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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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兵士过来在桌子上、椅子上铺了同色的绿地云龙纹织金锦垫,紫衣人落了座。 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明紫色锦缎宽袖华服,面容如斧凿刀削一般,俊美精致中又透着硬朗刚毅,眼眸深邃,幽不见底,令人不敢直视。 潘伯腿都是抖的,战战兢兢用托盘端来一碗茶、一碗面。 侍卫邓合接过托盘,用银针试过之后,方捧到紫衣人面前,“殿下,乡野粗味,只怕难以入口。” 高元燿道:“无妨。” 他音色优美,声音低沉却又浑厚,虽只说了短短的两个字,听来却是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邓合恭敬的放下托盘,退到一旁。 高元燿还没来得及伸手拿起筷子,前方便传来“嗖”的一声锐利鸣叫,一支闪着幽光的锋利箭簇破空而来! 利箭来得很快,快如闪电! 高元燿沉着依旧,伸手去拨腰间佩挂的长剑。他身旁一名军官奋不顾身的扑过来,只听“扑”的一声闷响,精铁制造、锋利无比的箭簇扎到了那军官的肩头! “保护殿下!”那军官不顾自己的伤势,不顾汩汩流出的鲜血,厉声命令。 其余的军官只呆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了,纷纷拨出腰刀,在高元燿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形。十几名黑衣蒙面人自旁杀出,闷头便砍,官兵挥剑抵御,简陋的茶舍顿时变为战场,刺客皆为悍勇狠辣之死士,军官全是身手敏捷之高手,双方拼尽全力交战,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血雨腥风,金鼓齐鸣! 周围这般厮杀,那年轻公子依旧稳稳当当的坐着吃面。 他的脊背明明清雅瘦弱,这时却透出异样的坚定和刚毅。 高元燿所带的手下人数很多,又不乏高手,那些蒙面人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备,等到军官们都醒悟过来,他们就算再拼命也没有机会了。人数悬殊很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名蒙面人已没有抵抗之力。“留活口!”高元燿沉声吩咐。可惜,这些蒙面人显然全是死士,眼见得即将被擒,全部挥刀自刎。方才还是干干净净的茶舍,眨眼间便横下数具死尸,恐怖又血腥。 这队人马的配备很齐全,很快有军医过来给受伤的官兵包扎伤口,查检伤势,又有专人来处理尸体,将蒙面人的相貌、身体特征、身上有何饰物、用的什么兵器、使的什么招势等一一记录,有条不紊。潘伯和两个伙计都吓得晕了过去,居然还有人过去把他们扶起来,叫醒了,好言安慰,“刺客而已,已全部诛杀,不必害怕。” 这一切都进行的很合理、很应当,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在于那位闷头吃面的年轻公子。 他没有停下来吃面,即便在官兵和刺客打斗得正激烈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来吃面。 等到打完、处理完,他那一碗大概是人间美味的牛rou面也吃完了,连一口汤都没有剩下来。 他很镇静,太镇静了,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和那拨蒙面人毫无干系。 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面,年轻公子惬意的咪起眼睛,自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拭嘴角。 然后,他施施然站起身,向茶舍外走去。 邓合一跃而出,挡在他面前。 “这位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事不同寻常?”邓合虽然满腹疑问,但问话还算客气。 “有。”年轻公子浅笑,“若换在平时,老板应该斟杯温热的茶水过来给我嗽口,不过今天,他怕是没有心情了。” 岂止是没有心情,潘伯现在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 “只是这样?”邓合眼中疑惑更深。 “只是这样。”年轻公子语气笃定。 “那么……”邓合扬眉,神色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阁下每回在遇到刺杀之时,都是这般镇定自若么?阁下有多少回在喊杀声中从从容容吃完一碗面?” 不能证明这人和刺客一定有勾结,但是,他很怪异,实在太怪异了。 “谈不上什么镇定自若。”年轻公子语气恬淡而自然,“只是付过钱了,不吃可惜。” 他形容昳丽,丰姿隽秀,一袭青衣,雅淡出尘,并不显得多么傲慢骄横,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随意亵渎的气度,令人心折。 虽是荒郊野外,风景并不如何优美,可不知怎地,见到他,便令人想到一些很美好的诗句,譬如“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譬如“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高元燿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般美貌,竟然是……男人?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高元燿缓缓问道。 年轻公子沉默片刻,拱手道:“林开。” ☆、第009章 四目相对,“林开”一片坦然,眼眸如山间溪水般清澈见底,明亮澄莹。 高元燿却是双眸如墨染,幽邃冷冽,似深水寒潭,表面波澜不惊安静沉默,却隐藏着暗流和危险。 高元燿冷静的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一名穿着盔甲、相貌斯文的侍卫自怀中拿出卷轴展开,找到安定州部分,大声读道:“林开,年一十六岁,肤白,修长,美仪容,系安定州知州林枫之长公子……” “林开”扬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高元燿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夕阳西下,清风吹来,高元燿宽大的明紫色衣袖在晚风中被吹得蓬了起来,似鹰隼的双翼一般。