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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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侍读且慢行一步。” “顾千户还有事?” 顾卿点头,道:“今日之后,北镇抚司抓捕僧道一事必将闻于朝堂。” “鞑靼jian细”能瞒过百姓,却骗不过庙堂文武。 “今日抓捕之人中,有西番国师,亦有宪宗皇帝亲敕封号的道人,如久查无果,恐将引起波澜。” 杨瓒侧首,怀疑的挑眉。 引起波澜?直说言官挑事,不是更容易理解? 顾千户是武人没错吧?说起话来,竟比他这文官还会拐弯。 身为功臣之后,又是锦衣卫千户,越过北镇抚司的同知佥事执掌诏狱,会对几个言官没有办法? 杨瓒百分百不信。 不过,既然对方提出,杨瓒也不好退却。 正如先时所言,顾卿帮他甚多,仅是“一诺”,压根无法偿还。 “此事交于下官,顾千户尽管放心。” 让这些僧道多在牢中住上些时日,顺便堵住言官的嘴,貌似困难,实则简单得很。 只要找准人,找对突破口,即便是言官中的言官,斗士中的斗士,在“事实”面前,也只能偃旗息鼓,望而却步。 回到家中,杨瓒提笔写下一封短信,附上名帖,唤家人送到户科给事中王忠府上。 “若王给谏不在,将信留下即可,无需多言。” “是。” 家人领命离开,杨瓒独坐室内,凝视悬挂在墙上的一副花鸟图,缓缓陷入了沉思。 翌日,早朝之后,杨瓒在往翰林院的路上遇到王忠。同行另有一名穿着青袍,长眉细眼的瘦高青年。 “下官严嵩,见过杨侍读。” 杨瓒眨眼,视线扫过严嵩,落到王忠脸上。 这两人不是见面就要打破头,如何走到一处? “此事说来话长。”王忠道,“杨贤弟遣家人送信时,严编修恰好在我家中。闻信所言,亦是愤慨不已。如得杨贤弟首肯,愿联合翰林院编修同上直言,定要严惩罪人。” 杨瓒挑眉,很是惊讶。 眼前这位当真是传说中的“严嵩”,不是同名同姓? 顶着硕大的问号,杨瓒再次感叹,自己为何不多读些历史。 无论如何,严嵩愿意帮忙总是好事。哪怕另有图谋,也不是现下需要忧心的问题。 “既如此,便将此事托于两位仁兄。” “杨贤弟客气。” “下官不敢当!” 敲定上言之事,王忠转身离开,背脊挺直,脚下生风。严嵩与杨瓒同路,一并前往翰林院。 途中,杨瓒发现严嵩极善谈,话题多围绕北疆边患,边军粮饷,经济民生,忧国忧民之心做不得半分假。 杨瓒愈发怀疑,此人当真是“严嵩”? 到了翰林院,杨瓒同严嵩告辞,没急着前往值房,而是唤来一名书吏,询问起谢丕和顾晣臣。 得知谢状元入值弘文馆,顾榜眼被刘学士请走,商议编撰孝宗实录一事,当即大松一口气,脚步顿时轻快不少。 少年天子对兵书的兴趣愈发浓厚,谢丕和顾晣臣的日子愈发难过。 杨瓒打定主意,非万不得已,坚决不同两人照面。究其原因,实在是“良心”受到谴责,过意不去。 不久,京城果然流言四起。 事涉僧道和锦衣卫,御史给事中俱摩拳擦掌,搜罗证据,欲狠狠参上一本。 王忠和严嵩的动作最快,联合二十余名同年同榜,多经方探查,手握实据,遂联名上言,弹劾西番国师及多名番僧道士。 上言递送内阁,同日闻于朝堂。 王忠性格爽直,亦不乏机变之心。接到杨瓒书信,便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纵不能参倒弹劾之人,也能庙堂扬名。他日以言官晋身,必可得一身清名。 杨瓒为何要参这些僧道,王忠不在乎。他只晓得,这些僧道是罪有应得,自己大可放开手脚,耿直进言。联合严嵩等同年同榜,更增添五分把握。 此时,六部之事均已奏完,王忠深吸一口气,侧身两步,高声道:“陛下,微臣有奏!” 王忠声音浑厚,嗓门极大。这一声犹如钟鸣,奉天殿中都能听到回音。 “何事奏禀?” 见出列的是个言官,朱厚照顿感头疼。下意识看看袍服带靴,甚至扶了扶金冠,实在是对这些开口直谏闭口弹劾的言官存有心理阴影。 “微臣弹劾西番灌顶大国师那卜坚参及真人陈应等不法!” 一句话出口,掷地有声。 联想到京城流言,不少文武都皱起眉头。 王忠面容刚毅,目不斜视,继续高声道:“自国朝开立,僧道屡受圣恩,天下皆知。