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两人当即一起上了楼，苏雨在看见吴轶炀跪在杨默葶房间门口的大厅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一直以来，吴轶炀给她的感觉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让他的屈服那种模样，而他在商场上对付竞争对手的近乎残忍的手段，她也都略有耳闻。

    苏雨想，恐怕这是吴轶炀人生以来的第一次下跪，他估计连他的父母都没有跪过，而曾经从一名卑微的农、民、工一步步站到如今的位置，他肯定也遭受过不少刁难，然而那些刁难也一定没能逼他低头……

    吴轶炀听见动静并没有抬头看周越泽和苏雨一眼，身体也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苏雨忍不住看了周越泽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要扶起他父亲的意思。

    至于杨默葶的房间则很安静，没有苏雨所料想的砸东西什么的。

    周越泽看了吴轶炀一眼，黑眸沉静如水，他顿了顿，才走到杨默葶的房门口，轻轻地敲门道：“外婆，我和苏雨回来了。”

    房门立刻被打开了，杨默葶望着周越泽和苏雨亲切地说道：“你们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外婆这就给你们煮饭去啊！”

    她说着就关上房门，看都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吴轶炀一眼，似乎完全视他如空气。但苏雨和周越泽却都留意到，此刻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杨默葶怎么可能不恨呢？假若没有发生那种事，她的女儿顶多算是受了一次情伤，回到美国她的身边，若干年过去后照样能够重新振作起来，照样能够拥有精彩幸福的人生，哪至于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阴霾？

    可是她老了，她已经看透了太多太多的事，她不想为自己所厌恶的人而动怒，她也清楚自己就算杀了这个男人，一切也都回不到从前，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杨默葶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她的外孙能够过得幸福，所以她不会去为难他，更不会去要求他不要和他的父亲往来。血缘这种东西就连时间都改变不了，况且周越泽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有权利自己作出选择。

    不过杨默葶再怎么看得开，心情也毕竟是十分沉重和哀痛的。从下厨到上桌，她就几乎没再说一句话，除了和之前几回一样给周越泽和苏雨分别盛了一碗汤后，就一言不发地吃饭，并且很明显，她对自己准备的饭菜食不知味。

    后来就在他们快吃完饭的时候，吴轶炀终于从楼上下来了。只见他走到杨默葶的身边，恭敬地唤了一句“伯母”，虽然杨默葶不仅没有回应他，而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也丝毫没露出尴尬的神色。

    苏雨礼貌地同吴轶炀问了声好，吴轶炀对她点点头，就面无表情交代周越泽道：“七点的时候我叫司机来接你，今晚你和我去个地方，把杨伊然和孟凡林也叫上。”

    他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苏雨望着吴轶炀的气势迫人的背影，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周越泽没打算要插手这件事。

    吴轶炀并没有奢求过杨默葶的原谅，就像他虽然目前为止都只有过林毓心一个女人，他也从没奢望过自己能和林毓心在一起一样。

    他只是想通过自己方式表达对杨默葶的内疚和歉意，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赎罪和忏悔。

    后来吃过晚饭，苏雨和周越泽一起离开别墅，大概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苏雨实在忍不住问周越泽：“你的父亲后悔吗？”她指的是，吴轶炀对林毓心曾经做过的事。

    “不后悔。”周越泽直直地望着前方，口吻相当肯定。

    “为什么？”不是诸如这类的行为，通常都是男人出于一时冲动吗？

    “这是他能和我母亲扯上关系的唯一机会。”周越泽突然侧过头深深地看了苏雨一眼，那眼神令苏雨不由心突突跳了几下。

    也许有人会觉得，“不爱我，那就恨我吧”这句话相当恶俗，但这世上总有一种极端的人，他会不择手段让自己爱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他不能接受自己只是那个躲在角落偷偷地关注对方、而对方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路人甲角色，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苏雨不知道，吴轶炀不只骂过一次周越泽，骂他不开窍，那么多优秀的女人任他挑选，他却偏偏要吊死在一个残疾的女人身上。

