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盛极一时的家族，也终于像过往的那些权势世家一样走向衰落。 在完成这一切后，回归王城半年的希明，也将与老教皇告别，奔赴贫瘠的帝国边境。 “你不能这样一直逃避，希明。”安斯艾尔严肃地望着他最悉心栽培的学生。 可这一次，希明却没有避开导师的注视，他坦然地望着老教皇，语气平稳地回应:“不是逃避。我有我一定去做的事，这是我对她的誓言，也是，我必须替代她偿还的债。” 安斯艾尔沉默了一会，随后叹了口气，神情却复杂，有欣慰，也有沉重——希明是坚韧的，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但他的个性却再次产生了偏离，有种将要回到17岁之前的沉默阴郁。 “那么，希望你早日归来吧，你知道，我能见到你的次数不多了。”安斯艾尔从雕刻着天使与羽翼的王座上站起来。 “请不要这样说，女神会眷顾您的。”希明微微低头，看着走过他身边的老教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高大强壮的养父已经变成一个佝偻的老人，他必须低着头，才能看清楚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 “女神无须眷顾我，她就在我们的身边。”安斯艾尔微笑，回头看着他，“陪我这老父亲走一走吧，这样安静的午后也不多了。” 希明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金碧辉煌的中心圣殿，而在离开那象征着权利巅峰的地方后，他们仿佛也褪去了身上的金光，变成了一对普通的父子。 午后阳光温暖地倾洒在中心圣殿的后花园里，五颜六色的鲜花安静地与飞舞的小精灵嬉戏，路过的神职人员纷纷与他们打招呼。 安斯艾尔在喷水池前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希明，笑着说:“还记得这里吗？你刚回王城的那一天，和阿尔法在这里打了一架。” “那时你才刚到我的腰间，而现在却比我高了一个头还要多，时间过得真快啊。” 希明侧头看了看这洁净的喷水池，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刚回王城的时候才十岁，是个异常倔强的年纪，他忘了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跟阿尔法在这里恶狠狠地打了一架。 是的，打架。他从前其实不算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战争前线回来的战争孤儿，多少都有点好狠斗勇，他也并不例外。 但是，王城帝都的繁华，还有中心圣殿的祥和安宁，渐渐抚平了他心中的戾气，但圣光却无法让一个见惯了残酷战争场面的孩子相信它，直到17岁那年，他遇见了她。 那美好得仿佛幻觉的邂逅，终于让他坚信那是圣光让他们相遇。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的成长令我感到欣慰。”当年的事，老教皇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但他聪明地没有提那个令养子伤心的名字。 “我很高兴在接到女神的召唤之前，能培养出这样一位继承人，我想，我可以放心的把光明教廷的未来交给你。” 老教皇的话令希明诧异地抬起了头，虽然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导师的直白仍然让他感到了压力。 “……我不一定是最适合的人选。”希明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阿尔法或许更能压制皇室，而维奇也很有冲劲……”虽然莎莉曾经告诉他，阿尔法私自出售圣光卷轴，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这未尝不是阿尔法懂得变通的一面。 “阿尔法并不适合，而维奇……他太年轻了。”老教皇摇了摇头，“不要推卸一个信徒该承担的责任，希明，你应该明白:世界上仍有圣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而我们的责任，在于净化那些黑暗的角落。只有这样，像莎莉·罗格那样遭遇的人才会越来越少，你也并不想看到悲剧重演，不是吗？” 他提到了他心中的隐痛，希明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快！快把他送到高级医疗室！”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花园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和凌乱快速的脚步声，他们同时向外看去，只见几名医务人员用架子抬着一位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路过，那位中年农夫浑身都是血，一动也不动。 “发生了什么事？”安斯艾尔开口了，他转头看向希明，“去看看吧。” 在医务人员短暂的停顿中，希明快步地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希明用手护住了他的颈部，温暖的金色圣光闪起，中年农夫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一些。 “城南有魔兽突袭，他受了很重的伤。感谢圣光，你今天在这儿。”医护人员脸上的焦急总算缓解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希明。 “安全区域怎么会有魔兽？”