而他对面的“林开”面露讶异,樱唇微张,如玉容颜中现出几许懵懂,小兽一般迷茫。 邓合看着这样的高元燿和“林开”,忽然生出不妙之感。他俩怎么……一个像老鹰,一个像小白兔啊,小白兔迷迷糊糊的,老鹰目露贪婪和喜爱,仿佛想要伸出指爪将小白兔捉回家!这可不行啊,这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行啊,殿下,林开他虽然风华绝代,可他是男人啊,你……你不能看上一个男人!你二十多岁了,一直不肯纳妃,京中已有流言说你有龙阳断袖的癖好了,你如果真看上一个男人,后果不堪设想! 保护小白兔!保护小白兔!邓合燃起雄心壮志。 保护小白兔就是保护老鹰的名声!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打算慷慨激昂的劝说高元燿放人,“殿下,这人和资料中记载的是相符的,年一十六岁,肤白,修长,美仪容,是林知州的长公子,身份确定无疑,应该放了他!属下愿以性命担保,林大公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高元燿已沉静的伸出手臂,“林大公子,请!” 痛痛快快的放人了。 邓合已经到了嘴边的豪言壮语,只好无奈的咽了回去。 酝酿了半天情绪,斟酌了半天措词,最后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邓合颇为难受。 心里难受,嘴也难受。 “林开”伸出两只纤长手指放入口中,发出一声清亮的呼啸。 “做什么?”邓合出于侍卫的本能,脸色大变,手按到了腰刀的刀柄上,厉声喝道。 “林开”坦坦荡荡,“哪里。我要吃东西,我的马儿也要吃东西的。我在这里吃面,便把马儿放开了,让它在附近吃草。这声呼啸,是召我的马儿回来,驼我回家。” 一匹白色伊犁马奔跑过来,毛色光泽漂亮,体形优美,运步轻快,看上去赏心悦目之极。看似弱不禁风的“林开”伸出纤纤玉手抓住马缰绳,轻轻巧巧的便飞身上了马,手握缰绳,笑的浅淡,“告辞,有缘再会!” 一声呼喝,白色骏马,青衣少年郎,绝尘而去。 “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邓合目送他远去,心中生出羡慕之意。 高元燿凝视远方,如深潭般的双眸起了微澜。 不知不觉,日色将暮。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骑着匹大青驴,带着个童儿,慢悠悠的自良原县城方向过来了。 “匡先生,您回来了。”一名有眼色的军士见到他,忙殷勤迎上去,扶他下了驴。 匡先生笑着交待,“我这驴子,烦你好生喂一喂。”那军士是低等兵士,平时并没有机会和匡先生套近乎,闻言大喜,连连点头,“一定,一定!”颠儿颠儿的拉着驴子,喂它吃草去了。 匡先生进到茶舍之中,向高元燿行过礼,坐下说话。 “先生进城访友,可愉快么?”高元燿问道。 匡先生笑道:“我去得匆忙,并没提前递贴子,老友不在家,只见到他的长子。此儿风姿过人,真是位浊世佳公子。有儿如此,真替老友欣慰欢喜。” 高元燿的一名侍卫不禁在旁插嘴,“这可巧了,浊世佳公子,我们方才也见过一位。”推了推邓合,“老邓,你为难了人家半天,人家可就是淡淡的一句,‘付过钱了,不吃可惜’。”邓合感慨,“是啊,林家大郎的风采,为我生平所仅见。”把方才的事从头至尾说了说。 匡先生脸上现出迷惘之色。 “林家大郎?”他有些糊涂了,“那位公子说,他是林家大郎?” “有什么不对么?”邓合问道。 匡先生挠挠头,“可是,我才从林家回来啊。林知州不在城里,他大儿子接待的我,还一直把我送到了城外,到前一个三岔路口,我们才分的手……” “啊?”邓合顿时呆住了。 匡先生才从林家来,才和林家大公子见面过,那么,方才那位,他……他不可能是真的林大公子! 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 那美少年自称是林开,其实并不是,那么,他实在可疑,或许这场刺杀便是他主使的! “敢刺杀咱们将军,还敢坐在这儿从头看到尾,还一边看,一边吃面!好,好,有胆色!”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如果“林开”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大概会被一人砍上一刀,横尸街头。 “稍安勿燥。”高元燿声音低沉。 “是,殿下!”原来群情激奋的侍卫、军官们俯首听命。 匡先生犹豫了下,“不过,林知州和他的夫人头胎便生了对龙凤胎,粉雕玉琢的一对好孩子,当时真是把我们一众同年羡慕得眼睛都绿了。我今日到林家,对大公子提到他的双胞胎meimei,意思是想见一见,他却说……” “说什么?”邓合神色迫切。 匡先生努力回忆,“他却说……‘舍妹身子不爽快,不便见客’……我便问他,小时候你和你meimei简直一模一样,这长大了,不知令妹容貌如何?他说…………” 邓合等人聚精会神看着匡先生,唯恐露过一个字。 都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之人,宵小之辈也不知见过了多少,今天竟让一个刺客嫌犯在眼皮底下走掉了,丢人啊。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匡先生回忆起来了,猛的一拍大腿,“他说,‘世伯父,您见了我,便如同见到她’!那么,林知州的长女,定是和他的长子一样,清雅俊秀,翩然不群!” 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邓合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大笑道:“我说呢,方才那人也生的太过俊秀了,没有一丝男子气概。敢情他是位姑娘!怪不得呢,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原来他是位姑娘,那么,老鹰既使扑了小白兔也没什么了。 不过,不知怎地,邓合心里头还是很不情愿让老鹰去扑小白兔。 邓合想着心事,众人也都兴高采烈的,竟没人注意到,高元燿一直一动也不动的坐着,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林开是女人,林开是女人…… 林开他,居然是女人。 林昙纵马疾驰到了同福客栈,一阵风似的到了苏师爷面前,“拂衣先生,你可别笑话我,我方才遇到件特别狼狈的事!我就是吃碗面啊,吃碗面的功夫竟遇到一场刺杀!你知道我坐在那儿吃面,身前身后全是厮杀声、周围全是刀光剑影,我是什么感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