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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现在道路难行,消息不通。卫希夷还很坏,她利用了四处都是的水,筑起了长堤蓄水,待水蓄满,往坝上开了个口子。好么,放水淹城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耗不过就放水!

    从未见过如此打法!这是在打仗吗?

    然而无论荆太子有什么样的道理想讲,他被围了,他守军与百姓不断逃往城外却是事实。荆太子横下心来,将自己的积蓄犒赏全军,向卫希夷下了战书——再不打,人就要跑光了。

    站在战车上,荆太子反思自己的一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一生,顺顺当当活了二十几年,直到三年前!不知怎么的,就诸事不顺了起来!似这等守军与庶人叛逃之事,以前是想也不会去想的,因为不可能发生!以他们父子在荆国的人望,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哪里出错了?

    卫希夷却没有像他那样想这么多,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一仗,打完这一仗,才是头疼的开始。一片泽国,如非必要,卫希夷也不想这样。这些,以后都是自己要收拾的烂摊子!

    可是不这样干不行,她必须速战速决。越国新立,根基尚浅,她拖不起!诚实一点地讲,越国兴旺是真,积蓄不如荆国也是真,即便荆国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遭遇了水患。民为国之本,越国人少,需要人口的补充。荆国更有越国没有的优势——越国獠人,不客气地讲,叫做野人,不谙耕织之术,荆国百姓懂。这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卫希夷一点也不想把它打烂。

    拖得久了,即便自己耗得起,对方也要被耗光了,拿到手里来给自己添麻烦么?

    所以,不走正道就不走正道吧,先赢了再说。

    即便这样,也够头疼的了,荆太子这几年,就没有功夫认真治理国家,荆国水灾看起来相当的糟糕。

    拔出佩剑,卫希夷咕哝道:“坏了,没个五年,收拾不出大模样来!”

    卫希夷缺乏俘虏对方首领的习惯,荆太子头破血流,一命呜呼自是在预料之中。这一回,卫希夷没有利用荆太子的死再做什么复杂文章,只是宣示了荆太子已伏诛,与姜先、女莹一道,瓜分了荆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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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荆国分出去的时候,卫希夷的心里隐隐有一种“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在头疼”的轻松感。要累一起累,卫希夷想。

    姜先是很希望能够一起累的,尤其是这个“一起”。他从未怀疑过卫希夷在战场上会输,无论对手是谁。换上了荆太子,更难让人想到一个“赢”字。他已经想好了,荆国在握,则不再是阻碍。治国需得累得功夫,且吞并荆国这样的大事,也是需要向诸侯宣示、向申王告知的。此时正是好时机,他们都自顾不暇,此时无法干预。错过了这个时机,只要己方站稳了脚跟,再想反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再者,离乡五年,又有成果,是不是……得回去正一正名了?陈后办事牢靠,已与女杼、风昊达成了共识,屠维数年来也不见反对。此时不求一名份,更待何时?

    姜先牙根痒痒的,獠人那是一个什么破习俗?!夫妻居然可以随便散的?!常年与他们厮混,习以为常了,那还了得?!可得设法说动希夷,一块儿北上。

    有了!

    姜先灵光一闪——屠维和女杼,有十年没见了吧?卫应都要长成大小伙子了吧?荆国已在掌握之下,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姜先打了无数腹稿,该如何对卫希夷说,又该如何游说屠维等人,样样都想得差不多了,猛然间收到了申王的诏令,让他回去治水!

    瞌睡送来了枕头,姜先开心不已,郑重接待了来使,却从来使的眼睛里看到了躲闪之意。今非昔比,姜先早非当年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向来使套话。有心算无心,来使还道他是昔日少年,冷不防被他关切的模样蒙混了过去,漏了点实话:“唐公不必过于忧心,王重视治水,有心令太子为主,以唐公为辅,凡事有太子担着……”

    很好,姜先心头闪过一丝恼意——几乎要忘记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申王是什么样的人呢?从他当年对付姜先父亲的手段来看,这不是一个凡事只会明火执杖的人,凡有利之事,他都会去做。不过这些年,对姜先好些,更符合他的利益,他才这样做而已。

    治水,已有了经验,又有人填过了坑、铺好了路,多大一份功劳,多好的一项威望,申王若不想染指,便不是申王了。

    【可是,你也老了啊!开始为儿子养望了。】姜先默默地揣测着申王的想法,【唔,对我也不算太坏。不不不,原来如此!太子若是失败了,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你自己上阵败了,就什么都完了。】

    姜先转了许多的念头,对来使却和煦如常:“有劳了,你且休息,待越君回来,我与她商议。”

    来使奇道:“越君能做得了唐公的主吗?”

