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目光旋即转向她平平的小肚子,仿佛黯然的轻叹一口气:“只可惜我如今还未坐下胎来,要是能有个小子,我这一辈子也就安稳了。” 宝琴和素琴忙不迭的劝慰了她几句,却没人注意到,她唇角的笑容,带着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 要说军法处,在唐家军里头是传的神乎其神,比十八层地狱还吓人的。 那位艾斯,就更是传的比阎罗王催命更可怕,据说有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不过瞿凝到了地方,叫了门口的守门大爷进去通传,那位艾斯迎了出来的时候,她才发觉,面前这男人眼下有一颗泪痣,面容如娇花风流,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催命鬼,倒像是百花丛中过的风流才子。 艾斯显然是已经得了唐少帅的通知,对她此时的到来一点也不显得讶异,就引了她一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和少帅说起来也是少年相识了,要说当日少帅第一次见少夫人的时候,我还在场呢,那时候我就在想,果然是天定的缘分,任谁也拆不开的。” 瞿凝闻言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她自己都是昨天才知道她那日呵斥孔景豪的一幕,全被唐少帅尽收眼底,今日却如此恰好的听这人又说起了这件事,甚至他当时也在场? 她脚下高跟鞋“镊镊”的敲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声音格外清脆,像是一下下敲在人心里一样:“天定的缘分?说起来真叫人脸红,当日我就犯了七出里的‘口舌’二字,这要是换了旁人,立时怕就要不敢娶我了,也就是少帅不见弃……” 艾斯笑着摇了摇手:“少夫人说笑了,”他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脸上,旋即隐约笑道,“少帅少年丧母,他年少之时就发誓,绝不会娶一个非但不能保家,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女人。要我说,若非少夫人那日‘河东狮吼’,少帅怕还真不会下定决心,立时将少夫人娶进门呢。” “……”河东狮吼什么的真的不能算作赞美好嘛? 艾局长您这么夸奖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瞿凝心里嘀咕着,但从艾斯短短几句话里,他们都已经确定了彼此在唐少帅生命中的地位和连接的紧密程度,此后的对话,也就多了几分轻松。 艾斯领着她先是到了云师长的房间这间房子位于重犯的最后一间,虽是单间,但位于十分阴暗的楼层深处,瞿凝到的时候,就见已经萎靡不振的云师长头发蓬乱的坐在最里头。 方才艾斯已经对她说了云师长的近况:自打法院那边的通知过来,云师长就开始不对了,最开始是跟困兽一样的在牢笼里转来转去,暴躁的狂喊‘放我出去’,到后头没了力气没了精神,最整天跟个疯子似得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在有人过去的时候用一双带着恨意的,格外渗人的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看。 艾斯说的轻描淡写:“当时我奉了少帅的命令去抄他的家,这京里就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们军法处的,将他跟他那小情儿的老底都给抄干净了,要说他恨我们,也是应当的。不过除掉他那些非法所得,他这么些年总也有些合法的乃至灰色的收益……”他凑近了说了个数字,瞿凝一惊,“这么多?” 艾斯点了点头:“那林小姐交代的清楚,之前就被放了,中间那女的还托人想办法进来看他一回,咱们为着撬开他的口,也就放了那小情儿进来,只是也不知道是因着那林小姐不打扮失了颜色呢,还是真被他记了恨,竟也被他疯疯癫癫一顿打出去了。” 瞿凝沉吟道:“这么说,他现如今是油盐不进了?” 艾斯笑而不语。 再难撬开的嘴,到了他们这儿,也没有撬不开的。只是现如今碍着少帅下了令,说是他夫人要拿云师长做个典型,要让他全须全尾的上堂,免得外头总说他们军法处手段残酷,他这才由得这厮装疯卖傻,没用那些手段罢了。 瞿凝想了想,却笑了起来:“会恨,说明他心里还有希望啊。” 想着日后能出去,才要留着剩下的那点钱,否则,他还死攥着钱不放手,死攥着老婆不离婚做啥? 瞿凝心里想了一停,旋即却住了原本要往里走的脚步,对艾斯道:“这样吧,我就不直接见他了,倒是你们审他的卷宗,有没有不忌讳的,能让我看一看么?” 