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逗得靖国公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失忆一回,倒是变腼腆了。 说笑了一回,靖国公夫人对天璇和阮氏道:“晨间我向太妃请安时说了你们要过来,太妃道也想你们了,让你们过去坐坐。”靖国公夫人口里的太妃,就是蒋家老祖宗冀太妃,也是靖国公亲母。 阮氏笑道:“阿璇回来了,是该向姑祖母请个安。”冀太妃与阮氏同出一脉,阮氏的父亲是冀太妃嫡亲侄儿。 天璇含笑称是,出发前,阮氏就提醒过她,如无意外她们见过靖国公夫人之后还要去冀王府拜见老太妃和冀王妃。 一行人便起身前往隔壁冀王府,两府相连,遂在墙上打了一道门方便往来。穿过门再行一刻钟绕过一片翠竹林就到了温安院,天璇一入内便见雕有福禄寿图红木长榻上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穿姜黄缠枝莲纹褙子,宝蓝撒花缎面蔽膝马面裙。 在她下首坐着一位体态丰盈的中年美妇,倾髻上插朝阳五凤挂珠钗,端庄雍容。天璇想这该是冀王妃,她记得阮氏特意与她说莫要在王妃面前提及皇室。因为冀王妃除却王妃这重身份,还是当朝晋阳长公主,先帝元后所出。先帝那会儿蒋氏已然兵强马壮,不可小觑,先帝为拉拢安抚蒋氏先是特封异姓王后是下嫁嫡女,且未赐下公主府,而是让晋阳长公主随夫居住在王府。后皇室每况愈下,蒋氏却蒸蒸日上,渐渐的外人再不称公主,而是尊称王妃。 不过冀王妃并未因为主弱臣强而地位不稳,她育有五子一女,长子蒋峥和次子蒋嵘早已独当一面,剩下三个儿子虽未长成但也聪慧伶俐,前程可期,她的地位稳若磐石。 天璇一边不着痕迹打量二人,一边有条不紊的行礼,含笑道:“阿璇给太妃、王妃请安。” “乖,都起来。”老太妃看着在她面前款款行礼的孙女、侄孙女、未来孙媳妇笑得合不拢嘴,脸上都是慈祥的纹路。 冀王妃也含笑叫起。 老太妃笑吟吟的端详未来孙媳妇,十六岁的女孩儿,本就是最鲜嫩的时候,何况还有那般精致昳丽的面庞,眉不描而黛, 颊不粉而白,唇不涂而朱。老太妃暗叹,天姿国色,叫人不饮自醉,难怪她大孙子那样冷硬的都为之倾倒。便是去梁州打仗都不忘派人护送她回来,一走就是半年,可不是想了,正好梁州显乱相,现成的借口。 老太妃拉着天璇的手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外祖母可好?” “已经好了,劳太妃惦记。”天璇柔声回道。 老太妃便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少不得又问了她生病失忆之事,天璇已然习惯,把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老太妃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他都不打紧,你也别着急莫要逼自己,顺其自然即可。” 天璇便点头,道:“让太妃为我挂心了。” 老太妃又询问阮氏朵儿和肚子里的孩子,再是问孙女蒋歆身体,把三个晚辈都问了一遍,问毕,也到了午膳时分,老太妃留她们用饭,众人道谢后留下。 用罢,再陪着老太妃说了会儿,见老太妃露出疲态。靖国公夫人适时告退,老太妃笑道:“到底年纪大了,精神越发不济。” 众人少不得奉承她老人家老当益壮,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冀王妃也和她们一块退出来,她望着天璇笑道:“有空多过来玩,再过两日岚儿就要回来了。” 冀王妃口中的岚儿便是她的独女平襄郡主蒋岚,冀王府的掌上明珠。天璇从谷雨口中得知她,谷雨还说她和蒋岚关系极好。 天璇笑着应了声。 辞别冀王妃,天璇随着靖国公夫人回到国公府,靖国公夫人命人带她们下去午歇。天璇在这里有专门的院子,便是近几年一年到头也住不了三回,靖国公夫人也没舍得撤掉,反正国公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一个院子。阮氏便随着天璇去了平野居小憩。 在陌生的环境里,天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进来时看见的窗户。这个院子的外墙上打了方形,圆形,菱形,宝瓶形等奇形怪状的窗,看似杂乱却透出别样的异趣。她向来喜欢这些古建筑,越想越是睡不着,心痒难耐的天璇翻身坐了起来。 站在假山上的蒋绍远远的望着平野居,‘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为了符合她自己的名字,好好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院,就有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 当年让她在三个院子里选一个,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他让她看完其他两个再做决定,她就一本正经的说第一眼看中的才是最好的。 