    姜先笑笑,不答,只命人将他引住宿处,自己愤怒地砸了三张长案,才恢复了平静,正正衣冠,亲迎卫希夷凯旋。

    卫希夷办成一件大事,心情正好,见到他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你怎么来啦?”

    姜先张目四望,卫希夷的身后,随她南下的中山士卒们很好地保留了昔年由卫希夷开创的传统——邀美丽的姑娘们同乘。姜先语带遗憾地道:“你怎么不是骑马来的呢?”

    卫希夷放声大笑,将他拉上了车:“走,回家了!”

    “好!回家了!”无论回去之后有多么棘手的事等着他们商议解决,此时此刻,还是让快乐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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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悉申王相召,且没有召自己,卫希夷也不含糊:“申王此举,倒也没有恶念,只是恶心。”姜先与太子嘉一道治水,申王本意是有夺功之嫌,却也证明申王此时是要动真了,必会支持,是想成事的。

    姜先冷笑道:“谁知道一旦治水有成,会将我如何呢?是我大意了,这些年,他待我算不得差,只是……他有亲子,有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与你同去!”不等姜先开口,卫希夷便主动开口。

    “这个,还是向风师请教一下吧。”姜先自己反而犹豫了,他想邀卫希夷北上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棘手的事情。知道了,便不想卫希夷再劳累了。才拿下荆国,安抚百姓、治理水患都要时间和精力,卫希夷现在得劈成八瓣儿来使。姜先甚至有一种不如将女杼与卫应接到南方来的想法。

    卫希夷道:“是该与老师说一下的。”说便叹气,她手上的人不多不少,紧紧巴巴刚好够用,她要北上了,哪怕只带很少的人走,也会对越国造成压力。再者,她离开了,缺了一个拿主意的人,压力更大。如何安排,是需要与风昊商议的。

    卫希夷不想风昊与屠维一把年纪了,再踏入北方的纠纷,则二人便可代她坐镇南方。她想亲自北上,将母亲和弟弟接到南方来。越地治水有成,比起正泡在水中的中土可安乐多了。祁叔玉若离不开,将他的两个儿子祁昌、祁茂接过来,也是避灾的一个方案。

    这样一个方案,首先遭到了屠维的反对。屠维与妻儿分离得太久了,之前是遇到了女儿,缓解了他的焦虑,女儿又需要他留在这里,且妻儿在北方无恙,他才留了下来。现在女儿也要走?岂非又将他一个人剩在这里了?那是不行的。

    “我也去!”屠维没商量地道,“与你同行,还是我自己去,你自己挑吧。”

    卫希夷一口老血,依稀觉得这话有些耳熟。风昊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你这脾气像谁啦!你也有今天!”

    是了,这话是她自己用来威胁别人的!

    亲父女,不须再争执了,卫希夷将脑袋转向了风昊。

    风昊大方地道:“我留下,先说好了,暂代。”

    卫希夷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了。”

    于是,风昊代掌南方,卫希夷与屠维带兵北上,就这么决定了。

    姜先:……这也太迅速了!我反对的话还没说呢!

    卫希夷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一起,还是分头北上,你选吧。”

    风昊笑得更大声了:“妙妙妙!”

    姜先张张口,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一个方向:“风师,不知有风师可有教我?”

    风昊道:“王后。”

    “哎?”

    “申王的事情,多问问王后吧。”

    姜先犹豫着开口:“家母对国事,知之不深。”

    风昊不甚客气地道:“她已与申王离心。”

    姜先表情一沉,郑重地道:“我明白了。”

    风昊再没有什么嘱咐了,自己的学生,自己放心:“那个使者,别让他溜了。”

    使者便是来召姜先回去的,自然不会溜走,风昊的提醒意在让姜先注意,不要让他往外传递了消息。也是提醒卫希夷,不要顾忌使者的意见,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使者不召,就不北上了?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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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卫希夷便奉屠维北上,同往的除了姜先,除了五年前南下的军士,又带了两千士卒,俨然一支大军。她总能为自己做的事情找到合适的理由——这些都是治过水的,用起来顺手。

    虽然扣下了使者同行,踏出荆国之后,消息还是被送到了申王的案头。尤其步入王畿,快马更是源源不断地飞奔向天邑,申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太叔玉等人,若非情势不妥,女杼早便动身南下了。太叔玉得到消息,急与女杼商议。女杼默想了一下,道:“你去接她吧。”

    “咦?”

