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咱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项允沣见她沉默不语,又补了一句。 项瑶有些被说动,最后还是点头依了他,约了时辰明个去三叔那儿捞人。 看着项允沣从原路返回,项瑶定定站了窗子前,弯月高挂,银辉笼着庭院,衬得项瑶面庞愈发清透,神色悠远,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然谪仙心里念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庸俗之物。 五千两……项瑶禁不住眉眼弯弯,她眼下缺的就是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让人冒充蔺王身边心腹,又在京中散布蔺王纳妾谣言,靠的就是银子,怕是那人怎么都想不到这幕后之人会是自己罢。 这一世,她依然是毒妇,但却想要个好名声,倒霉的只有旁人了。 ☆、第18章 郡主 长安街,龙凤茶楼,临街的二楼雅座,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窗边,穿着深紫色的华贵锦衣,历尽沧桑的双眸沉稳而冷静,端起茶盅撇了撇茶盖子,目光落在了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都不记得上回和你坐下来喝茶是什么时候了,这些年除了受封进京,一年都见不了你几面,内人一直惦记着你。” 男子唇角牵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弘璟也甚是挂念,李夫人身子可好?” “好着呢,吼起我来中气十足,一点不输当年跟着我南征北战的劲头。”忠义侯虽然嘴上嫌着,可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亏她跟了长公主那么长一阵儿,愣是没学来半点温——” 似是想到什么,倏地止住了话头。宋弘璟微垂眼眸,低低笑着道了句,李夫人是性情中人。” 忠义侯看着沉默寡言的清俊男子,心底不由地叹了口气,宋弘璟幼时父母逝世,被今上所怜养在宫里,又特赐袭爵,本该是个天生的富贵闲人,却在十三四的年纪非要去西域吃沙子,说什么继承父亲遗志,护卫家国。虎父无犬子,虽是少年将军却也不敢叫人小瞧,屡立战功,声名赫赫,确是有他父亲当年的影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担心…… 功高震主,当年的悲剧重演。长公主随宋将军身死前托付他们夫妇二人,又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步宋将军后尘。 “如今南疆太平,有你一手□□出的虎将驻守,你不必非要回去。” 宋弘璟视线落在窗子外,长安街熙攘繁华的景象映入眼底,一辆马车倏然出现,车身上印有项府标志,悠悠荡荡停在了茶楼前,宋弘璟眉梢一挑,转回了视线。 “不回去了。” 忠义侯原还想再劝两句,没想到这一回他这般痛快应了,怔愣一瞬随即面上带了喜色,“不回去好,留在京里也有个照应,内人替你物色了不少姑娘,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你都二十好几,该成个家了。” “恐怕要辜负夫人好意了。”宋弘璟眼睫微微向上翘起,出言婉拒。 “弘璟是有意中人了?”忠义侯从他的神色里觉出一二,忍不住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识得?” 外头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伴着小二的招呼,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只说带你出来,干嘛非拉着我上茶楼!” “好meimei行行好,你不在不行啊……”男子求饶的声音似乎是拉扯着进了隔壁的屋子。 宋弘璟拧眉,眼底起了几分深思。 正对着门的忠义侯瞥见外头路过的,同样皱起眉头,不禁摇头,“项老太傅那么研学正直怎么出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后辈,跟着隔壁程家那小子不学好,像个什么样子。” “城中首富程擎那二儿子?”宋弘璟的声音倏然低了下去。 忠义侯正诧异他怎么知道,就见人影一闪,对面的位置已然空了。“……” 隔壁雅座,项瑶失语地看着一室鲜花,视线缓缓挪向雅座主人,看着后者痴汉般的模样,勉力维持住脸上温和笑意,暗里冲不远的项允沣飞眼刀子。 项允沣的视线始终不敢与她相对,挂着谄媚笑意推了推桌上的点心,“瑶儿尝尝,都是你爱吃的,呵呵呵。” “项姑娘有什么喜欢吃的,若这里没有,我着小厮买去。”程万金凝着她,笑得一脸傻气。 “……程公子客气。”项瑶颇不自在地稍稍退开了些身子,正想脱身,突然听到门口嘭的一声,门板拍在墙上的重响。 “……” “……” “……” 屋子里的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程万金登时恢复了二世祖张扬跋扈的气势,指着来人怒喝道,“哪个不识相的敢闯小爷的地盘!信不信小爷削了你!” 项允沣看着门口面带寒色的人,脑子里灵光一现,立马拽了拽程万金,免得他被拍扁了都不知得罪哪路大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宋将军,一人对铁骑营还能全身而退,人削你跟削萝卜似的。” 