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他该是极少数的嗜酒却不让人反感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酒不离手呢? 她又错转视线,不敢抬眼看他,便只看着他的手,琢磨着他嗜酒的情形因何而起。 天性如此?应该不是。爱喝酒的人喜欢呼朋引伴,他不是,似乎乐于独酌。 是太多烦心事的缘故?也不像。能做多大的事,就要有多大的胸怀,他要是动辄为何事心烦,那就没个头了,早已白了双鬓,样貌不会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好几岁。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有打不开的心结,无人可倾诉?…… 她不自觉地陷入了遐思,出了神。恍惚间,他的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拍。 她立刻回过神,出于习惯,没有惊呼出声,却飞快地站起身来,茫然地看向他。 俞仲尧不解地看着她。 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了神,跟她说话,她充耳未闻,只一味盯着他的手,似是要将他的手盯出个洞来。他敲了敲桌面,那边还是没反应,呆头鹅似的。 他笑起来,拍了拍她的额头。 倒是将她心魂唤了回来,也再一次将她吓到了。 俞仲尧有点儿无奈了,“想什么呢?” “嗯……”章洛扬当然不好实言相告,垂了眼睑,想着撒个什么谎应付过去。 “嗯?”他追问。 章洛扬回过神来,不敢再期期艾艾,“在想您为何酒不离手。” 俞仲尧眉梢动了动,“那么,可有结果?” “没有。” 他忽然岔开话题:“你经常会魂游天外么?” “不会。”章洛扬汗颜,心里下意识地给自己找借口:今日应该是被他吓的,所以才这么反常。 “大抵是累了,回去歇息。”俞仲尧也给她找了个借口。 “是。”章洛扬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不会有人乱动,放心。” 那就好。章洛扬并没即刻离开,要记清楚细致的情形。 在这间隙,俞仲尧发现她身量在女孩子中算得高挑,差不多到他下巴的样子。以前倒是没留意过这些。 章洛扬要离开的时候,高进来了。 他一大早随快船离开去办事,刚回来。见到章洛扬现在的打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笑意更浓,对她拱手行礼。 章洛扬下意识地想拱手还礼,幸亏转念就意识到了现状,忙侧身曲膝。 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高进想着,也不知沈云荞那个古灵精怪的人恢复女儿装是怎样一副情形,真是想象不出,等会儿得赶紧去看看她。他敛起心神,转去俞仲尧面前回话: “已将简西禾、付琳接到船上,此刻在中厅候着。此外……” 章洛扬出门时听到了第一句,想着应该是之前提过的要赶来同行的两个人。不知道那两人是怎样的性情做派,不管是怎么样,别似孟滟堂就好。 出门时,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被俞仲尧拍打过的地方竟像是有些发烧。 回往自己舱房途中,看到了孟滟堂远远地站着。阿行冷着脸看着他。 这个人都不是不禁念叨,完全是都不能想到。她加快脚步。 孟滟堂却比她更快,三步并作两步而来,等在她舱房的门口。 阿行也跟了过来,却没阻拦。总不能连话都不让孟滟堂跟她说,那样容易让人想偏。 珊瑚和芙蓉从门里走出来,俱是面色不善地看着孟滟堂。 章洛扬沉默地走到孟滟堂近前,想绕过他,径自回房。 孟滟堂却闪身挡在了她面前,语气倒很是柔和:“章大小姐留步,我有几句至关重要的话要跟你说。”说话间隙,视线不离章洛扬清艳的容颜。 章洛扬定了定神,慢慢地道:“可我还有事,烦请二爷让路。”