当年她最喜欢从那个菱形窗往外看,觉得这个窗户望出去的风景最好,为此还潜心学画。不久就画的有模有样,她素来聪慧,只要肯沉下心学,鲜有学不好的。 蒋绍阖了阖眼,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拢,身上的肌rou一寸一寸的绷紧。周遭的虫鸣见渐不可闻,只剩下一种声音回荡在耳畔。 “画的真丑!” “你行你画啊!”她气鼓鼓的瞪着他。 他提起笔就画了一幅,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他有点担心会不会掉出来。 待他画完,她盯着看了半响,哼唧了一声:“不就是比我多学几年嘛,我马上就能画的比你好了。” 蒋绍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他缓缓睁开眼,瞳孔却在瞬间微缩。 站在窗后的天璇怔住了,隔得远又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恍恍惚惚间与梦里那个人重合起来,顿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起来。 “姑娘!”白露轻轻推了推天璇的手。 冷不丁一声,吓了天璇一跳。她转头看着白露,心里有些乱,她想问什么,又想起了远在梁州的蒋峥,当下心中一凉。 不比天璇认不出那人是谁,白露第一眼就认出来,又见天璇面色有异,白露心念电转,面上不显,只做不知,担忧道:“这儿风大,您身体现在还有点虚,咱们回屋吧。” “好。”天璇道了一声,直接旋身离开,再没向后看一眼。 在她身后,蒋绍伸出手,倏尔收紧,复又缓缓松开,垂眼看着空空无一物的掌心,他笑了笑,笑的样子有点怪。 ☆、争艳 三月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这一日未出嫁的妙龄少女会盛装打扮后到郊外游春,水边宴饮。这里的未出嫁指未大婚,遂天璇也可去得。 刘氏思及这几日天璇都在埋头苦读,便让她出去松乏下。天璇对这种在现代早已衰微的节日十分好奇,欣然应允。 当天起来,谷雨就开了箱笼带着好几个人为天璇细细装扮。梳起时下女孩儿最流行的垂鬟分肖髻,余下乌发轻散在胸前,衬得肤如凝脂。画眉点唇,让五官更加生动精致。她本就生得好,打扮过后更是美不胜收。 饶是刘氏见着一袭淡紫色对襟齐腰襦裙的天璇都晃了晃神,天姿国色,当如是:“阿璇合该多打扮打扮。” 天璇抿唇笑了笑。大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让她天天用这么多时间打扮,她舍不得,她宁愿多睡一会儿。 “三姐真漂亮!”沈天珝眼神亮晶晶的,眼睛几乎要黏在天璇身上下不来。 天璇好笑,想揉揉她脑袋,发现小姑娘今天珠钗戴的多不好下手,遂顺应本心摸了摸她的脸蛋,又q又弹,手感果然如想象中那么好,望着她的眼笑盈盈道:“九妹今天也很漂亮。”小姑娘有些圆润,刘氏就让她穿简洁大方的八幅裙,是用八幅同色系轻纱竖向缝合而成,如此显瘦。 沈天珝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脸蛋红红的。 说了会儿闲话,刘氏就带着众人前往静安堂向沈老夫人请安,难得的沈妙娇也在,这还是天璇头回晨间看见她。 显见沈妙娇也是精心打扮过,梳了高髻,露出一段雪颈,肩披粉帛,上着碧蓝窄袖短衫、下著紫色长裙。 刘氏一行人到时,沈妙娇正歪在沈老夫人身上撒娇,笑意融融,扭头见天璇,瞧见着她款款走近,垂曳在地的紫色裙边随着行走轻摆,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当下风云变色,俏脸阴沉。 天璇在她的裙子上收回视线,隐约明白门口小丫鬟纠结的目光怎么回事,顿时啼笑皆非。 刘氏屈膝欲行礼,沈妙娇坐在那儿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刘氏顷刻间收了动作挺直了膝盖,端肃着脸看沈老夫人。 天璇抬眼看过去时,正见沈老夫人眉心一抖。 沈老夫人也没想到小女儿如此,这孩子任性归任性,却不会乱了礼数。瞟一眼天璇,看来是又怄上气了。同样是紫色长裙,娇娇被天璇衬得黯淡无光,可这屋里头哪个姑娘不是成了她的绿叶,这种气哪里生的完。沈老夫人叹了一回,拍了拍她的背提醒。 沈妙娇磨了磨后槽牙,起身避开。 刘氏这才带着儿女行礼,沈妙娇又阴沉沉的向刘氏见礼,再是天旋等见过这位小姑姑。 厮见毕,略略说了两句客套话,沈老夫人便道:“在水边玩的时候当心些,玩好了早些回来。” 今日要出门的除了天璇、沈天珝,便是沈妙娇,大姑娘沈茗尚在‘病’中,二姑娘沈天瑜未归家,四姑娘沈天珠前几日伤了下巴,羞于见人,五姑娘沈天璎病弱,六姑娘随着父母在任上,七姑娘早夭,二房庶出的八姑娘也病了,嫡姐不能去,她哪里敢一个人去。剩下的姑娘则是年纪太小。 三人中,沈妙娇辈分高,该她出面应话,然她还在怄气,遂天璇出声道:“我们省得,祖母放心。” 