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她不是真的有问题想和周霁佑探讨,而是在一种强烈倾诉欲的促发下,希望与人分享脑海中的知识储备,从而获得夸赞和认可。 雷安夫妻不理解,但周霁佑理解,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每当父亲一下班回家,她就用各种方式引他关注,想让他多陪自己说说话。 夫妻二人在厨房做年夜饭,听见女儿在客厅叽叽喳喳没完没了,雷安探头笑:“小佑,可可这丫头只跟你亲。” 雷诺可见缝插针:“老爸,你知道为什么自己挠自己不会痒吗?” 雷安最怕她问东问西考自己,摇头笑笑,回厨房帮忙去了。 雷诺可扫兴沮丧,撇嘴:“姐,还是你最好。” 周霁佑用牙签插一块苹果塞她嘴里,“你爸妈的好,你以后迟早会看到。” 小姑娘眼睛对着她,嘴里沙沙咀嚼,正要说话,周霁佑电话来了。 她走到客厅阳台外接听。 繁华古韵的北京城,灯火生生不息,遥遥望去,明丽的高楼建筑略显朦胧,似是被深重寒气掩盖了霓虹灯的光芒。 周霁佑单手抱臂,问那头:“陪沈老头吃过了?” “还要等一会。” 以她对沈国安的了解,她有点稀奇:“往年不都是六点准时开饭吗?” “爷爷还没消气,需要等等。” 周霁佑心一紧:“他冲你发火了?” 沈飞白沉默片刻,说:“不是我,是……小叔。” chapter 41 沈飞白不习惯称呼沈恪为小叔,中间略有停顿。 他在等,等她会不会往下询问,可她没有。 她心情似乎很好,轻松又愉悦:“诶,沈飞白,你知道为什么自己挠自己不会痒吗?” 话题转得突然,像是刻意避谈沈恪,可偏偏语调自然,寻不出异常。 沈飞白略作思忖,接茬:“因为刺激来自自身,人不会紧张,小脑也就不会自动向大脑发送警告信号,大脑对这种刺激做不出反应。” 他答得不费吹灰之力,周霁佑有些惊讶,拣出雷诺可的其他问题,故意接着考他:“那你说,玩过山车,坐在哪个位置最可怕?” 这回,思考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周霁佑取笑他:“你怎么这么呆。直接说是头、中、尾不就行了,你一定在想,应该如何来解释,其中的物理因素是什么,对不对?”、 他低笑着,悠然附和:“被你看穿了。” 周霁佑语气轻快:“你还真耿直。” 沈宅庭院里的人行道两侧,种植两排层次分明的边斑叶植物和黄杨木。周霁佑那边率先收线,沈飞白未立即折返,而是在原地继续小站片刻。 之所以没回答,是因为过山车令他想起几乎就快被时光掩埋的一件往事。 他和meimei心羽刚被接来沈家的第一个月,恰逢中秋,她从学校宿舍回来,老爷子大概是想让他们能尽快融入城市生活,命令她领他们兄妹出去玩一玩。 那时候她和沈恪最亲,她不愿意,沈恪看老爷子脸色变了,推她上楼换衣服,然后,开车做司机,陪她一起带他们周游南湘。 当时恰好新建了一个大型游乐场,沈恪自行做主,停好车,购买四张门票,拉他们三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进去游玩。 她和沈恪走前面,他和meimei心羽跟在后。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都相隔一堵墙,她的世界他进不去,他的世界她无心理。 沈恪回头,脸上笑容无懈可击:“不用管我们,你们想玩什么就去玩,三小时后门口见。” 我们和你们,分界清晰,轻轻松松打发他们三小时。 她甚至都没看他们,拉了拉沈恪,指不远处的过山车:“敢不敢?” 沈恪轻嗤,不满地屈指,作势要敲她头:“小鬼,能不能别总是小瞧我。” 她机警躲远一步,头一扬:“那走啊。” 自始至终她都未扭头和他说一句话,即便他是她的新同桌,即便两个月前他们还曾有过短暂而和谐的相处。 过山车惊险刺激地在轨道上急速俯冲,他对心羽说:“我们也去。” “哥,我怕。”手臂被拖住,“我想去坐那个。”指着旋转木马对他说。 他陪她去坐旋转木马,他缺乏兴致,在转盘下方等她,眼睛却扭向过山车那边。 太快太高了,看不清哪个是她。 第一次察觉他对她存有特殊的感情就是在那样一个人潮喧闹的时刻。 渴望亲近她,渴望能和她站在同一世界,不希望被她隔绝于世界之外。 *** 尽管记忆触碰的是早已流逝蒸发的过往,但沈飞白依然历历在目。 和她有关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无论是迷茫的、无解的,还是幸运的、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刚林婶还在找你,没想到你一个人跑外面躲清静来了。”