因着对这个人的反感,语气有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冰冷。 “我知道,昨日我言行无状,冒犯了你,是我不对,该掌嘴。我给你赔礼了。”孟滟堂一揖到地,“眼下我的确是有至关重要的话与你说,关乎你和沈大小姐的性命安危,你还是拨冗听一听为好。” “……”他这个样子,这样的言辞,反倒让章洛扬不知如何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孟滟堂转头看向阿行,“我又不是习武之人,你们随便哪个都能三下两下把我制住——又何必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阿行心说有些人习武与否都是一回事,例如这章大小姐,她要是没人照看着,不吃亏才怪。他不理孟滟堂,只与珊瑚、芙蓉说话:“尽心服侍着。” 两名丫鬟齐声称是。 阿行走出去一段,并没离开孟滟堂视野。 孟滟堂已经知足了,低声对章洛扬道:“方才有两个人登船,一个是简西禾,另一个是付琳,两人已有婚约,前者是我手里第一谋士。” 所以呢?有了帮手,过来示威的?章洛扬没应声。 “我要跟你说的,是付琳。她与俞仲尧有很深的过节,身手不错,城府颇深。俞仲尧厌弃的人,她会极力拉拢、善待,反之则会不择手段的算计谋害。”孟滟堂语气诚挚,“你与沈大小姐受俞仲尧庇护,她定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你们。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你日后可千万要当心,万不可大意。” 局面忽然逆转,全不在预料之中,章洛扬很是意外,敛目琢磨着他的话是真是假。 “要是在以往,我乐见其成,但是如今情形不同。”孟滟堂耐心地与她解释,语气透着沮丧,“要是她以后算计你,说起来终究是女孩子之间的事,我不方便干涉。俞仲尧又是个醉鬼,不摆到明面上的事,他怕是不会留心。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你要是受了委屈,只管与我说。再不济,也要告诉俞仲尧,可千万别遭了人的毒手。”末一句,他说得极不情愿。 “哦。”章洛扬点头,这才抬眼看着他,“我记住了,多谢二爷。” 孟滟堂见她似是半信半疑,索性道:“你要是不相信,只管去与沈大小姐复述一遍,甚至于,去跟俞仲尧说,看他们是什么态度,尤其要听他们的话,知道么?” 尤其要听他们的话……一句话说的章洛扬汗颜不已。自己在很多人眼里,心智是不是只得孩童一般?她其实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明白俞仲尧、阿行、高进等人不是神仙,也会有大意的时候。只是这些不需要跟孟滟堂解释,倒是将他的话信了七|八分,微笑着点头,“是。二爷的话我都记下了,谢谢您提醒。” 孟滟堂对上她的笑颜,凝住她分外明亮的双眼,险些失神。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那就好,我回去了。”语必,分外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有前两次的冒失在先,他已经给了这女孩奇差无比的印象,万不能再有让她觉得粗鲁无礼的行径。 他要竭尽全力,让她对自己改观。 对这个女孩,他已倾心。极美的一个人,性情像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谁能不动心? 随即他就想,别人可千万别跟他一样,钟情她的人越少越好。 最怕的,不外乎就是俞仲尧看中她。 这天下,他可真是连皇帝都不怕,就怕那个瘟神跟自己争。 但是,俞仲尧那个醉鬼,怎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样的美人都不曾让他侧目。