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该表明的已然表明,该臣服的业已臣服,她没有理由继续耽搁下去。想到未来将要面对的,她甚至希望出宫的日子能再迟一些。 “等一等,我有话同女史讲。” 妙懿柔顺的垂下头去,仿佛驯顺的幼兽,羸弱的羔羊,用甘心的驯服等候主人的垂怜。 侍者早已远远躲开,趁着最后几缕阳光,蜜虫和蝴蝶拍动翅膀,在花间轻盈盘旋着,只为采撷些微的甜蜜。 静默了半晌,二皇子微微笑道:“还有三日,我还可以等得。” 妙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仿佛垂死的蝶翼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又在瞬间平服了,更低的垂了下去,仿佛只是掩饰羞意。 仿佛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听二皇子继续道:“女史还有什么想同本宫说的?” ☆、第86章 “女史还有什么想同本宫说的?” 二皇子从未在妙懿的面前自称过“本宫”,平日也很谦和,只是自称“我”罢了。 妙懿握了握手里的帕子,她的手心处有一颗血痣,并非天生,而是被碎瓷划伤后留下的血点,伤口愈合后便封存在了透明的肌肤之下,看着倒像是朱砂痣一般,点在白若凝脂的手掌心,殷红靡丽,一世相随。 樱唇被她抿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情自然而柔和,语气平静且不带一丝杂念。 “那日三殿下不幸坠马,阖宫都人心惶惶,后又扯出背后的什么阴谋,说是豫国公府的小公子惹下的祸事。臣女姐妹恰好同豫国公府小姐十分要好,且她如今也在宫中,听了消息,急得什么似的,说她兄长绝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知她娘得了信要哭成什么样呢。偏偏她在深宫之中,什么都打听不到,也不知她兄长的冤屈何日能被洗清。臣女向来同她交好,见她伤心至此,也于心不忍。” “萧家吗?”二皇子沉吟片刻,悠然一笑,道:“三皇弟的事确实牵涉良多,不过陛下对此十分关切,召集天下名医前来诊治,想来康复也是指日可待的。至于其他的困局,三皇弟一醒,自然会带来转机,到时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沈家这点本事总还有。” 妙懿闻言,稍微松了口气。她心知这已经是二皇子能给的最多的暗示了。 “那臣女可以将此言告知萧女史吗?仅仅告诉她一个人。” 二皇子轻轻颔首,眼见着面前的少女无端的明亮了不少,雨过天晴后细碎的阳光为万物涂抹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粉末,粉面沾染了烟霞色,明媚无伦,更添绝丽。 他抬起手来,在空中微微一顿,道:“茶冷了,再添些来。” 果然如他所言,次日便传出了喜讯,三皇子在名医圣手的调治和帝后日夜祈福下,终于醒了。 众人欢喜是不必说了,自然也有失望和愤恨的。 大皇子将杯子一摔,也不管是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就算再贵十倍的怕也不解他心中的愤恨。 家臣们虽有胆大的,却没有不惜命的,只得缓缓劝道:“如今瞧来怕也不是坏事。虽说有姓萧的做了替罪羊,但沈家哪里甘心,暗地里没少往咱们身上想。虽然咱们做得干净利落,但也不好说没有一丝痕迹,陛下也因为三殿下未醒,不好拦着沈家追查。这下沈家有了忌讳,反而不敢乱动,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他命也忒大了,这样都不死!手脚也没残废,着实可恶,太可恶!” 华琮发xiele一阵,胸口的闷气却总也出不来,冷不丁扫见角落里侍立的宫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揪住发髻便往内室拖去,疼得那宫女“嗷嗷”直叫,求饶不已,更惹得华琮发怒,拳打脚踢了一番。众人见状,忙不迭都退了出去,小太监掩上了门,只听得室内布匹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一个个吓得体若筛糠,在心内暗暗念佛。 