    吴轶炀是个十分追求完美的人，这一点周越泽在后来的相处中渐渐体会到了。他怀疑这可能和他的父亲曾经的经历有关，大概在他一步步往上爬的艰难时期，甚至在如今他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也仍然会有人私底下拿他的出生和他曾经不光彩的事议论，所以导致他有些敏感，眼里愈发地容不下一粒沙子。

    当时周越泽只是淡淡回答道:“我和你一样，就这么简单。”

    他的父亲至今都没有成家，也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还不就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曾经沧海难为水”吗？他承认，他和苏雨的开始与他的父母不同，他的父亲早就认定了他的母亲，而他对苏雨顶多是不反感，但结果相同就够了。

    从此以后，吴轶炀再也没有干涉过周越泽的终生大事……

    ☆、第五十章

    校医务室。

    苏雨极力忽略某人毫不遮掩的炙热的目光，尽量眼观鼻鼻观心地按照校医开的药方抓药。但她毕竟不是周越泽，还暂时无法达到周越泽那种面对什么事都能保持淡定从容的境界，因此在周辰逸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将近十分钟后，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自从那一天她自认为同周辰逸说清楚后，周辰逸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因此今天她万万没想到周辰逸会来k大找自己，更没想到在自己委婉地拒绝他，说自己在上班后，周辰逸居然二话不说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离她对面不远的地方，目光至始至终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医务室的同事姚娜娜在给最后一个病人开完药后，实在忍不住走进药方打趣苏雨道：“大美人儿就是大美人儿，快说，这又是哪里来的帅哥？长得很清秀嘛！一看就知道是个软柿子，易扑到易□□！”

    在苏雨刚来医务室工作时，医务室的工作人员大概是碍于她苏家的背景，一开始对她总是敬而远之，后来见苏雨脾气好，从不摆大小姐架子，也渐渐和她关系热络起来。毕竟，苏雨也在这里工作好几个月了。

    姚娜娜同苏雨开过玩笑后，就忍不住对着玻璃窗外的周辰逸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一句“嗨”。周辰逸见她和自己打招呼，没想到立刻就站起身，十分谦虚地同姚娜娜鞠了一躬。

    “哟……这帅哥儿也太有礼貌了吧？是不是看我和你关系不错，就对我这么重视啊？”姚娜娜立刻笑得花枝乱颤，接过苏雨手上的药房自己抓起药来。“看在他那么给我面子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去外面陪陪他吧！”

    苏雨头痛扶额。被一个人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真是别扭得不行。

    在姚娜娜将抓好的药一起放入透明塑料袋，打好结交给最后一名学生时，苏雨知道自己躲不过，只好走出药房，一脸凝重外加有些尴尬地朝周辰逸走去。

    周辰逸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害羞得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苏……苏雨……”他紧张地吞吞吐吐道。

    “我们去外面坐坐？”苏雨从来可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人舆论的对象，她知道此事同事们都在用调侃的目光看她和周辰逸。

    “好的。”周辰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雨，生怕她皱眉或者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表情。

    苏雨回过头看了姚娜娜一眼，姚娜娜顿时挥手示意她放心离开，自己会代她工作。

    苏雨带着周辰逸来到医务室楼后面的地方，这个地方比较偏僻隐秘，通常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你究竟……”苏雨突然问不出“怎么回事”这四个字了，因为她已经看到周辰逸的眼睛开始泛着泪光，这真是让她无语问苍天。

    为什么她总觉得，周辰逸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呢？

    “苏雨……”周辰逸热切地望着面前女孩，一脸真挚道：“那次你说，周越泽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手，后来我思考了很久，我承认，我之前会嫌弃你的手，但我现在，真的不嫌弃你的手了！”尤其在看到你还能熟练灵活地抓药，你不知道你工作的样子有多好看……

