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节
安宁知道这孟沈氏的到来是在七月二十的时候。 红枣过来,是找安宁多要一些冰块的。 平时安宁送给他们的冰块已经够用了,因此红枣难得开口讨要,不免好奇道:“从前面五天开始,怎么需要的冰块变多了?” 红枣跟在周慧身边好几年,同周慧主仆情深,与安宁也十分熟络,自然不会隐瞒安宁,“还不是那二姑太太,整日说怕热,以长辈的名义,要走了不少的冰块,姑娘和姑爷都不够使用。” 安宁听到周慧被欺负,眸光便冷了几分,“我看还是让慧姐儿回家中住,也省了那点冰块。” 这冰的成本低,周家每个月给周慧送的那些冰,成本加起来都没一两银子呢。纯粹是孟沈氏这种倚老卖老的做法十分让人厌恶。 红枣却轻轻笑了笑,说道:“姑娘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将这些冰按照制冰厂的价格写在账上,等着敲她一笔呢。” 安宁见红枣胸有成足的样子,这才放心了几分,不过她也叮嘱红枣,实在不行,就来找她。 红枣十分干脆地点头,抬了一车的冰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了。 等她回到沈宅后,便看见孟烟儿倚着门口,一身青衣,风轻轻一吹,衣裙飘飘,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风流姿态。孟沈氏虽然性格难缠,但好歹出品自基因不错的沈家,连带着孟烟儿也有几分的姿色。 红枣见了她,不咸不淡说道:“见过表姑娘。” 这表姑娘的称呼还是孟烟儿强烈要求的,按照她的说法是,她已经同蒋家和离,还是称呼她为表姑娘的好。红枣每次听到这称呼,都在心中吐槽: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自称是姑娘。 孟烟儿捏着手绢,细声细气道:“我娘一到夏天便惧热,常常中暑,幸亏有表弟妹在,不然可就受苦了。” 红枣平静道:“姑太太是长辈,这是应该的。” 孟烟儿语带哽咽:“对比一下,我真是太不孝了,总是给我娘添麻烦。我若是有表弟妹一半的能干,那就不会让我娘这样cao心了。” 红枣却烦死她这种作派,这孟烟儿平时最喜欢做的就是红眼眶。每次她一红眼眶,孟沈氏便觉得有人欺负她女儿,开始找茬,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下人,连带着周慧也吃了挂落。而这孟烟儿每次都等她娘发作完,才会开始说原因。孟沈氏最多也就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带过。 红枣直接说道:“表姑娘若是有对我们有什么不满便直说,您这一哭,等下姑太太又以为是我们对您不敬。” 其他的丫鬟护卫都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深有同感。 孟烟儿心想自己可是好心在门口等这群下人,谁知道他们不但不领情,还来说她不是,心中有些不愉,脸上又条件反射地挂上了泪眼。 “烟儿,谁欺负你了?”孟沈氏此时恰好杀到,身后站在周慧。 孟沈氏一边心疼地看着女儿,严厉的眼神就往红枣他们那边扫了过来,“你们几个丫鬟,我一不在,你们就对烟儿不敬吗?她可是正经的主子,是谁纵得你们?” 她说完,便往神态平静的周慧望去。肯定是这女的做的。她当初就说了,这周家小家小户的,哪里配得起以行,偏偏她那弟媳,看不上烟儿,反而看上了这周慧。如今周慧是沈家少奶奶,有以行这样才貌双全的好丈夫,而她闺女却遇人不淑,落得和离下场,两相对比之下,孟沈氏对周慧就更加看不上眼了,总想找茬一下。 周慧淡淡道:“你们刚刚对表姑娘做了什么?” 红枣等人皆跪下,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明明是姑太太弄哭表姑娘的。” “胡说!我怎么可能弄哭烟儿,你这丫鬟当着我的面还敢弄鬼。”孟沈氏怒道。 红枣说道:“表姑娘刚刚说她想起姑太太,想到自己一直以为给姑太太添麻烦,这才哭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作证,“表姑娘也说她希望能有少奶奶一半的能干呢。” “表姑娘是客人,我们哪敢对她做什么。” 孟沈氏有些尴尬,又拉着女儿的手,“你这孩子,就是爱胡思乱想。你是娘的女儿,添点麻烦娘也愿意。” 