安斯艾尔走到他们身边，他看了看你身上的农夫，开口，“只有他在场吗？”按理说，普通民众对上魔兽是绝对不可能生还的，这倒是个例外。 “还有他的孩子。”医务人员恭敬地回答，“他的小女儿在场，为了保护他的孩子，他就像最强大的勇士那样战斗，几乎和魔兽同归于尽。” 她说完，朝安斯艾尔微微弯了弯腰，然后匆匆地带着稳定下来的伤患走了。 “……不可思议。”希明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一定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安斯艾尔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的力量并不在于你的战斗力，甚至也并不在于圣光。” “它存在于你的心中。你的心有多强大，就能发挥出多强的力量——甚至加倍的力量。” “而这，是王者必备的素质。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地明白这个道理。” 安斯艾尔说完，转身将要离开:“好了，你应该启程了，别忘了到落日峡谷看看。” “那里有什么吗？”希明困惑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师的背影。 安斯艾尔转回头看他:“你以为封印是绝对的吗？莎莉·罗格掌握着恶魔之王的力量，她会坠入漩涡，难说不是因为恶魔之王的恶意。如果恶魔之王恢复了全部力量，那将会是光明教廷的灾难。”所以他们必须时刻紧盯传送门。 “……您是说，她有可能还活着？！”希明呼吸一紧，紧张地望着安斯艾尔。 “就算她还活着，你想要穿越过空间之门，到恶魔的世界去找她吗？”安斯艾尔冷静地看着他，“对于恶魔而言，圣骑士也算美味又显眼的点心。” 希明紧紧抿了抿唇，然后开口:“这是属于骑士的忠诚。” “那我很遗憾，穿越空间之门的秘典只有历代教皇可以翻阅。”安斯艾尔说，“而且，在那种规模的空间裂隙面前，恶魔之王也不一定有办法横插一手，就算他带走了你心爱的姑娘，她也早就被抽干力量，葬身恶魔界了。” 希明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过去一年了呀，只不过……始终还有不甘心，还是不敢去想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王城，奔赴前线。有一些事，如果不是他沉浸在悲伤里，他早该去做了。 希明带着小安妮的灵魂一路北上，抵达了南北边境的中立森林。在这边境的落日之城，再也没有那个一身光辉的圣骑士，只是多了一位平凡的冒险者，一个站在大街上随便扔块砖头就能砸到三个的力量型战士。 “快吃吧……一会就要出发了。”希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透明的小瓶子，悄悄地将圣光的力量传递进去，而小瓶子里，安妮的灵魂贪婪地汲取着那温暖的力量，而她的灵魂颜色也渐渐变淡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笼罩着她的黑暗迷雾，已经渐渐地散开了。 希明虽然不是教皇，没有女神亲自赐予的神之力，但他拥有的圣光之力确实比平常人要厚重许多，而安妮是莎莉唯一留给他的、她最放心不下的牵挂，他又怎么能看着她消散呢？ 在这一年的日夜相处里，即便是安妮的灵魂处于厚重的黑暗迷雾之中，却也渐渐地习惯了希明的气息，习惯了被他那厚重的温度包裹与保护，甚至偶尔还会表现出对他的亲昵依赖。 望着在瓶子里打滚、疑似撒娇的小灵魂，希明冷淡紧绷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他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 如果……如果莎莉没走，这个正在撒娇的小姑娘，也算是他的meimei了。 希明望着安妮模糊的面孔，眼前却是莎莉温柔的微笑。 “加尔德！该出发了，你在发什么呆？”不远处传来一个粗矿的男声，希明听到他的声音后，立刻将小瓶子贴身放好，朝他们走了过去。 “喂，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怪力战士，性格上也挺奇怪的？”费滋用手肘撞了撞一边的同伴，说，“你看，他看起来也比咱们强壮不了多少，那一身的蛮力，比那个一身肌rou、两个人宽的角斗士‘屠夫’还要可怕，而且我听说他赚钱挺拼命的，怎么就过得这么落魄呢？” 虽然加尔德看上去落魄，但确实很有实力，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他吸入自己的冒险小队了。 “听说他未婚妻死前欠了别人很多钱，所以……” 随着希明的靠近，这些议论声也纷纷地变小了。 “这次的任务是特级魔兽的晶核，有人花了大价钱订购，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长得像熊一样强壮的队长对他的队员们喊道。 这个冒险小队，是某个大型冒险团的精锐小队之一，平常主要负责一些重要的悬赏任务——比如这次特级魔兽的晶核，虽然大部分的金币都落入冒险团的囊中，但剩下的也足够他们享受一段时间了。 原本这个报酬超高的任务是轮不到他们接的，但是因为加尔德异常出色的作战能力，他们小队最近的成绩实在太好了，团长对他们的期望很大。 想到这，队长盖尔不禁多看了一眼希明。 希明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骑士宽剑。 “放心吧！有加尔德在呢。”队里唯一的女孩儿热情地抱紧希明的胳膊，壮观的胸部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健壮的手臂。 在其他队友嫉妒的目光中，希明冷静地抽回了手，就像没看到百丽儿火热的目光和暗示，说:“我们该出发了。” 