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他启唇,呼吸和声音都用力在平稳:“我常惹你生气,有些原因或许知道,有些却不一定能猜透。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配合改正。” 周霁佑心忽然不颤了,沉甸甸的,像随时都要下坠。 她对他不好,从来都不好…… 室内空落落的静,连绵不绝的雨声恍若隔着一层结界,有,等于无。 她缓缓低头:“我饿了,你再不做饭,我要等到几点才能吃上。 语气明显变了,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飞白静看她片刻,迈步前往厨房,“七点就能吃上,你稍微等等。” 你稍微等等,而不是——你等着。 她抬眸看他颀长的背影,那个嘴巴不甜甚至有些笨的少年,成长蜕变的痕迹几乎无处可寻。 很陌生,又很熟悉。 而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很出乎意料,又很理所应当。 一团矛盾的点,理不清,懒得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到这,她起身收拾了一下,然后走去厨房,斜倚在门框。 也不上前帮忙,单纯看热闹。 其实能有什么热闹可看,他连下厨做饭都安静出奇,除了一些避无可避的自然音效,他手里的锅盖不会磕到台面,他使用的铁勺不会敲在碗底。 他往锅里倒油,打开抽油烟机,回头看她,下颌指向砧板上洗过的红辣椒:“待会儿会呛,你出去等。” 周霁佑头轻轻歪靠,戏谑:“你是在命令我?” 沈飞白:“不是。” 她又说:“那你是在求我咯?” 沈飞白:“……” 看他吃瘪,她心里无来由的畅快。 不等他开口,她利落转身,出去了。 她想,她大概对他好不了,不压他一头,痒痒,憋得慌。 三菜一汤,他动作倒快,一小时后,真就按点吃上了。 家常风味,不是第一次吃,以前他不请自来,经常会做。 许久未尝,厨艺似乎又有长进。 她不予置评,难得不挑剔,不贬低,只一心一意专注于填补五脏庙。 餐桌上方的枝形吊灯散着柔柔白光,一室安然。 他看她筷子一会落在这,一会又落在那,问:“为什么今天不评价?” 她一顿,不甚在意:“有什么好评价的,又不是没吃过。” 他看着她:“你之前都会说两句。” “……”她感到不对劲。 眼皮轻轻一掀,随意道:“你想我说什么,我可说不出好话来。” 沈飞白不作声,黑眸明亮,也许是光的折射,眼底似有星光流转。 周霁佑心漏跳一拍,长睫颤动,垂眸夹起一块粘黏在一起的土豆片,收回筷子,放碗里戳了戳,带点儿警告说:“别这么看我。” 他目光不移:“那该怎么看你?” 口吻平淡无奇,神情也诚挚认真,有点像在虚心求教,真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告诉他,他配合改正。 可周霁佑觉得,他故意的,包括前面的主动求评,都在他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算计里。 就像那天,他使用苦rou计,故意吃海鲜。 也许……也许以前还有很多个刻意的瞬间,只是她未能及时察觉。 她微微眯着眼睛,审视他:“沈飞白,你扮猪吃老虎?” 他挑眉,唇角朝上轻抿,像在笑:“你有时候的确像母老虎。” 她被一下堵住,质问:“你这是承认了?” “不是。” 她拖长调“哦”一声,明明白白地表露不相信。 沈飞白阐述观点:“这是一个伪命题,猪只会被老虎吃,扮猪不是很傻。” 避重就轻吗?周霁佑抓重点:“你认为自己很聪明?” 他轻轻摇头:“我不聪明。” 说实话,有点糊涂。她意识到,不知不觉,话题已然跑偏。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他话还未完,下一句在继续:“我如果聪明,就不会等今天等这么久。” “……” 扯平了,又扯平了。在他面前,她一旦处于劣势,心情就会没完没了地烦躁。 很烦,尤其又再次对上他,令她心慌意乱的目光。 “沈飞白!”她威吓,“不准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准再说方才那种话!” 