她只字不提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这些人发火的事情,周慧只是说道:“姑姑我们还是进屋准备吃饭吧,等以行回来,便可以开席了。” 孟烟儿的眼中有一道光闪过,又垂下眼睑,安安静静地听她娘说话。 等到沈以行从国子监回来以后,四人都坐上了餐桌。 孟沈氏最爱大鱼大rou,即使在夏天的时候,鸡鸭鱼rou也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东西。加上周慧所带来的厨师有周家厨娘五分的火候,煎炒烧煮样样精通,孟沈氏过来京城后,最满意的不仅是有使不完的冰块,还有一点就是这伙食。 她心中还想:早知道在这里如此惬意,她在开春的时候就该带着女儿过来了。等都坐好,准备开饭后,一道道菜便端了上来。孟沈氏还道:“你上回让人做的那胭脂鹅脯,我瞧着味道十分不错,明天还可以再做上一道。” 话应刚落,便发现今天的桌上居然全都是素菜,一道荤的都没有,虽然厨房素菜做的也好吃,但架不住孟沈氏无rou不欢啊。 她碗筷直接就摔了下来,一脸怒色:“怎么一道rou菜都没有?这还让我吃饭不?以行家的,你明知道我只吃rou菜的!” 孟烟儿有些委屈说道:“可见是我们两个在这里碍人眼了。”说罢,还不忘往沈以行看了一眼。 周慧也十分委屈说道:“实在是家里送来的银子已经花完了,账面上银钱不够,只能委屈姑姑和表姐了。” 沈以行早被妻子通过气,很配合地问道:“我们来到京城后,家里不是每个月都会给一百两开销吗?怎么就不够了?” 孟沈氏也道:“就是,就算是扣除掉月钱,每个月还有八十两银子用呢,这些银子难道还不够买点rou吗?你究竟是怎么持家的?果真是小户出身,教养不好。不像我们沈家,我家烟儿这才是大户姑娘的气派……” 她还没说完,沈以行的筷子放在桌上,发出噔的一声,沈以行神色冷淡,“出嫁从夫,姑姑现在是孟家,不是沈家。我娘子的奶奶是四品诰命,她姑姑是县君,孟家却只是白身。难道在姑姑眼中,只有侯门才算大户人家吗?” “姑姑这话在咱们家中说,我们还可以当做戏言,若是让周家听到……” 孟沈氏顿时心虚,她只将周慧还当农女看,但是忘记了这筹。沈以行又直白地点出她所嫁的孟家只是白身,同周家一比,更是比成了尘埃。她面上不由挂不住。 周慧轻声道:“我的教养姑姑卫先生原先是太后宫里的姑姑,姑姑指责我倒是没问题,我倒是可以忍受。但您攀附到太后娘娘身上,我就无法置若罔闻了,不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对太后娘娘不敬呢。” 她清凌凌的目光直接看向孟沈氏,她原本就打算趁着今天发难,打消孟沈氏这位不着调的姑姑的气焰,不然这人还真当她好欺负。 孟沈氏还真不知道这一出,顿时被吓得不敢说什么,她哪里敢说太后娘娘的坏话,又不是活腻了。 孟烟儿连忙给她娘描补一二,“我娘只是热晕头了,所以才说了些胡话。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你们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天地君亲师,我们可不敢为了长辈而忘记尊卑。” 孟烟儿咬了咬唇,不知道要怎么再接话,只是拿着一双泪眼看沈以行。 周慧继续道:“我知道姑姑刚刚只是气恼家长银钱用的快,家里每一笔的记账我都让人写在了上面。红枣,将账本拿过来。” 孟沈氏顿时又提了精神,她不敢再说周慧的教养,却想看着周慧是不是偷偷吞了银子,不然怎么会花的如此快。 只是当账本摊开后,她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京城的沈家人少,只是一面纸就将这个月的账目记载得清清楚楚的。最上面最大的一笔开销更是写得明明白白。正是孟沈氏和孟烟儿所花的冰价钱。孟沈氏用冰的时候十分大手大脚,一盆不够,常常要两盆,连服侍她的丫鬟也有一盆。她不愿委屈女儿,孟烟儿也是一样的待遇。 冰用的多了,价格自然就多了。单单孟沈氏和孟烟儿这段时日,所用的冰块就花掉了四十两银子,加上孟沈氏又非要吃大鱼大rou。准确来说,这八十两的用度有一半多是因为这两人的缘故。 上面每一条账目条理分明,刺红了孟沈氏的脸。她呐呐道:“不是说这冰是你娘家送来的吗?”怎么还要钱?而且这么贵! 沈以行淡淡道:“周家送了几次冰,我便对他们说以后冰块直接用买的,我们堂堂沈家总不能一直占慧儿娘家的便宜。若是传出去的话,沈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周慧道:“以行让我们买的时候,按照制冰厂的价格来算,制冰厂,生意红火,每年制冰又有限量。