沈老夫人瞥一眼把情绪全部写在脸上的女儿,心里暗暗一叹,对天璇道:“那你们去吧。” 天璇和沈天珝便行礼告退,又发现沈妙娇无动于衷的站在那儿。 沈老夫人心头诧异,唤了一声:“娇娇?” “去什么去,我不去了。”沈妙娇瞪一眼天璇一跺脚扭头就跑了出去。 天璇:“……”这脾气也是醉醉的。她忍不住去看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的脸色一言难尽,天璇默默低了头,被亲生女儿撅了面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气也气不得,不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熊孩子背后少不了一个熊家长。 最后前往湘湖的只有天璇姐妹俩,姐妹俩丁点不受影响开开心心的上了马车。 湘湖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桃花灼灼。一直都是世家贵族举办上巳节之地,由几大世家轮流主办,逢节便派人把守住各个路口,防止闲杂人等混入。 天璇到时,湖边已经来了不少人,华服锦衣环佩叮当,鼓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盛世景象!若非白壁和她说过蒋峥出征梁州,又与她说了不少蒋峥的丰功伟绩,天璇完全不敢相信时下正逢乱世。 来之前她以为就是个大型春游来着,来之后她觉得这分明是一场盛宴。 天璇走了没几步就有络绎不绝的人上来打招呼,天璇一个都不认得!所幸她因病失忆的消息在上层圈子里不胫而走,倒也无人当面诧异。天璇在沈天珝和谷雨的提醒下倒也把人认了一圈,没出什么岔子。 走到帷幔隔离出的休息地时,天璇已经口干了,接过碧螺春一口喝了干净。沈天珝也好不到哪去,天璇示意谷雨也喝点茶解渴。 谷雨道谢后才用了。 缓过气来后,天璇对沈天珝道:“你出去玩吧。”过来打招呼的几个小姑娘一直冲沈天珝打眼色,她想应该是她的小伙伴了。 沈天珝摇头,郑重其事道:“三姐都不认得人,我要陪着三姐。” 天璇笑:“我这不是认得差不多了,再有不认识的,谷雨也会介绍,你还怕我被人欺负了不成。” 沈天珝回想沈天珠的惨状,觉得她姐就是失忆了,倒霉的也依旧是别人,就不那么坚定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哪有不爱玩闹的。天璇又劝了几句,小姑娘方犹犹豫豫的走了。 天璇略坐了会儿,觉此情此景干坐着委实暴殄天物,遂起身道:“咱们也到处走走看看吧。”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吧,方不辜负这一方美景。 甫踏出帷幔,便见远处一熟悉的身影,天璇定睛一看,忍俊不禁,不正是气呼呼说不出门的沈妙娇,不过衣裳却不是方才那一身了。 天璇摇头失笑,径自往另一边走。 走了没几步又见一面似芙蓉的少女迎面而来,谷雨小声提醒:“孙姑娘,与大姑娘交好。” 闻言,天璇便心里有数了。 “沈三姑娘好。”孙英梅满面笑容的开口,她内穿一件石榴红的齐胸孺裙,外罩鹅黄色轻纱,一痕雪脯半遮不露,娇俏中带着妖娆。 天璇亦是与她问好。对于这样的装束天璇已经见怪不怪,家里沈妙娇就喜欢这么打扮,不过没她这般大胆。这阵子她看书,很是读到诸如“胸前如雪脸如花” “长留白雪占胸前” “粉胸半掩疑晴雪”的诗句,她又悄悄翻了些书,和离改嫁,不只在民间屡见不鲜,就是高门大户里也不是很忌讳,她便明白时下民风甚是开放。 孙英梅左右一看:“茗jiejie风寒还没好吗?” 天璇道:“大姐还在病里。” 孙英梅秀眉轻蹙,不无忧虑:“前两天我去府上找茗jiejie,听说她病了,也没见着她人,现下还病着,莫不是病的很重?” “并不重,只是病去如抽丝须得仔细调养一阵。”天璇睁眼说瞎话,环境造就人,这才几天她就练就了这门功夫,天璇不得不佩服自己。 孙英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天璇笑了笑不说话。 “沈姑娘忘了事,怕是不记得湘湖风景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下。”孙英梅热情道。 天璇笑盈盈道:“湘湖这么美,我怎么会忘呢,我正想静静走一遍,说不得能多想起一些往事,孙姑娘的好意我在此心领了。大好日子,孙姑娘自去玩吧,不必理我。”这姑娘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让她不是很喜。 孙英梅笑容滞了滞,那抹不自然转瞬即逝,又扬起笑脸:“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望你早日康复。” 天璇含笑道:“借你吉言。”说罢对她一颔首,带着人离开。 孙英梅望着被簇拥在中央的天璇,有些丧气的踩了踩草地。原以为她失忆了能趁机和她交好,哪想还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