领事太监陈德柱怕动静闹得太大,惊动旁人,忙招手唤过小太监小声吩咐说:“快去告诉你刘爷爷,让他拿个主意。” 小太监刚要走,又被他叫住叮嘱了一番:“用老办法,万不可被人察觉。”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听见里面华琮唤人,小太监进入,将尸体抬出,血滴了一路,众人都闭着眼不忍观瞧。陈德柱命人扔进废井里,对外则称人已被放出宫去了。 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宫里难免有风声传出,早有耳报神将消息禀报给了沈贵妃。 “我儿醒了,最怕的恐怕就是他了。除了虐杀宫女太监,他还会做什么?懦夫!” 沈贵妃提到大皇子便气恼不已,暗悔没在他未长成的时候灭了他。怪只怪皇帝子嗣稀少,生下来的孩子没人敢轻易下手,风险太高。 “大皇子如何比咱们三殿下呢?文不成文,武不成武,生母又卑贱,能生出什么好秧子来。”心腹宫女绿箩凑趣道。 沈贵妃听了,略有些得意,道:“献皇后在的时候何等手段,她能容下这个庶出的长子,还不是看在这一点上?不值得为了这个脏了手。” “献皇后虽厉害,还不是争不过一个死字。留下个二皇子也不过是个瘸子,是个废人,何曾见古今上下有瘸子承袭皇位的?” 主仆二人正说到得意处,珠帘微动,三皇子扶着宫女从寝室走了出来。绿箩忙上前搀扶,沈贵妃心疼的道:“皇儿怎的出来了,快去里面躺着。”一面又责骂伺候的人不醒事,也不劝着些,众人慌忙跪下请罪。 华玦捂着胸口,轻咳了一声,露齿笑道:“母亲何必动怒,儿子已经好了,不信儿子现在出去骑马跑上两圈给您瞧瞧。” “贫嘴贫舌的,现在还不老实些。” 沈贵妃忍住泪意,拉过儿子在身边坐下,命忍垫了厚厚的坐蓐,又捧上手炉,三皇子只是任由她摆布。 望着儿子仍显苍白的面色,沈贵妃又疼又恨,悄声问道:“这次的事,你心里可有数没有?那萧家的小子是不是你大哥的人?” 华玦隐了笑意,认真思索了片刻,道:“萧家人能来投靠我们,我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他们家早已没了实权,不过剩下个名头罢了。即便太后眷顾些,也不过是看在鲁阳郡主下嫁于他家的面上。他家处境尴尬,我料想萧明钰并没有这样的胆子敢于暗害儿臣。只是他时运不济,刑部那帮老狐狸谁都动不起,只能拿他做个交代。其实何尝没有其他线索,只是没人敢顺着摸下去。如今儿臣醒了,就不能此人继续得意!您且瞧吧,儿臣慢慢布局,总归能抓到那人的把柄,将他彻底根除!” 他俊美的面上露出一丝狠戾,夺储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便妄自生于帝王家。 沈贵妃年纪渐长,对儿子愈发依赖。她前半生的荣华皆靠当今万岁赐予,后半生的富贵便全要依仗这个儿子了。她点头道:“但凡你叔伯他们能帮上忙的,你便尽管指使他们做便是了。” 华玦微微一哂,道:“虽说沈家是儿臣的臂膀,却也别忘了臂膀的本分,母亲该知道的。” 沈贵妃忙道:“他们万万不敢的。皇儿别多心。”又暗恼娘家兄弟没分寸。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对外戚不能不忌讳。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好,什么时候自己闭了眼,沈家的荣宠万代她可就顾不得了。 “你昏迷的这段日子,牡丹着孩子难过得不行,我看着她实在伤心太过,就送她回家去养着。这下你好了,我明日就下旨让她入宫,陪我说说话,也让她安心。” 见儿子面上带笑,也并未反对,沈贵妃轻轻松了口气,旋即又问:“这个月事忙,好些事一桩接着一桩的,入宫做女史的这些个女孩子我竟都没留心观察过。不知我儿可曾留心过哪一位?” 华玦微微一怔,随即一倒身,倚在绛红底五蝠衔宝花纹织锦软垫上,闲闲笑道:“母亲做主便是了。儿子并非不知餍足之辈,这些年身边伺候的也都是绝色,入不得母亲眼的自然也不配伺候。” 沈贵妃柔声:“当日入宫的都是精心挑选过后才留下的,每一位都是绝色姿容,家势也都是顶尖的。只是也有鱼目混珠之辈掺杂其中,需要思量再三。头一个萧家的小姐必是要不得的,可以排除。