如果从那边买的话,至少也得提前排队两个时辰。” 孟烟儿脱口而出,“表弟妹的嫁妆不是很丰厚吗?”她和她娘才来住几天,她就不会拿出点嫁妆来招待吗?她可是听说了,这周慧的嫁妆,至少价值五万两。不像她,当时出嫁都未必有三千两的嫁妆。 周慧轻笑一声,“我们周家小门小户,哪里比得过表姐家。我也对相公说过,可以拿我庄子里的出息来贴补一二,但相公不愿意。” 她这话依旧不卑不亢,孟沈氏却觉得自己的脸被她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沈以行冷冷地看着孟烟儿,“沈家不至于沦落到要媳妇拿出嫁妆贴补一二。” 孟烟儿被他冰冷的视线看得浑身一颤,脸涨得通红。 这账本一拿出来,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因为这母女两花太多,太奢侈才会这样。更重要的是,这两人来得太突然,几天前写信后,就直接来了,颇有不请自来的味道。宣州沈家那边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自然没有多给小两口开销。就算给了,也没想到这母女两仗着辈分,还想奢侈一把吧。 孟沈氏也没想到,周慧看似性子软弱,对她们有求必应,谁知道人家胸有沟壑,一项项早就算好账了。 周慧语气不急不缓,也不带任何一丝指责的情绪,像是简单地描述,“这个月账面上只有剩下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我们得支撑剩下十天,所以只能委屈姑姑同我们一起吃素菜了。” 委屈吗?没rou菜吃,对孟沈氏肯定是天大的委屈。但这所谓的委屈却是她自找的,她当时要冰的时候可爽快了,周慧只是略一皱眉,委婉表示冰块太多不好,孟沈氏就立刻抓着这口喷了回去,说她不孝敬长辈云云。 如今周慧的意思很明显,想要用冰块消解暑气,就别吃rou菜了。 一时之间,餐桌上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安静之中。孟烟儿也不敢再说什么,孟沈氏胸口堵得难受。今天这事传出去,便成为了她不顾自己的侄子侄媳,倚老卖老,欺负他们。 沈以行让底下的人换了一双筷子,然后继续夹菜吃晚餐。他和周慧本身都是口味淡的那种,加上大热天也不喜欢油腻的rou菜,难得吃一顿全素倒是倍感可口,夫妻两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周慧看着孟沈氏母女的脸色,心中也十分解气,就着她们两个的表情下饭,她也能多喝一碗汤啊。 至于孟沈氏和孟烟儿就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了,只是随意扒拉几口饭菜。 等吃过饭,又喝茶漱口以后,周慧吩咐人将这个月剩余的银子和账本一起拿来,放在孟沈氏面前,说道:“姑姑之前一直说我年纪轻,想要帮我管家,我这个月管家也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只能拜托姑姑了。还请姑姑疼我们一回,帮我们一把。” 这可是孟沈氏之前一直想拿到手的,那么就交给她。她倒是想看看,只剩下这么一点银子,她要如何管家。 孟沈氏脸色僵了僵,讪笑道:“你这孩子,我只是说笑而已。你是这个家的少奶奶,自然应该由你管家。” 沈以行道:“慧儿是将姑姑当做长辈,才会信了姑姑的话。姑姑下回还是少开这种玩笑的号。” 周慧将这些东西往孟沈氏面前推了过去,微微一笑,“这些银子我实在不懂该如何管,表姐也说姑姑管家是一把的好手,想来肯定可以好好教导我一番,给我做一个榜样。” 她话都说到这里了,孟沈氏若是不接,自己之前夸的海口,反而是在吹牛。但是就这点银子,剩余还有十天时间呢,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孟烟儿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是一个好几回。等她娘将管家的职位抓到手,到时候她再接过也就简单很多,她连忙拿了过来,说道:“我们母女两也不好在这里白吃白喝,既然弟妹你都这样说了,少不得我们两个辛苦一回了。” 十两银子要过十天还不容易!她还在娘家的时候,她和娘一个月都用不到五两银子呢。等嫁去蒋家以后,因为她嫁给幺子的缘故,管家也轮不到她,所以孟烟儿对这些还真不太清楚,只是以她在娘家时候的标准来计算。 孟沈氏看见女儿这样子,差点吐血。但女儿都已经这样说了,她哪里还能再拒绝,只能僵着脸应和了几句。 