    “抱歉，我不能接受你，就像你说的，周越泽也不嫌弃我的手，况且我已经和他订婚了！”苏雨真的特别担心周辰逸又会像上回那样，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流泪，因此只能注意着措辞，生怕自己不小心说了什么重话。

    “可你明明不喜欢他啊……”周辰逸忍不住说道。“我听说，你一直都很喜欢你的那个心理医生珀西对吧？”

    苏雨脸上一热，心想自己当初对珀西一厢情愿的事，还真是闹得人尽皆知啊？

    “苏雨，我觉得你是对我有误会。我虽然曾经和许多女人谈过恋爱，但是她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她们都只是你的替身，你知道吗？”

    苏雨愕然。

    “她们都很像你，胸很……很丰满，你知道吗？”周辰逸说到这，眼神忽地不由开始到处乱飘。

    “……”苏雨从来没有这么想让一个人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的……

    晚上下班回到家，苏雨奇怪地发现饭桌上只有她的父母在就餐。“爷爷呢？”她的爷爷从去年开始，都尽量呆在家里疗养生息，大部分的应酬都是交代给柯琦薇代他参加。

    卢漫涓看了丈夫一眼，苏弘文立刻皱眉与妻子对视。

    “你爷爷在书房和客人谈事……丫头，那个越泽真的是吴氏老总的儿子吗？”卢漫涓敛去脸上异样的表情，尽量脸色如常地问苏雨道。

    “嗯。他现在都在吴氏帮忙。”苏雨如实说道。她其实挺为周越泽感到开心的，有了吴氏这个庞大的背景，他就不用再忍受周家人的白眼，他现在家世不比任何人差。

    卢漫涓和苏弘文面面相觑，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什么。

    苏雨并没有察觉到父母的异样，端起菲佣盛好的热汤喝了几口。这时候楼上传来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楼梯，在看清来人时，怔了怔，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周先生，要不要在这里用餐？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卢漫涓站起身，客气地招呼道。

    “不用了谢谢，我一会儿还和一位朋友约好。”周子诺婉言拒绝道，虽是同卢漫涓说话，但眼睛却是盯着苏雨瞧。

    苏雨眉头皱得就仿若要拧出水来。自信的人往往都有相似的地方，比如总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此刻周子诺那种倨傲的、胸有成竹表情她在周越泽脸上也见过，可不知为什么，周子诺这幅样子让她分外反感，甚至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苏雨无意识地将筷子放下。她很想问周子诺今天来他们家有何目的，她总觉得这似乎与她有关。然而在同长辈用餐时晚辈无缘无故离开是不礼貌的，她从小接受着严格的礼仪涵养教育，因此终是忍住没站起身，拿起筷子汤勺继续舀了一口汤。

    没想到卢漫涓竟然开口吩咐苏雨道：“苏雨，你去送送周先生吧。”

    苏雨愣住，这才意识到今天她的母亲有些诡异，但她很快就掩去面上的惊讶十色，站起身说道：“好。”

    苏雨陪着周子诺朝停车场走去，一路上她察觉到周子诺一直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似乎压根儿就不怕被她发现。她不由想到了前几天来找自己的周辰逸，有些愤愤然地抬起头迎上周子诺的视线。

    然而周子诺和周辰逸显然不是一个段位的，他并没有像周辰逸那样因为苏雨的目光而紧张甚至脸红，更别提心虚地移开视线了。

    最后，还是苏雨先败下阵来。

    如果说，周子诺和周辰逸都给她带来困扰的话，那么周辰逸顶多是让她觉得烦，而周子诺却让她感到很压抑，他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在他的面前，她就好像一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

    苏雨皱眉，正欲打破沉默，却不料被周子诺率先打断：“前几天，我侄子去k大找你了？”

    苏雨顿了顿，没有回答，但周子诺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他都和你说了什么？”他问道。

    “没说什么。”