艾斯点了点头,笑眯了一双细长眼眸:“这本就是经济案子,也说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少夫人既要看,跟我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睡觉去_(:3」∠)_ 我明儿个起来再回留言了,本来想补上一更再去睡觉的,如果我起来肚子不疼的话,晚上12点以前会再补上昨天的一更。 恩,明日正式开庭。我知道你们都等着呢……_(:3」∠)_ ☆、第73章 乾坤(4) 瞿凝安静坐着把这件案子的口供和背景调查的卷宗给细细翻了个遍。 云师长的家财,抄检出来大约共合白银十万两。在当时,一艘军舰的造价也不过是一百多万两白银,而云师长的身家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在这其中,可以见得光的收入不超过一万,剩下的全是见不得人的灰色收入。 军法处做事雷厉风行,没什么瞒得过他们的一双厉眼,所以这十万两的收入,几乎每一笔用途和来处,都标的明明白白,瞿凝一看便明。 云师长大约花了三四万两在林小姐身上,其中包括购房置地等等,另外的六七万他自己用于投资和置业要说,他对林小姐还真是出手大方的很。 瞿凝将卷宗一应看完,恃度片刻,便对艾斯笑了笑:“你说林小姐来探望的时候,颜色衰微,她过的不好?” 艾斯凝神看了她一眼,许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点头回答:“应该是过的很不好吧。云师长送她的东西我们这边都已经封起收回造册了,林小姐当时女校没读完就同居继而怀了身孕,没拿到毕业证,她当日又受了惊吓早产,孩子不足月就出了娘胎,如今手头没钱,她一则过不惯节俭日子,二则孩子的营养费等等样样要钱,现今柴米油盐的供养都拿不出来,连坐月子都坐不安稳,这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既然如此……”瞿凝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今看来,这离婚案子的着落,反而倒是要偏赖那位真爱林小姐了,只不知,当那位云师长被“真爱”狠狠捅一刀的时候,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 瞿凝带着侍女们从军法处那边出来,去了艾斯给的,林小姐现在暂居的地址。 若说当日云夫人姜娟所居的地方是低矮偏僻的话,现在林小姐所住的地方,就是真的破旧和穷困了。 到处污水横流,头上只有片瓦遮头,四周的住户们都穿的破破烂烂,甚至有些衣不蔽体的。 还好瞿凝自军法处出来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可能出现的这种情况,提前问艾斯借了两个小兵跟着,否则她要是一个人来,只看看这周围的环境,形销骨立的那些住客们,还有周围街边懒洋洋站着等着拉客的流莺,她大概根本不敢进这个巷子。 瞿凝一看这里的环境就知道了:那林小姐,肯定是已经穷困潦倒到无路可走了,如此一来,她的计划又多了几分胜算,倒是要感谢军法处他们那群人,刮地皮刮的干干净净啊。 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门牌,素琴皱着眉头上前去敲门,半天里头这才传来一声低哑的“谁啊”,然后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脏兮兮的女人出现在她们面前。 瞿凝定睛一看都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当日那个如娇花皎月一般满身都是幸福的女子?分明就是个蓬头垢面比乞婆子还不注意外表的落魄女子啊! 但从她已经微微走形了的脸庞轮廓还是看的出来,这位就是林小姐了。 瞧见她们一行人,那女人一愣,似是花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在门口的这女子是谁,她唯一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立时流露出了羞愤交加的目光,“呀”了一声伸手就要去关门,宝琴眼明手快上前一步抵住了门扉,瞿凝这才施施然的走到了门边,扫了一眼可以称之为是家徒四壁的房内,目光落在了墙角被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身上,以一种十分戏谑的口吻笑道:“林小姐,今日我再问你一句,悔乎?” 如此“棒打落水狗”的口吻,带着嘲笑的眼光,让那女人简直要气疯了去。 林小姐满是污垢的拳头都捏的紧紧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只伸出两根手指,却是以一种林小姐现在饿的根本没力气拒绝的力道,强硬的托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光:“悔乎?恨乎?欲报仇乎?” 林小姐始终在避开她的眼光,一直等她语气冰冷的说到最后,她这才崩溃的扭开头避开瞿凝的手指,嘶吼出声:“您是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但您就是有气,也出的够了吧!