等母女两一起回到房间以后,她忍不住说道:“你这孩子,真当管家是什么好差事吗?”她之前对周慧那样说,不过是故意挤兑她,又觉得她年轻气盛,肯定不会真把管家权交给她。 孟烟儿却道:“若没有管家权,哪里能站稳位置呢。” 孟沈氏道:“我们只是来做客,你这孩子怎么打起了别的算盘?”听她女儿刚刚的意思,竟是想要长长久久地住下来。孟沈氏心中十分清楚,她来住一两个月肯定没什么问题,但若是一直住着,那等于就是赖着沈家了,名声上也不好听。 孟烟儿眼眶瞬间就盈满了泪珠,“娘你当初就不该将我嫁给那人。”那蒋学文贪花好色,整日流连花楼。刚嫁过去的时候还好,没等多久便固态萌发。孟烟儿一开始还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拢着他,结果那蒋学文反而说她那家世能嫁到他们蒋家已经是祖上烧香了,居然还敢不贤惠,之后更是不肯近她的身。蒋家的下人又都是看碟子下菜的势利眼,见她失宠,稍微得用的都敢作践她,对她阳奉阴违。她才会一气之下,设计那孟学文得了脏病,还以此作为要挟,成功和离。 同她形成鲜明对比,周慧丈夫出众,婆母温和,出嫁的大姑又同她关系好,日子简直是浸在蜜水之中。再回想起她娘曾经想过要将她和表弟凑成一对,孟烟儿更是觉得这些原本都该属于她的,周慧现在的风光日子都是抢了她的幸福。 孟烟儿越想越委屈,“若是娘你当初将我嫁给表弟的话……” 孟沈氏又不能对女儿说,当时弟媳妇根本就拒绝了她这提议。对女儿她还是一番慈母胸怀,当初只说两人不合适。她看着泪眼朦胧的女儿,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歇了你那念头,你如今是和离之身,以行同那周慧又新婚燕尔,感情甚笃,你们两个没有希望的。” 孟烟儿不服气道:“若是论感情的话,我和表弟还是青梅竹马呢。” 孟沈氏本来就头疼女儿越过她,接过管家的事情,又见女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心头火烧得越发炙热,“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当以行的妾室不成?你外祖父根本就不会同意。” “只要表弟休了那周慧,不就可以了?” 孟沈氏气结,“好端端的,要怎么休了人家?”即使不甘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周慧的家世比烟儿好,人家家里还有个县君姑姑在呢。 孟烟儿道:“她嫁来沈家半年多,连个消息都没有,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哪里配得上表弟?”说罢,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若是表弟的话,看在亲戚情分上,还会好好待我。不然以我这和离之身,还能嫁给别人吗?娘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我孤苦伶仃过一生吗?” 她语气悲戚,眼泪落在孟沈氏的手上,让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孟沈氏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难过,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倾向了女儿这里。是啊,若是女儿能够嫁给以行的话,那就不用担心她下半辈子了。 她握住女儿的手,说道:“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一时之间,她都忘记要同女儿说管家的事情了。 母女两在窃窃私语的同时,却不知道她们这番谋划早被捅到周慧那边去了。 …… 对于这位总是喜欢给自己添堵的姑姑,周慧自然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珍珠在同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她那时候听到那两人的盘算,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踹门的冲动,姑娘知道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