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皇儿怎么看?”李衍秋问。 蔡闫答道:“元人如同洪水一般,随时可能越过长城,围追堵截,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想来浔水,姚侯的兵到了,元人便退了,改天攻打昌城,军队又要往昌城去,何时能有了局?” 众人沉默,蔡闫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又说:“今年年初,原本有机会与元订盟,如今错失了良机,不订盟,就得打了,除双方会战之外,别无办法。” 李衍秋笑了起来,说:“不错。” 谢宥说:“入冬之时,实在不利于我方出兵战斗,无论如何,须得拖过今岁。” 元人打了又来,打了又来,简直阴魂不散,越过长城以后,不是犯辽,就是犯陈,若不组织一场大规模的会战,简直永无宁日。 在这点上,各方利益俱保持了一致,但什么时候打、如何打,仍是个未知数。 “与耶律宗真约定。”蔡闫说,“让他在玉璧关沿线陈兵,朝元人施加压迫。再请姚侯派兵北上,支援河北郡。元人如果攻城,与他们一战就是。元人若在浔水处扎营越冬,便预备下来年两国协力,合剿元军。务必来一场正面决战,争取至少三年的喘息之机。” 李衍秋考虑片刻,未有回答,蔡闫又说:“根据朝中信使所报,王山、武独居然不在邺城,这等危急时间,究竟是去了何处?” 牧旷达答道:“目前尚不清楚。” 蔡闫阴沉着脸,陈茂说:“一郡太守,擅离职位,年轻人终究是不稳重。” 牧旷达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领,七夕一战,足可见武独与王山配合的效果,倒是不必担心。只是这群元人如狼似虎,怎么应对,还请陛下示下。” 牧旷达望向李衍秋,知道如何抉择,俱系于帝君一人之身,现在的五万大军已远远超过了武独与王山的能力范围,接下来是赌一把,还是调兵支援,全看李衍秋的意思了。 “传诏予姚复。”李衍秋说,“让他发兵支援河北。”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平原上四处俱是风滚草,一片荒凉。 邺城四周的炭窑冒起灰烟,荒野中,还有不少人在放火烧地,预备开春时种田。 段岭与武独上了位于太守府后头,邺城西面的高山,天空中一片灰蒙蒙的。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段岭问。 “出来逛逛。”武独答道,并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袱。这处距离太守府并不远,一条小路从府后穿出,通往种满青松的山腰,山腰上垒着半人高的石墙,又有木板隔开。 木板之间,则是雾气氤氲的温泉。 段岭多日未曾洗澡,又是落水又是长途跋涉的,不由得心花怒放。武独正要与段岭温存一会儿,段岭却忙不迭地宽衣解带,进了温泉池里。 武独一脸无奈,只得脱了衣服,与他一同进池里去。 段岭甫一入水便“啊”的一声,叫道:“好烫!” 武独抱住段岭的腰,分开两脚,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以免池底太滑摔倒。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段岭感觉温泉被清理得很干净。 “邺城古来就有温泉。”武独答道,“前任太守修缮了下,倒是会享受。” 多日以来的疲惫哪怕睡了一天一夜,仍未完全消散,这么泡进池中,一身疲劳登时一洗而空。 黄昏时,乌云之下透出火红的夕阳,照耀着山林之间,段岭洗过澡,懒洋洋地躺在武独怀中。 武独选了处浅池,池水泡着他们赤裸的身躯,武独的胸膛、有力的背脊被泡得发红,健壮的肌肤沐在水中发亮。 “躺上来一点。”武独低声在段岭耳畔说,继而从背后以双手扳开段岭的腿。 段岭索性起来,转过身,跨坐在武独腰间,低头注视他的双眼。 这次是他采取了主动,武独想抱他,却被他按住了两手。 段岭专注地看着武独,慢慢坐了下去,武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温泉水随着段岭的起伏而微微荡漾。 夕阳沉下,留下一抹最后的淡紫色光,照耀在段岭的肩背上。和风吹来,乌云渐渐地散了,池中倒映着夜空里的天河。武独躺在池中,眼眸里是天际隐约出现的繁星,繁星之下,是段岭英俊清秀的脸庞。 武独转而抱着段岭,让他靠在池边,以灼热的唇吻住他,再俯在他身上,进入至最深处,抱着不动,在他耳畔小声说话。 段岭的眼里漾着泪花,抚摸武独脖颈,低声回答,与他交缠。 及至许久后,两人都头晕目眩,武独才把段岭抱出来,擦干身躯。 山风吹来,段岭裹上棉袍,与武独牵着手走下来。 “在想什么?”武独脸上带着红晕。 “我甚至有点不想回去了。”段岭与武独十指相扣,低声说,“这地方虽然一片荒凉,却也很美。” 武独答道:“回了东宫,便将碍眼的全部扫出去,留我一个就是了。” 段岭笑了起来,两人回到太守府时,正是掌灯时分,府中将菜单送到段岭面前。 “你坐吧。”段岭示意武独坐到主位上去。 “我去和郑彦喝酒。”武独答道。 段岭知道武独的意思,他要与耶律宗真见面,还有拔都,但郑彦是不能参与的,武独便去陪他吃晚饭,以免有怠慢。 “也行。”段岭想了想,点头。 反正已回了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准备上酒菜。”段岭朝孙廷说,“各位辛苦了,待会儿上完酒菜,便让客人的侍卫在院外守着,你们在中院外头等,有什么动静,随时告知校尉将军就是。” 