身后,沈恪叼一根未燃的烟,散漫地迈下台阶。 沈飞白转身,看见他微低头,单手拢嘴边,躲着风燃着烟,他眉梢轻挑:“找我有事?” “没事,她就是随口问问。”沈恪指缝里夹着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昏黄的庭院灯光下,眸色不明,“飞白,在北京和小佑有联系吗?” 沈飞白察觉他说中别有意味,但具体是什么,无法明辨。顿了一下,他说:“有。” 沈恪笑了笑,丝毫不意外的样子:“是偶尔,还是经常?” 寒冷的空气中不止飘来一缕淡淡的烟味,似乎还溢出一丝琢磨打探的味道。 沈飞白微微垂眼:“经常。” 沈恪吸一口烟,眼睛不经意地眯了一下,轻笑:“她没少给你脸色看吧。” 一来一回,他吐出的每句话都暗藏深意,沈飞白面不改色,略一勾唇:“还好。”继而话锋一转,“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 两人关系向来不咸不淡,沈恪未阻拦,一手抄兜静静吸烟。 等他人走过去了,却忽然又喊住他:“飞白。” 沈飞白脚步顿住,回头。 他背着身,看样子不打算转过来,料峭的冷天,连件大衣也没披,就只穿着里面那套剪裁得体的单薄西装。 “离她远点。”他说。 沈飞白眉间凝出一道纹。 沈恪依然背对他没动,烟雾被风吹出斜斜的轨迹,他微仰头看了看天:“沈家的人,她一个也不想沾,你没戏。” 沈飞白眼帘垂落,望向人行道外的一株大叶黄杨,声线平平,不温不火:“有戏没戏由她说了算。” 说完,拾起步子,背影挺拔地走回别墅。 沈恪轻不可察地哼笑一声,一根烟抽完,他用脚碾熄,从兜里摸出手机拨出去。 彩铃响了几秒,江正弘懒洋洋地应声:“哪阵风把你电话吹来了,给我拜年?” 沈恪顺嘴回:“新年好。” “怎么,心情不好?”两人深交多年,他对沈恪多少有些了解,单听语气就能听出问题。 沈恪呼吸微沉:“老头子又催婚了。” 江正弘无声一秒,笑道:“那就结呗,你一直拖着也不是事儿,以你们家老头多疑的性格,迟早纸包不住火。再说……”他顿了顿,嗓音里含上一丝异常情绪,“你耽误人家一宜多少年了,她心甘情愿地一心为你付出,你心里不刚好也没别人么,和她结婚你还吃了亏不成?” 沈恪揉了揉眉心,语调沉缓,夹杂警告:“我和她的事你不是不清楚。” “清楚,清楚极了。”江正弘阴阳怪气,“互惠互利,各玩儿各。但那都是以前了,她不是早和那个法国男人吹了么,人家现在就喜欢你。你装,她也装,我倒想看看你们两个还能继续装多久。” 沈恪不轻不重地挑破:“正好,我也想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江正弘一懵,好半天说不出话。 沈恪眸色一片晦暗,突然问他:“正弘,你尝过嫉妒吗?” 江正弘一句脏话梗喉咙里:我他妈嫉妒你。 沈恪自嘲地扬了扬唇角,冰冷哼笑:“真有趣,我现在正嫉妒一个以前从未看上眼的人。” 周霁佑和雷家三口团团圆圆地吃过年夜饭,按照往年惯例,晚上是要留宿的。 雷诺可房间是高低床,周霁佑接过杨芸抱来的被褥铺床时,桌上手机震了震。 她点开看,一串熟悉的号码发来一句话: 【不管因为什么,我希望你回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周霁佑垂眸看着这一行字,面无表情。 雷诺可已经脱了鞋子爬上床,她手扶上面的栏杆,探脖往下看,好奇问:“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10086发来的欠费短信。”她无一丝犹豫,按了删除。 雷诺可惊叫:“春节还这么敬业。” 周霁佑笑笑,一带而过:“你洗漱了么就爬床。” “洗了啊,牙都刷好了,你闻闻,清不清新呀。”小脑袋凑过来哈气。 周霁佑被她逗笑,捏她鼻子:“睡吧。” *** 考研班的课程于研究生考试前就已结束,画室的工作又因为春节而暂停,周霁佑一不用走亲,二不用访友,接下来两天,清闲自在得有些不习惯。 但好在每年都如此,给自己找点事做就会很快熬过去。 年初三一大早,她被一个陌生电话吵醒,意识朦胧,隐忍不发:“喂。” “想不想回老家看看?”她声音微冷,周启扬却一团和气。 周霁佑恍惚一阵儿,嘴里轻念:“什么老家?” 经此一句,周启扬终于意识到扰了她清梦,自报家门:“是我,周启扬。” 她一下清醒,拥被坐起身,“你刚说什么老家?” “抚顺,咱俩爷爷生活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