再者,城府深藏狠辣无比的一代权臣,才不会喜欢单纯如章洛扬的女孩——孟滟堂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好过了不少。 章洛扬举步进门。 珊瑚与芙蓉交换了个眼神,好心提醒道:“依奴婢所知,二爷一些话说的属实,您与沈大小姐是该提防着付小姐。” “我也是这么想的,换身衣服就去告诉沈大小姐。对了,她做什么呢?” 珊瑚笑道:“沈大小姐想看书打发时间,到下午也没见一本,便去找锦衣卫询问。高大人吩咐的时候没说清楚,锦衣卫就把书全送到了高大人房里,沈大小姐亲自去把一大堆书搬到了房里,这会儿大抵是在看书呢。” 章洛扬一笑,“我也要看,去找几本回来。” 此刻的沈云荞,正窝在床上打瞌睡——看书看得乏了,见章洛扬进门,强打精神坐起来,“得了不少书,等会儿把你想看的都拿过去。” 章洛扬点头,随后说了方才的事,“宁可信其有吧。” 沈云荞正色点头,“的确如此。” 说完正事,章洛扬开始端详沈云荞,抬手抚了抚她的剑眉,“云荞,你把眉毛修一修好不好?” “不好不好。”沈云荞想都没想就摆手,“修眉之后就要不断地修,很麻烦的。” “再麻烦,也比女扮男装容易。”章洛扬摇着她的手,“我想看你秀气一点儿的样子,修一修吧?” 沈云荞瞧着她此刻的小模样,险些绷不住笑出来。 章洛扬趁热打铁,认真地道:“你就听我一次吧,不然我就要趁你熟睡的时候帮你修了。” “你可别。”沈云荞连忙道,“就你那手艺,还不把我的眉毛剃干净啊?”章洛扬对打理妆容一窍不通,做惯做熟的不过是在脸上涂一些保养皮肤的水粉。 “那你还磨蹭什么?求你了还不成么?” “好吧。” 沈云荞下地,坐到小小的妆台前,取出一个螺钿盒,将里面的芽灰粉扑在双眉周围,又找出用来绞面修眉的白线,选取一截套在两手指上。末了对着镜子修眉,白线随着她手势飞快开合,要修掉的眉毛落在周围的芽灰粉上。 她一面忙碌一面说道,“二爷专为此事提醒你,不想你出事的心意自然是好,但是有没有别的用意,你也要多想想。” “我知道。”章洛扬忽闪着大眼睛,认真观摩着沈云荞的手法,“心意再好,也是以貌取人,动辄就把人往坏处想。”昨日孟滟堂说过的话,她可不会忘。他因为容貌的缘故才对自己好,她能做到的便只有当时的感谢。 沈云荞满意地笑了,“就是这么回事。”说话间,双眉已经修好,她去洗了一把脸,转回来让章洛扬看,“这下满意了吧?” “嗯!”章洛扬喜滋滋的,“好看,特别好看。”云荞像以前那样的剑眉凤眼,使得她有着女孩子少见的飒爽之姿。此刻的柳眉凤眼,则让她平添了一份妩媚,是同样的悦目。 沈云荞拍了拍好友的额头,“真是拿你没法子。第一次求我吧?居然是为这种事。” 章洛扬摸了摸额头,心说这些人怎么都一样,动不动就拍自己的头,随后笑道:“等会儿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不会白求你的。” 沈云荞哈哈地笑,“好啊。” ** 珊瑚、芙蓉随着章洛扬去了厨房,帮忙打打下手,也是为着跟随在左右,防着人生事。 厨子的态度比昨日又恭敬了几分,并且将右面单独用来开火给俞仲尧、高进等人做饭的小房间让给章洛扬用。里面三个灶台,蒸炖炒都不耽搁,中间的长案上放着厨具、食材、调料等等。 今日有新鲜的鲤鱼,章洛扬见厨房备有薄荷、胡椒、紫苏、葱等物的细末,就让珊瑚用这些细末将鲤鱼里里外外擦净,用来去除腥味。派给芙蓉的事情是将现成的熟rou和海蜇、鲜笋等切丝,自己则着手准备云片火腿、炖排骨等菜。 珊瑚一面做事,一面与章洛扬说起付琳: “三爷在府外的事情,奴婢们不清楚,不知道与付小姐是因何有了过节。付小姐登船的时候,奴婢看了一眼,样貌婉约可人,偏生神色冷冰冰的,不知道是素来如此,还是今日心绪不佳。” 章洛扬问了一句:“是怎样的出身?” “奴婢不清楚,反正不是出自官宦之家,与简先生定亲之前,名不见经传。” 芙蓉则低声说起简西禾:“简先生最早是金吾卫指挥使,被三爷撤掉官职之后,便只在廉王府行走,给二爷出谋划策。”说着秀眉轻蹙,“唉,三爷为何要将这样两个人弄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