孙廷点头,等了一会儿,耶律宗真先来,朝段岭点了点头。 “泡温泉去了?”耶律宗真说。 段岭笑道:“你怎么知道?” 耶律宗真答道:“午后正想与你对下话,免得说错,他们说你往后山去了。” 段岭说:“你想去随时也可去,拔都这边……倒也无所谓,也算半个自己人了。” 段岭特别叮嘱过武独,虽是元人,却不可恶待了拔都,郎俊侠亦是同理。于是武独只让拔都住在府中,让述律端与几名侍卫看着,将他暂时软禁。 府中下人正在上菜时,述律端将拔都带了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到门外去守着。上过菜后,述律端将厅门一关,背着手,守在门外。 他的话极少,且隔着门都能嗅出这忠诚的味道。 “请坐。”段岭说。 耶律宗真眼中带着笑意,说:“布儿赤金,那天匆匆一面,也好久不见了,聊聊吧。” 拔都瞥两人,被关了好几天,身上仍散发出一股怒气。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客人的位置上坐下。 段岭心想你该洗个澡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洗澡。 “我饿了,先吃吧,两位请。”段岭朝两人举杯,耶律宗真应杯,两人喝了酒,拔都却不动,沉默地看着段岭。 段岭确实饿了,早上只吃了碗面。他放下酒杯后开始撕面饼,蘸卤rou酱,喝羊汤,夹蔬菜,狼吞虎咽。 耶律宗真道:“邺城吃的味道不错。” 段岭说:“来了位精通庖厨的大师,方有点起色,先前府里的菜肴是断然不敢拿出来待客的。” 拔都本以为段岭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两人居然是真的吃饭,当即一腔怒气便消了些,开始吃饭。 “你太小看他了。”耶律宗真朝拔都说,“果然在他身上栽了个跟头。” 段岭说:“从小就是他按着我打,总算被我扳回来一局。若不是他为了救我,也不至于败。拔都,我朝你道歉,是我不好,仗着我俩情谊算计你,但我身不由己,我敬你一杯。” 段岭这话一说,也算是全了拔都的面子。 “我他妈自己找的。”拔都答道,拈着杯,一口饮尽。 段岭笑了起来,耶律宗真也敬拔都,各人把酒喝了。 “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段岭又说。 “送我回去?”拔都话里带着嘲讽的意味。 段岭说:“不然呢?你想怎么样?” 拔都答道:“窝阔台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条件,死心吧。” “不必。”耶律宗真说,“我已让手下星夜兼程,送信给赫连博,届时西凉、陈、辽将联合与你元一战,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在战场上了。” 段岭暗道一声好,耶律宗真果然剽悍。 第167章 殊途 “至于赫连那大舌头?”拔都嗤之以鼻,说,“养马他还行,行军打仗,不是我的对手。” 段岭心想你还说宗真目中无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的狂,输在我手底下两次,现在成了阶下囚,还这么以为。 “你全猜错了。”耶律宗真说,“把你的话都还给你。” 拔都:“……” 段岭忍不住笑了起来,险些被酒呛到。 “你不说点什么?”耶律宗真朝段岭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敢说。”段岭答道,“小时候我就不能喝酒,一喝醉,就容易说出真心话,说了真心话,我就输了。” “谁说真心话谁就输。”耶律宗真说,“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啊。”段岭叹了口气,说,“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人沉默片刻,拔都似乎对辽帝与陈太子这么一唱一和有所触动,说:“你们汉人的酒太少了。” “述律端。”段岭吩咐道,“给他换个酒碗,把酒坛子拿过来。” 述律端换了酒,拔都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走吧。”段岭说,“不要打仗,来日天涯海角,咱们还能当安答,我不想失去你,拔都,我不想有朝一日,拿着刀捅进你的胸膛,或者死在你的刀下。” 拔都喝酒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酒碗里自己双眼的倒影。 “你、赫连、宗真。”段岭说,“我只有你们三个朋友,我不想和你们成为仇人,有时候我总在想……” 段岭叹了口气,喝了口酒,说:“为什么我们总要打来打去的,那天从你营帐里逃回来以后,其实我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其实,我很想你。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咱们小时候去,在那个名堂里,大家没有这么多忧虑,没有这些烦恼,终日开开心心的。” “可时间不等人。”段岭又说,“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爹死了,郎俊侠也背叛了我,名堂里的同学、夫子,都死了,蔡闫想杀我,曾经认识的人不是变了,就是不在了。” 段岭注视着杯中酒,沉声道:“我不想失去你,拔都,我们能不能不要打仗。” “你见过北方吗?”拔都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