再就是那几个外藩之女,都是贫瘠之地,无甚用处。最后还有那个唐家的小姐。” 说到此处,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本来我是相中唐家那个嫡亲小姐的,想给你求了做侧妃,还特意从你父皇那里探了探口风,你父皇也默许了。谁想到临入宫前她却病了,病得还很重,竟将新认的养女给送进来了。” 她看了儿子一眼,加重了语气道:“这样的女子若是入府做个最末等的美人倒还罢了,我听你父皇的口气,暂时只想给你们兄弟指一正一侧两位妃子,她以唐家二小姐的身份,便至少要占一个侧妃的窝,她哪里配得。” 她的儿子贵重无比,乃是她毕生的骄傲,她怎能允许有丝毫瑕疵玷辱了他? 再看华玦已双目微闭,仰在那里不动。 沈贵妃恐他大病初愈,久坐疲惫,便起身轻声吩咐人过来伺候,将炕桌撤下,被褥捧来,熏炉里加了安神香,安顿华玦就此睡下。 沈贵妃扶着绿萝的手往殿外走,心中暗叹为儿子cao碎了心,可惜儿大不由娘,看来她得抓紧些了。 刚走到殿门外,却见宫人引着两名高目深鼻,身穿宫装的侍女往里走,二人手中还各捧了一个镂刻莲花纹,装饰有各色宝石的捧盒,浓郁的异域风情与巍峨方正的殿宇形成鲜明对比,总有些格格不入。 一见沈贵妃,众人忙请安,两名异族少女都cao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蹲身行福礼时与宫中诸女没有分别。 “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贵妃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说:“快起来吧。这宫礼行不惯吧。” 二人谢过,齐声说自家东芳公主惦记三殿下病情,亲手做了沙罗国小吃给殿下送来。 沈贵妃颔首说道:“多谢你们公主费心了,取回替本宫多谢她的好意。” 将人打发走后,沈贵妃抬眉瞄了一眼收下的捧盒,用帕子沾了沾唇,吩咐道:“将吃的拿出来,盒子送回去,免得让人家再费心来取一趟,虚耗人力。” 绿萝心知自家娘娘眼光奇高,哪里看得上弹丸之国的小小公主呢? “娘娘高瞻远瞩。接下去是否请娘娘移驾承乾宫,为宴席做准备?” “这个自然!我的皇儿醒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定要为他好好庆贺一番。除所有皇室宗亲外,宫中那些女史一个不落的都要给我请来。我可要睁开眼好好瞧瞧,谁是好的谁是坏的,又是谁在背后给我弄这些幺蛾子。” 绿萝神秘一笑,响亮的应下了。 这回可有大戏瞧了。 此时已有下人抬来描鸾朱漆软轿,恭请贵妃上轿。沈贵妃登上轿子,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的跟随在后,缓缓往承乾宫行去。 ☆、第87章 皇室宴请从来都是隆重而奢华的。不隆重不足以体现天家威严,不奢华无以庆贺盛世太平,否则便失了体统,伤了颜面。为了让宴会好看,皇帝特意让后宫位份最高的贵、德、淑、贤四位后妃共同cao办。 “那么,各位meimei,可还有别的需要补充的?若没有,便这么定下吧。” 淑妃整了整鬓边繁复华美的珊瑚累珠珠饰,莞尔一笑,道:“jiejie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对这些琐碎小事一向不在意。”说着,又低头摆弄自己养得春葱似的指甲。 她是四妃中最年轻得宠的一位,同时也是皇四子华珖的生母。她十五岁生子,如今不过虚岁三十的年纪。比起沈贵妃全靠保养积存下的雍容华贵,淑妃则尚带一丝少女的甜美活泼,甚至有种不喑世事之感,因此得以常宠不衰。也因为这一点,性子难免傲娇了些,毕竟她育有皇子,有底气与沈贵妃分庭抗礼。 沈贵妃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脸又看向德妃。“德meimei形事一向妥帖稳重,不如说说看。” 德妃是四妃中最年长者,她端然一笑,恍若佛堂御殿上端坐的庄严宝相。虽说她这些年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十二岁的公主,封号为“崇兴”,不过并不影响她在宫中的地位,连皇帝都对其十分敬爱。 “其余的倒也妥帖,只是时间仓促了些,若能延迟三五日更好些。” 沈贵妃也在琢磨此事,欲要说什么,却听贤妃道:“不若让女史们迟些再出宫去吧,若宴上没有她们,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们这些老帮菜早没看头了,不如她们小姑娘新鲜养眼。” “谁说女人年纪大就没看头了?”淑妃冷不丁插言说道:“女人没经历过事情才不耐品呢。一张好皮子谁没有过似的,要是没有好里子,不过三日两头的就被抛到一边去了。刚开的鲜花虽好看,转眼就凋谢了,只有青松翠柏才能长久呢。” 沈贵妃听得直笑:“那从今以后我也不叫你淑妃meimei了,干脆唤你‘松柏’meimei好了,反正你也是咱们里头最长久的,我们这些枯萎的花秧子可没法比。” 贤妃也凑趣道:“可不是,谁不知淑妃meimei最得陛下欢心呢?连带着咱们的四殿下都被陛下称赞了一回,说淑妃meimei养得好,孝顺又聪慧。对了,四殿下今年该有十四了吧?” “还有三个半月就十五岁了。”淑妃十分得意的说道,末了又叹气说:“生养孩子着实不易,从那么一丁点养到这么大,费了我多少心血,只有天知道吧!” 贤妃道:“不用天知道,但贵妃jiejie和德妃jiejie就知道呢!”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虽说贤妃并未生育过子女,却因为出身高贵,兄长又连年征战沙场,乃是国之栋梁,倒也无人敢小看了她去。 德妃抿嘴道:“养公主倒还省事些,不过是在女红上下些功夫罢了。反而是教养皇子责任重大,那些与国与民的东西都不是咱们能教导的。” “德妃这话有理。”沈贵妃微微蹙眉,似乎忆起了什么。“皇子身边的人尤其重要,若不精心挑选,便要生生把人给带坏了,着实非同小可。” 贤妃缓缓扇着扇子,笑说:“贵妃jiejie和淑妃jiejie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放眼给孩子们挑一挑,年轻女孩这样多,看有没有好人能服侍殿下们的。” 淑妃瞥了她一眼,说:“贤妃jiejie也别闲着,大殿下那里还要指望你这位‘母妃’呢。” 贤妃面色微变,忽而又笑道:“大殿下自然是要太后帮着挑选,我哪里说得上话呢?淑妃meimei别打趣我了。我这辈子就是无儿无女的命,还指望着几位jiejie提携呢。”说着便叹起气来。 德妃也是生女极晚,便安慰道:“贤meimei也才三十岁罢了,今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众人燕语莺声的议定了后宫之事便散了。淑妃是最后一个离开承乾宫的,临走还不忘对沈贵妃说:“三殿下的事meimei也很痛惜,那背后下黑手害人的活该千刀万剐,只是也别冤屈了好人才是。” 她往前走了几步,仿佛自言自语的道:“生不出孩子倒也不稀奇,认养一个便是了。” 等她走后,沈贵妃已沉下了脸来,唤过绿萝道:“贤妃近来和大皇子是不是有来往?” 绿萝思索片刻,道:“贤妃娘娘一向会做人,行事也滴水不漏。若不是淑妃娘娘提起,小的还没留心。自从三殿下出事后,贤妃娘娘也“病”倒了,今日才出了宫门。不像其余的娘娘们常过来瞧。还有三殿下出事之前,贤妃娘娘曾在陛下面前夸奖过大殿下,娘娘可还记得?” 沈贵妃的脸此刻已黑得快低下水来:“我当时还奇怪呢,她怎么好好的提起华琮那小儿了?我儿生命垂危之时,她当然要闭门不出,这是要避嫌呢!”她沉吟了半晌,说:“我与她相处多年,这也的确是她的行事风格。往年她也曾巴结过我们母子,后来也淡下去了。她又无子无女,自然要寻个靠山的。不是我便是淑妃,淑妃更厌恶她分薄了陛下的宠爱,对她从来都不假辞色。她两下都落了空,便去打大皇子的主意……” 她立刻吩咐道:“去派人监视那贱人,我定要找到她勾结大皇子的证据,我儿的愁我是必要报的!” 不论谁要阻拦她们母子的路,她都要将其碎尸万段! 这边四妃议定了推迟宫宴的决定之后,众女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得了旨意。为庆贺三皇子痊愈,以及安抚远道而来的沙罗使节,她们须得延迟五日出宫,一同参加此盛会。对外便只称皇室家宴罢了,但是目的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