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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骤然起身:“我去书房研究一下这本账本。” 路域也站起身,“范正初的庄子已经被禁军的人控制了,死士剿灭,还带回来了人证,但是有些特殊……是个有身孕的姑娘,受不得颠簸,需要卯时后才能到。” 关霖同他对视:“今日早朝。” 路域微微一笑:“早朝时,范府的马车还回不去。范正初不会察觉有异。” 今日早朝,便是向元康帝彻底揭开范正初假面的时机! 关霖转向了柳风吟,神色凛然:“柳姑娘,关某在此谢过了。” “奴家只是为了父亲,”柳风吟道,情绪依旧平淡,“若能平当年之案,便再好不过了。” 时间紧迫,关霖步履匆匆,立即去书房钻研那本账本。 路域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留在了前厅。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与柳风吟单独在厅中对视:“柳姑娘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他从方才便觉得,柳风吟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薄,让他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而且听柳风吟的话……她看着与关霖客气,实际上两人却关系匪浅。 柳风吟却一言不发,又盯了他片刻,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他喜欢的人,竟是这样的。” 路域心道哎呦这都被你发现了,真不好意思关相喜欢的正是小爷我。 但他表面表现得八风不动:“柳姑娘此言何意?” 柳风吟却是拖住腮,盈盈笑着:“你晓不晓得,我是关大人的谁?” 没等路域回答,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是他父亲的友人之女,是共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他差点定了婚约的未婚妻。” 路域心中洋洋得意的小人顿时僵住了。 “只是我家中遭难,沦落奴籍,方才和他分道扬镳,”柳风吟的笑容变淡,眼神逐渐悠远,是陷入回忆中的模样,“我曾经的名字,唤作孟明湘。” 前江州知府孟实秋之女,孟明湘。 她曾是无忧无虑的孟府小姐,生得倾城之姿,她还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她曾心悦于那个借住在她家的少年,少年十七岁那年赴京赶考,她知道他有状元之才,便盼着未来的状元郎衣锦还乡,再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能嫁给她喜欢了十余年的意中人,自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可孟明湘没等到少年归乡,倒先是等来了抄家的官兵。 她从小姐沦为官妓,因为当时年纪小,又生得好姿色,老鸨有心培育她,便一直等到她及笄方才让她出来见客。 她在潇湘楼一曲惊鸿,而在摘下面纱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那个自己曾爱慕的少年。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新科状元,砸下千金,买了她的□□夜。孟明湘其实是暗暗欣喜的,可那一夜关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一定会接她出来,也一定会还孟知府一个清白。 可孟明湘知道,他一个穷书生,今夜的钱财怕已是全部身家,说不定还负了债。他初来京城不久,还没站稳脚跟,又哪里有能耐给她销了奴籍,大抵只能四处去求人。 凛冬白梅一般的少年,傲骨铮铮,却要为了救她而弯下腰来,她哪里肯。 而且她分明看得见,关霖注视她的目光中只有疼惜和怜爱,不见半分男女之情。 她唤关霖一声哥哥,他便真拿她当了自己的亲meimei。 孟明湘突然就不想走了。 就算能离开青楼,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弟弟死了,她还有谁呢?她可以跟着关霖,甚至可以让关霖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娶了她,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从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此时是一个空有脸皮的风月人。 但不论哪一个她,都帮不了关霖,反倒是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无端便生出一股怨恨——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回来,维护孟府?为什么她心仪他那么多年,而他的眼里却始终没有她的身影?为什么她什么用都没有……以致于孟府覆灭、自身难保,甚至还要拖累关霖? 十五年,她都像一朵无忧无虑的小白花,骤然糟了风雨,才发现自己竟然脆弱至此。 可她也有傲骨,也有自己的固执。 她并不像变成依托他人生存的菟丝花。 孟明湘没有答应关霖,也没有为自己赎身。 她在潇湘楼五年,从唯诺听话的小姑娘变成了掌控潇湘楼上下的花魁娘子,她虽还是奴籍,可已经没有人能再欺辱她。而她也终于有机会,替关霖做些什么,比如通宵默下了那一本账本册子,拖着两日不曾休息的疲惫身体给他送来。 只是年少的月光,仍然还是镜中月,水中花,她捞不到,平白望着,便是好些年。 如今,却有人摘了她的月亮。 孟明湘第一次知道,原来关霖也会露出那么鲜明的情绪,柔柔灯火里,她看着关霖抱住路域,那双总是显得冷冽的眼睛里竟全是她不曾知道的温柔与笑意,他的欢喜是如此浓烈,以致于她差点无声落了泪。 也不知道是为关霖终于不再孑然一身,还是为穷尽数年的她自己。 “你要好好待他,”孟明湘红了眼睛,漂亮姑娘咬着银牙,恶狠狠的模样也是顶好看的,“你若当了负心人,我就是散尽潇湘楼的家财,也要叫人追杀你到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