    “恐怕,不能善了了。”

    “这——”

    女杼口气严厉地道:“事到如今,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样更好的结局吗?当年,你的父亲……哼!你以为他不想吗?每到这个时候,总是要死很多人的。不要心存侥幸。阿昌阿茂,送到安全的地方,你那个侄子,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送到南面去。此时做事,都要留一线根苗。”

    太叔玉严肃了起来:“是。”

    女杼缓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一次,但愿不要闹得太大呀。你过来。”

    太叔玉略有不明,女杼亲手将一只香囊挂在他的腰间:“带着这个去见他,他不会对你不好的。”

    “哎……”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申王有自己的立场呢。

    ☆、第115章 有情况

    摸摸头发,再摸摸头发,越近天邑,屠维摸头发的频率便越高。数年不见妻儿,屠维的心情十分紧张激动!原本以为可能不在人世的亲人还活着,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人惊喜的呢?这种心情早在见到卫希夷的时候便得到了一次释放,数年之后,又从心灵深处再次翻腾了出来。

    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阿杼变成什么样子了呢?阿应该长成个大小伙子了吧?哎呀,我都变老了,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失望呢?我的腰杆还挺直,对吧?头发还没有白得太多,对吧?

    屠维想一个问题,就摸一下头发,偶尔还挺一挺腰。

    卫希夷观察她爹很久了。凡风昊门下,都有一个特点,不爱钻牛角尖过多思考风花雪月,也不大爱去管人心里的阴暗之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懂。屠维一路表现得这么明显,不留心观察也能发现了。卫希夷自己,也小有激动,五年不见,也不知道母亲和弟弟怎么样了。

    心情轻松愉快的也就是姜先了。明知回到天邑,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复杂难缠的局面,其困难程度比起童年时回天邑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先却一身轻松,他再也不是昔年那个总是惴惴不安,唯恐有人要暗害自己的孩子了。身体随着马蹄声有节奏地摇摆着,姜先心里盘算着一件美事——什么时候成亲呢?

    陈后与女杼达成共识之事,早便传到了越地,其后,姜先传讯唐地,偃槐与容濯便着手准备此事了。尤其是容濯,他早有此心,之前受困于姜先总是办不成这件事情,他跟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如今一朝得偿所愿,容濯干劲十足,前番传信来,已是与偃槐分工,容濯在唐、偃槐率众往天邑,就等姜先与卫希夷归来,将此事办妥了。

    大地一片泥泞,较之童年时期的潮湿,又更甚。间或有晴日,炽热的阳光将地表一层土皮烤得龟裂,龟裂的土皮之下,又是黏乎乎的湿土。偶尔可见瘦骨伶仃的人在旷野中觅食,四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景象。

    姜先看在眼里,却无法让他的心情变得不好。他的心里充满了干劲,既然回来是要治水的,则这样的灾景便不会持续很久了……

    一路上,率队的三人各有心事,他们携带来的士卒却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宿营、造饭、逢山开路、遇水搭船,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人抱怨。走得高兴了,便开始唱起歌儿来。中山来者见家乡越来越见,唱起故乡的歌谣,唐人离家更近,吼得更大声。越人离乡渐远,却不担心,自从追随越君,他们还没倒过霉呢,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也用与前二者截然不同的语言唱起了风味迥异的小调。

    水患之中,人人不安,出现这么一支兴高采烈的队伍,人数众多,步伐有力,整齐划一,是件招人眼的事情。

    歌声远远地飘散开来,落入了行人的耳中,一路飘荡进了王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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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声里带着饱满的斗志,传入耳中,祁叔玉一阵紧张:“这是来了么?”

    老执事第八次回答:“是,斥侯来报,就在不远了。”

    一骑飞来,地上只腾起极薄的一层尘土:“越君在三里外了。”

    此时,以祁叔玉等人的目力,已经能够远远地看到一条黑线缓缓地逼近。线条渐渐变宽,越来越宽,又从一抹宽线,扩出点点楞角突出来,楞角与突出随着距离的变短,显出人、马、车、旗等等诸般模样!

    祁叔玉催促御者:“快!迎上去!”

    御者知道他心急,一抖缰绳,趋车往前,口中取笑道:“几年都等得,还在乎这片刻吗?”祁叔玉御下虽严,待人却又关切周到,御者也为他又添了不闹心的亲人而高兴。口中呼喝着驷马,调子的尾音高高地往上扬,直扬得祁叔玉的情绪也更高了。

    屠维又摸了一回头发,问女儿:“爹这样子,还能看吧?”

    有人比自己紧张,自己便会不那么紧张,卫希夷笑了:“是,我爹是最好的。”

    “别在这个时候淘气!”屠维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这可要紧!”可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殊不知,另一面祁叔玉也是紧张的,他对自己的外貌一贯有着清晰的认识。但是,光有样子好看,又或者再加上有些本事、有些地位,又有什么用呢?女杼才见他的时候,不是也……并不喜欢的么?讨不讨人喜欢,还是要看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