,但是不如shotray。 在那之后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有帅气的男人、漂亮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shotray,他是不一样的,他身上有种特殊的灵气,我不知道如何描述。 可能是认识了新的朋友,shotray开朗了许多,他的朋友在佛罗伦萨陪了他几个月,过了不久,shotray就来与我们告别,说他要回国去了。 我当时很想问,你的父母不是让你不要再回去了吗?但是又一想,没有一个人不爱自己的祖国啊,只要有人欢迎他,期待他回去,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处! 所以,我没有问他,而是表达了祝福。 可我也一直很后悔自己没有挽留他,亦没有邀请他来美国,如果那样,他的命运,会不会出现一点转机呢? 佛罗伦萨八年,我学成回国,和朋友一起开了间画廊,渐渐富足起来,也有了点名气。后来,m州艺术馆请我去那里工作,负责与各国之间的艺术文化交流。 随着中国的开放和飞速发展,神秘东方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我总是想起shotray,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而我对中国的期待也一直因为shotray给我留下太过美好印象。 如果shotray还在艺术这个领域发展,绝对会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前年,我和同事一起去中国做访问,见到了中国现阶段的艺术水平,也认识了不少艺术家,他们都很出色,可是我却不满足。 因为我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风格,那些我总会趁shotray不在画室时,偷偷观摩的画作。 我跟很多人打听,也写邮件给以前在佛罗伦萨的同学,也都没有结果,只是让人伤心的往事又多了一件,菲安娜不久前得癌症去世了:( 回美国前一天,一位极有声誉的中国艺术商找到我们,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受宠若惊。 席间,我们聊得很愉快,还讨论了许多合作事项,交换了联系方式。饭后,那个男人又单独请我去中国的茶馆喝茶,我们聊起了shotray。 他听说我在找这个人,问我和shotray是什么关系,我很高兴,以为他知道shotray的下落,便说了许多shotray的往事,男人听得很认真,笑吟吟的,可是眼神很忧伤。 我说到了他父母的事,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问他shotray现在还好么,他沉默了许久,说shotray回国后,心情一直不好,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在几年前就因为忧郁症去世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想再问什么。 我陷入了深深的悲伤,像是失恋了…… 呵呵,我知道用这个词非常奇怪,但确实如此,他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精神上的情人,让人向往,让人怜惜。 我不禁怀疑,有时,上帝让一些人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只为了让他们受苦?正因为他们有着逆天的才华,所以就要剥夺他们作为凡人的乐趣? shotray,我没想到,佛罗伦萨那一别,是见你的最后一面。 我一直想起你,你在我的记忆力,永远是二十来岁,小男孩的样子。 希望你在天堂,会快乐。 …… 1999年x月x日 叶禹凡一字一句地读完了这篇文章,久久回不过神。 反应过来时,已经满脸泪痕。 ☆、第七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