大行皇帝宾天,诵经斋醮理所应当。” “微臣近闻,以西番国师及真人陈应为首,无法僧道假借斋醮之名冒滥赏赉,贪取官银,聚敛民财。依仗宪宗皇帝亲敕封号印诰出入宫禁,冒领职事,无视法度,肆无忌惮。甚者,于大行皇帝几筵有冒犯之举,多番无状!” “如此欺世惑众,贪得无厌之徒,不配宪宗皇帝亲敕,愧负圣祖高皇帝隆恩!” “请革其封号,夺其印诰,执其于法!追其贪墨金银充于国库!” 一番话落,群臣屏息,奉天殿内落针可闻。 文臣队伍中,杨瓒低眉敛目,只偶尔侧首,悄悄打量左右文武。 主使僧道之人,在朝中必有耳目。究竟是谁,是文臣还是武将,他心中实在没底。是不是该询问锦衣卫,也是拿不准。 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牵涉太深,犹如在刀锋上行走,终将难以脱身。 届时,手握金尺也没用。 明初的开国功臣,哪个没有免死金牌,结果呢? 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天子身上实不可取。 不是他信不过朱厚照,只是历史教训告诉他,小心谨慎总无大错。既要做孤臣,更应为自己多留几条退路。 不然的话,小命丢了不算完,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王忠的上言,果然引得朱厚照大怒。当即令锦衣卫查办涉事之人,下旨僧录司和道录司革其带禅师衔,收其度牒,凡其弟子,无论涉及与否一律闲住。 满朝之上,无论文武,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反对意见,俱齐声应诺。 不论番僧和道士是否有罪,经此一遭,必彻底从两司除名。凡大明境内,再无其立足之地。 朝廷榜文未发,消息已由锦衣卫和东厂散布京师。虽未落实“jian细”之名,有这些罪状在身,勉强留得性命,也会将牢底坐穿。 散朝后,杨瓒觐见乾清宫。 暖阁门关上,张永和谷大用守在门外,都是屏息凝神,眼睛望着脚尖,一声不敢出。 片刻,暖阁内突然传出清脆声响,紧接着又是几声钝响,张永掀掀眼皮,和谷大用交换了眼色。 不知杨侍读说了什么,引得陛下如此动怒。听这声响,八成茶盏香炉都摔了。 又过两刻,暖阁内渐渐平静,传出朱厚照唤人的声音。 张永和谷大用立即打起精神,弯腰走进室内。 两人打眼扫过,果不其然,瓷片碎了一地,香炉滚到墙角,香灰泼洒在青石砖上,形成一道道暗纹。 御案后,朱厚照满脸火气。 杨瓒立地上,表情却很平静。 “陛下息怒。” “朕如何息怒!”朱厚照猛的捶着桌案,双眼赤红,“该杀,这些人通通该杀!” “陛下,此事仍在探查。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告知刑部大理寺。” 番僧尚罢,牵涉到太医院,总要知会一声。 “不必。”朱厚照果断摇头,“交给牟斌和戴义,朕一定要得出个究竟!” “是。” 请下敕谕,杨瓒行礼,退出乾清宫。 这一次,朱厚照没有留人。待杨瓒走后,遣人将宁瑾和陈宽唤来,一番详问。 当夜,尚膳监掌印、提督以下,均被绑入司礼监。日明时分,除光禄太监和佥书掌司,俱被送往东厂。 彼时,两宫正忙着翻阅各地采送的美人画像,听到动静,也只是轻轻蹙眉,不发一词。 张太后担心儿子,欲要遣人过问,却被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同时拦住。 “司礼监如此行事,必得皇命。”吴太妃卷起画轴,语重心长道,“天子终究是天子。” 天子终究是天子? 细品此言,思及弘治帝和朱厚照突然转变的态度,张皇后愣了片刻,脸色乍变。 离宫之后,杨瓒没有急着回府,转道城西街市,买了糕点麦糖,遇到炊饼担子,又裹了几张软饼,待到天色渐晚,才折返城东。 这些时日,杨土一直没精打采。 杨瓒整日忙碌,无法开解。今遭得空,捡着杨土平日里爱吃的买上几样,只望这孩子别再消沉。整日挂着一张小脸,着实是让人心疼。 行到家门前,杨瓒叩响门环。 黑油大门开启,门房恭敬迎出,言日间有数名翰林院编修名帖送至,都在书房。 “翰林院编修?” “是。有两三人还带了礼,小的没敢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