我都落魄至此了,您还不依不饶么!” 瞿凝闻言退后一步,反倒笑了:“不依不饶?不不不,我问你这三个问题,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她摊了摊手,“我身为女子,对同为女子的人,总是格外心软一些,若你是男人,今儿个站在这里的就不该是我了。” 林小姐听她这会儿话意虽依旧轻佻,但多了几分真诚,便有些狐疑的抬起头来:反正落到她如今这个境地,一没钱二没男人,三也没了美貌,连原本常与她联络的那头也断了,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以给人利用的。 如此,听一听她要说什么,也无妨吧? 瞿凝看了她一眼:“我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但重点在于,你究竟抓不抓得住。” 她们这头在说话,许是因为林小姐方才的嘶吼格外大声的关系,她那原本睡在破旧小棉絮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哇的大哭起来,在破棉絮里伸胳膊蹬腿的抗议,瞿凝走过去,也不避讳那脏兮兮的破被子,伸出手来拨开棉絮,轻轻点了点孩子粉嫩嫩的面颊,在目光落在那孩子面上的时候,终于多了几分淡淡的柔和:“身为女子,为母则强。你或许能在这种环境里勉强生存下去,但你也得想想,这个孩子,他能抗得了多久……这是个小子吧?男人靠不住,你的下半辈子能过的怎么样,就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你难道不为他想一想?” 林小姐原本狼一样阴狠的眼神终于一寸一寸的软了下去。 半响,她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瞿凝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她后头的侍女们吩咐道:“带上这个孩子,回府。” *** 到了少帅府,孩子被带下去找了只奶牛喂奶了,林小姐梳洗完毕再回到厅里,却看见瞿凝和那个她十分眼熟的女人,正坐在正厅里笑吟吟的说着话儿。 要说这人呐,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林小姐自己也曾是富贵乡里打过一回滚的人,但一朝落到了泥地里,苦了那么一段时日,如今她这才感觉到,自己以前真的是把样样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 方才在少帅府里由侍女们服侍着沐浴更衣,她这才觉着,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那半个月的污秽霉气,这一朝全给洗去了。她心里也就暗自下了决心,不管那位少夫人要自己做什么,哪怕是跪下来舔她的脚,为着自己未来的好日子,她也得乖乖的跪下来。 谁知道刚下了这样的决断,却又忽然见了那位正牌云夫人,林小姐一时又羞又躁又是惭愧,原本的脚步顿然就慢了下来。 瞿凝和姜娟却已经见了她。两人止了方才的话头,瞿凝伸了手,笑了笑道:“你们俩也算是有缘了,来,两位来见个礼吧。” 姜娟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她这些日子已经调养的圆润了些,也在人际圈子里打滚练出了不少,反而是林小姐,这时候瞪着一双惊疑不定的大眼睛,反失了原本的气势:“好久不见。” 待两人厮见已毕,瞿凝拍了拍她手里的卷宗,朝着两人笑了笑,开始解释了她的用意。 在当时,地方上唯一被判决离婚成功的两件妻告夫的案子,全是证明了“严重虐待”的情况下这才离婚成功的。 而所谓的“严重虐待”,指的是做丈夫的将妻子殴打致残,乃至缺胳膊少腿,这才能够被当做证据确凿定案。但显然,在姜娟和云师长的这件事上,并没有这个问题。 假如姜娟想要证明云师长的过错的话,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证明他犯了重婚罪。 可在这个时代,小妾不算重婚,姨太太不算妻室,要证明重婚的难度是非常高的不过,这是在“姨太太”不配合的情况底下。 可是云师长的情况不一样。他自己被关进了军法处,能不能出来,几时能出来都是问题,导致位他生下了子嗣的林小姐无所依靠,如今要拿捏她,就容易的很了。 在那位引导林小姐和云师长成双成对的人眼里,如今云师长严重的经济问题被揭露了出来,林小姐也就成了弃子,不再在意她的死活,但瞿凝却打算将这颗弃子盘活,相反的,这颗弃子的反戈一击,可能就会帮她奠定这场法庭的胜局。 又有谁,比这位和云师长海誓山盟过,比这位他数年的枕边人更了解内情的人呢? 又有谁,比他更适合证明云师长曾经许她的是“妻子”的地位,而不是小妾呢? 这,才是瞿凝此刻的神来一笔,也正是那幕后人的不在意,成全了她的胜局。 *** 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云师长还真是自己作死,这会儿林小姐“因爱生恨”,她上一回倾尽了家财才能进军法处去探那一回监,但偏偏被那狠心的郎君给打了出来,一毛钱没要到不说,还被怀疑她孩子的血统。 林小姐当时是欲哭无泪求告无门,但到了这时候,对上面前笑盈盈的两位夫人,她也没了办法,索性把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儿全给说了。 云师长怎么在他的下属上司同辈们面前介绍她的,怎么将他的账册全交给她看管的,怎么对她海誓山盟的许诺的,还有他们当年白纸黑字的信件往来,这下,这就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的跑不掉了! 瞿凝也对她说了:“若是证实了云师长是重婚罪,那么念在你是被他所骗,你也能稍稍分到一小笔财产,虽然不多,但总对你们母子日后的生活有所助益。若你不过是他的姨太太,咱们的法律可是不支持姨太太来分财产的,就算这孩子有继承权,也得等云师长死后了,那你们母子现在的生活,就成了很大的忧烦。为了你自己计,为了这个孩子计,你都得好好考虑清楚才是。”好在姜娟不甚在意那笔财产,瞿凝才能如此承诺:而这么一来,林小姐的利益就和她们这桩离婚案的胜负紧紧的绑在了一起,由不得她不上心,由不得她到时候再临阵反口。 对上林小姐最终渐转决绝的眼眸,瞿凝唇角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森冷的狡黠:如今既然有了林小姐的反戈一击,那日后那些爱在外头玩女学生谈真爱的男人们,就得好好小心一点,他们外头的小情儿,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了! 她倒是想看看,那些人日后还能不能大胆的背着他们的妻子,在外头高高兴兴的玩女人还搞什么海誓山盟的真爱!不怕被真爱捅一刀,那就尽管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二更会比较晚,12点以前吧。 ☆、第74章 乾坤(5) 在高等审判庭的黄推事眼里,这一天的这一桩离婚案子,其实是十分简单好审理的:做丈夫的在外头另养了姨太太,做妻子的心中不忿。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若女人不妒,那圣人就不会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名言,但黄碧义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调解之下,乃至那位做丈夫的步步退让之后,做妻子的却一步不退,全无为人.妻室的忍让谦恭。 这一点,黄碧义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可这案子,却又不是他可以直接按着自己的喜好判下来这么简单的:这叫做姜娟的女人她就是有天大的冤情,要是没有那位公主殿下,兼唐家军少帅夫人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乃至直接撑腰,这么一桩小小的离婚案子,也落不到他黄碧义的手里,也到不了今日满城议论的地步。 舆论滔天,满城的眼光都看着,他一着轻率,就是亲手毁了自己未来向上的路子和这么多年断案公允的清名。 所以就算心中有偏好,黄碧义也只打算依着律法直断:反正按着律例来,结果肯定也是和他想要的*不离十的,那位少夫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铁律无情,她还能在这面前翻了天去? 抱持着“公允断案不得偏私”的念头,黄推事这一天上庭的时候,就十分的坦荡。 审判庭上的旁听席,这时候坐了数十位社会名流,眼瞧着他穿了一身法官的袍子入内,在一声严肃的“开庭”声中,纷纷肃立起来其中大部分是男子,间或也罕有那么几位是女人的,黄碧义在其中细细一寻,立时便找到了那位他相信一定会亲身前来观看的少夫人:果然,那位爱搅是非的女人,位列其中。黄碧义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阴冷: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该出来抛头露面。而今天,就让他代表男人,在这个法庭上用判决来教训一下这些不安于室的女人们吧! 瞿凝的确坐在人群中,好整以暇,唇角笑容隐隐: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功夫都在庭外,一切都在上庭之前布局完毕,真到了开庭的这一刻,她反而只需安坐于此,欣赏这一出或许会是按照她布局而来的木偶戏罢了。 在众人的眼光之中,神态萎靡的云师长和姜娟以及他们的代表律师纷纷入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