容貌俊美的男人到哪里都是受女人欢迎的，尤其是边境的女佣兵们，豪气起来简直可怕，但可惜，希明就像瞎了一样看不到那些送上来的“波涛汹涌”和如花似玉。 如果不是知道他在为他故去的未婚妻还债，落日城的男人们都不敢在他面前光膀子脱裤子了——毕竟他的力气实在很大，战斗力也可怕，要是他什么时候起了歹念，一般男人也只能含泪屈辱就范了。 这次的任务很快就结束了，在分到属于他的那份金币后，希明只为自己留了几枚金币当生活费，其他的都分成几份，按照那些遇难士兵的家人住址邮寄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希明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正思考着要不要去佣兵工会多接一些任务，还没等他思考完毕，被他贴身收藏的小瓶子忽然颤动了起来。 “嗯？”他一愣，取出小瓶子一看，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只见安妮的灵魂自己用力推撞掉了瓶塞，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飞了出来！ “安妮？！”希明的心“咯噔”一下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归天国吗？不……回归天国不该是这样的，难道附近出现了新的亡灵法师，在吸取附近亡魂的力量吗？这是唯一可以解释这种现象的理由！ 该死的……到底是谁？！ 希明伸出手想要抓住安妮，但空气中却忽然划出一道锐利的风刃割伤了他的手。 锐利的危机令他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就在这空档，宁静的傍晚忽然刮起了狂风，将安妮的灵魂卷向了远方。 “呜~呜~！”将要被卷离希明身边时，安妮剧烈地挣扎着，呜咽着向他求助。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希明几乎是下意识就反应了过来，他咬紧牙关，朝安妮被卷走的方向飞快地追了上去！ 这是莎莉唯一留给他的，是她的亲meimei，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她平安地送往天国，而不是再次坠入不幸中！ 虚空 “回去吧！空间裂隙已经为你们打开。”莎罗琳娜站在漂浮的小岛上望着莎莉——和她身边那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姑娘。 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十分不解，却懂事地依赖着jiejie，什么也没有问。 莎莉再一次朝她深深鞠躬，而当她将要踏出空间裂隙时，脚步却犹豫了。 “看起来，你还有问题想要问我。”莎罗琳娜微笑。 “希明……他会成为下一位教皇阁下吗？”莎莉转过头，脸上的神情和寻常的少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再也没有了往常的坚定和严肃。 在爱情面前，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彷徨的初心者。 莎罗琳娜静默了一会，随后又笑了笑，回答:“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或是他的能力，不是吗？” 她说完，摇了摇头，说:“走吧，别再问我这些事了，我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爱情顾问。” 莎罗琳娜挥了挥手，虚空的风将她们卷起，送出了危机四伏的空间裂隙随后，这裂隙飞快地闭合了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落日城和落日峡谷的距离并不算远，希明追到落日峡谷，也只用了不到3天的时间，而当他站在落日峡谷中时，却再也感觉不到安妮灵魂的气息，无论他如何追踪寻找，都无法找到哪怕一丝丝异样。 希明紧紧抿着唇，就在这时，峡谷的守卫发现了他，他们惊喜地朝他跑过来，七嘴八舌地跟他报告了这几天峡谷的异常。 “希明阁下！您绝对无法想象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简直太可怕了！空间裂隙发生了暴动，幸好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它就再次重归于平静。” “我……”其中一个守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说，“我好像看到了……莎莉小姐。”虽然神职人员不惧怕任何鬼魂，但那种情形下猛然间看到，却也让人不得不心里发毛。 听到莎莉的名字，希明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安妮的灵魂，莎莉的幻影，空间裂隙的暴动…… 希明抓紧了那守卫的衣领，紧紧盯着他:“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是、是的！”守卫被他吓了一跳，却仍然强撑着回答，“我曾经见过她几次，不会记错的。” 这里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安妮的灵魂会被吸引到这里，而守卫却说看到了莎莉？空间裂隙又为什么会暴动？ 希明阴沉着脸，在漩涡封印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象。为什么守卫会看到莎莉？是她在召唤安妮吗？她是无法安息，还是…… 后一种可能性，希明几乎连想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