    对于苏雨这么明显的敷衍态度，周子诺微扬起嘴角，似乎并不介意，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他是不是说，他以前确实介意你的手，但是现在绝对不介意你的受了呢？”

    “……”不得不说，这周子诺不是太聪明就是太了解周辰逸了。

    “呵……”周子诺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便继续说道：“你不会相信了吧？苏雨，你别看那小子外表人畜无害，其实他比谁都自私。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我还不清楚他是什么德性？”

    他顿了顿，想到周辰逸曾经的某些行为，不禁露出一丝鄙夷道：“他现在就是看你和周越泽在一起心里不舒服了，很想把你抢过来。可是一旦他发现你的手会给你，甚至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时，他忍不了多久就会和你提出分手，而且在提分手时，他一定哭得比谁都惨，就好像受伤害的人是他似的。”

    苏雨虽然不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但他方才的一席话，她却直觉是真的。周辰逸，的确很有可能会那么做吧？恐怕他也能预料到她若是接受他，他在将来很可能又接受不了她的残疾，但是为了自己不会有遗憾，他还是选择来招惹她。

    当真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啊……

    周子诺将苏雨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柔声道：“苏雨，有一点你要搞清楚，除了周越泽，我也从来没有介意过你的手。”

    苏雨闻言忍不住停下脚步，发现此时周子诺看她的眼神竟然充满了庄重与认真。她突然感到一丝心慌，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她心头很久的问题：“你今天来找我爷爷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来向你爷爷提亲你信吗？”周子诺笑笑，似乎心情很不错。

    苏雨一惊，强压下心头的某个猜想，问道：“是我的堂妹吗？哪个堂妹？”她希望周子诺能够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过说实话，假若周子诺看上了她两个堂妹中的任何一个，她都会觉得他的眼光十分有待提升。

    周子诺闻言哈哈大笑。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地笑过。他今年三十三岁，比苏雨大整整十岁，他很喜欢苏雨那种清冷沉静的气质，他就是被她这种气质所吸引，但是他也同样期待在将来的日子里，她会在他面前流露出单纯可爱的一面。

    男人嘛，其实都或多或少喜欢女人依赖自己的感觉，甚至渴望掌控自己的女人。

    “是你。”他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轻轻为苏雨捋去落在眼睛前面的一撮头发。

    苏雨连忙躲开，有些气愤道：“那你没有被我爷爷轰出来还真是幸运，我可是和周越泽订了婚的。”

    “苏小、姐，你是不是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周子诺似乎完全不把苏雨的话放在眼里，缓缓道：“周越泽的亲生父亲吴轶炀，他以前底子，可是不怎么干净哦。”

    苏雨的脸色，忽然唰地一下白了……

    ☆、第五十一章 （加了内容）

    “没关系，慢慢来，我在刚嫁给越泽他外公时，也是什么都不会，有一回我没注意，不小心把电饭煲给煮坏了，越泽他外公脾气不是很好，对我发了好大一通火。”杨默葶蹲下身子一边捡菜叶子，一边柔声安慰苏雨。

    苏雨脸色微郝，忍不住懊恼自己的笨手笨脚。她拿起扫帚将一些零碎的菜根扫掉，接着将塑料碗捡起来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了几遍。

    从上周六开始，苏雨就经常会来别墅给杨默葶打下手。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没干过家务活缺少经验，还是因为本身手就不太方便，已经连续打破了两个瓷碗。老人家兴许都比较节省，因此在第五天，她就发现厨房里的一些瓷碗都被换成了塑料材质的。

    然而纵使如此，她今天也还是不小心将洗好的菜叶给弄掉到了地上。

    苏雨的心里有些难受。假肢就是假肢，虽然周越泽已经帮她改进了许多，但毕竟没有原先的手灵活，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杨默葶大概见苏雨脸色有些凝重，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我一开始不想提到你的手怕你不舒服，可是看你似乎也是个很敏感的姑娘，如果不说，你估计就会自己憋在心里一直难受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