她像一只炸毛的小动物,充满戒备。 沈飞白压下嘴角的苦笑,声音有些涩:“我尽力。” 她知道他误会了,忍耐一秒,还是说:“……我只是不习惯。” 关系转变后,他很快进入角色,而她,也不知是潜意识排斥,还是天生情感反应笨拙。 对比之下,真是糟糕。 等了等,没等到他回应,抬眸,撞上他熠熠生辉的目光,像漩涡,能把她吸进去。 “都叫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他不知道她怎么想,但站在他的思考角度,她脸颊瞬间浮出的两朵淡淡红霞,是否可以表示,她不仅仅只有恼,还有一点点的……羞? 他弯了弯唇:“我尽力。” 三个字,一模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语气。 这一句,周霁佑听出了聊以慰藉的笑意和不加遮掩的宠溺。 耳廓一热。真是,烦死了。 *** 一顿饭吃得风起云涌,几经浮沉。 周霁佑心里憋着一股劲,只等找到机会扳回一局。 饭后,她看电视,他洗碗。 她瞅一眼阳台窗外,夜幕沉黑,雨声细弱,不仔细听,还没有厨房的水声大,估计快停了。 他出来时,她斜斜瞄瞄他,待他走近,将一早准备好的护手霜抛掷过去,“给你这个。” 一道黑影扔来,沈飞白扬臂一抓,接到手看清后,走过去竖立在茶几,“不用。” 周霁佑抬脚搭在茶几边沿,家居服外的一双脚踝又细又白,她拿右脚的脚趾缝夹住护手霜扁平的一端,长腿转啊转,转到他面前,“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 沈飞白看着眼帘底下玲珑秀气的五个脚趾头,白白净净的,指甲盖修剪得整整齐齐。五个脚趾动啊动,像五个颐指气使、并排而立的小将军。 “这样夹着不酸吗?”他顺手取下来。 周霁佑腿还直直地翘着,听言,愣了愣,看他掀开盖子挤出一丢擦手,腿慢慢收回去,搭在另一只脚上。 沈飞白坐布艺沙发另一头,电视机的声音回荡客厅,央视六套,电影频道。 正在播放的电影是迪士尼一部经典动画,他简单地在手上抹几下吸收匀了,安静且诧异地偏眸看她。 她没看电视,在看他。准确地说,是在看他的手。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赞赏:“我有没有说过,你手很好看。” 她眼中笑意流转,他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一秒,手心再一秒,然后将手心对向她,“有这么多茧也叫好看?” 没有他说得夸张,每只手上都只有两个茧罢了,一个厚一点,一个稍薄一点。 他的手的确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瘦而有形。多出四个茧根本不算什么。 她用“你懂什么”的眼神看他,继而转头接着面向电视机,小丑鱼尼莫被渔船捕获后失去踪影,父亲玛林踏上寻子的惊险旅途。 她忽然定住,认真观看了几秒,微凉轻缓地说:“我爸手上也有茧。” 沈飞白静默看着她。 她扯了扯嘴角,扭头:“还记得么,我摸过你的手。” 记得,和她相识以来的每件事都记得。他们下山去镇上,山路难行,他拉她手,她不老实,指腹来回摸他掌心老茧。 那时,他还叫沈飞,奶奶还平平安安活在世上。 他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周霁佑说:“那次,摸你手让我想起我爸,我就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他瞬间从回忆中抽离。难怪。 周霁佑看着他,说:“手伸过来。” 要求提得突然,他寻思着,没照做。 周霁佑盯着他眼睛,催促:“伸过来啊。” 他垂眸看了眼左手掌心,早已忘了何时生出的,两个yingying的茧。不询不问,直接把手伸过去。 周霁佑靠近,捉着他四指的指尖,右手轻轻摩挲那两个茧,再慢慢地与他十指交握。 “就是这种感觉。”掌心相对,硬茧剐蹭皮肤,“我爸牵我手走路,手心的老茧就是这样糙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