独独项瑶还在怔神,没缓过来似的。 “走错。”来人镇定撂下俩字。 “……”程万金听了来人身份,嚣张气焰弱了几分,又怕在心上人跟前丢了面儿,努力抻了抻腰板,“走错就走错呗,把把把门带带上。” 项允沣斜了一眼过去,啧,真怂。 宋弘璟闻言反而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项瑶面前。项瑶的目光下意识凝向他的脸,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细的打磨过,硬挺的英气,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似有不虞。 “……”她应该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罢? “上回说要答谢,我想到了。”宋弘璟突然出声道。 “唔。”项瑶反应迟缓地想到了城外那一夜,自己好像确实那么说了,只是那人当时没提。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罢。”宋弘璟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跟我走。” 项瑶一顿,看了眼屋子里另外俩人,果断起身跟着宋弘璟离开。等出了龙凤茶楼,迎面暖风吹拂,项瑶面上莫名浮起一丝热意。 “将军想要项瑶如何报答?”项瑶同宋弘璟比肩,只到了他的肩头,微微仰头就看到这人如玉凿般的侧脸,诡异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与方才不同的情绪来,貌似心情好了些?是错觉……罢? 宋弘璟闻言倏然停了下脚步,方才只顾把人带离开未想仔细,这会儿被问及一时有些答不上,然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依旧是淡然神色,沉吟片刻后低低道“听闻姑娘字画尽得太傅真传,赠我一幅如何?” 字画……并非在项瑶的预料之中,却也能做,便点头应了。正好前面就是八宝斋,项瑶这趟出来用的就是买画纸砚台的借口,不便空手而回,站在八宝斋门口同宋弘璟分了道儿,道是稍后差人送到将军府。 八宝斋是长安街众多商铺中最打眼的一家,也最有名气。墙边博古架,摆放着竹木雕刻,牙雕,佛像,白玉鼻烟壶之类的小件儿,正对着门的墙中间一张独版面大画案,厚重古朴,表面花纹流动多姿,上面放着文房四宝,笔筒臂搁,案角一尊宣德炉里香烟缭绕。 甫一进门,伙计就迎上前来招呼,项瑶心里一边估摸着时辰,一边在伙计的引领下到了搁着砚台的地儿,一排过去,项瑶一眼就看中了最右边的。 “姑娘好眼光,这是小店最新进的琉璃盒松花石如意纹砚,拢共也就这么一块。” “给我包起来罢。”项瑶越看越是中意,直接道。 “好咧。” “慢着——” 与伙计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略微拔高了的女声,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立在项瑶身后不远,朱红绣裙在一堆略显沉闷色调的字画里,成了一抹刺眼的旖丽。 “这块砚台我要了,她出多少,我出双倍。”女子翠眉轻挑,唇角噙着高傲开口道。 伙计正要包装的手一顿,脸上有些尴尬,“这……这位姑娘已经买下了。” “我家郡主不是说了这砚台她要了么,郡主看中意的,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还不包起来。”女子身后的小丫鬟抬着下巴,同主子如出一辙的傲慢神色,冲伙计道。 女子颔首,目光瞥过项瑶,那一丝轻蔑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项瑶闻言好气又好笑,这对主仆感觉都听不懂人话似的,看着就怪难缠的,淡淡瞟过一眼后见伙计打包好,径直从他手里拿过,连一点余光都未给,带着云雀出了八宝斋。 “你……你给我站住!”那位郡主撩着裙摆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大声喝道。 项瑶压根不作搭理,迎面碰见前来寻人的项允沣,后者诧异的看着这一幕,问了句这谁啊? “缺根弦的,回去了。” “噢。”项允沣跟着项瑶走,回头还看了一眼,长那么好可惜了。 和安郡主被兄妹俩气得直打颤,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的女子能入弘璟哥哥的眼,弘璟哥哥还对她笑,思及方才远远瞥见的一幕,和安郡主的指甲快嵌入rou里都不自察,一脸阴云。 ☆、第19章 请帖 夏日觉短,天刚微亮,项瑶便醒了,恍惚间忆起当初侍候顾玄晔更衣上朝的光景,垂眸敛了暗色,几年下来养成的习惯,非一时就能改过来的。 流萤见她醒来,上前侍候洗漱,后者还在发呆,一双略带着雾气朦胧的乌眸,尚还有七八分慵懒的空茫,盯着流萤有一会儿才又清醒了几分,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坐了起来。 净过面后,流萤拿着桃木梳仔细替项瑶挽发,发丝落在手心滑溜的触感令她颇是爱不释手,帮项瑶梳的发髻愈显精致繁琐,若不是项瑶见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拦了下,恐怕就什么好看的都往上招呼了。 云雀此时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见着这一幕弯了弯嘴角,比起前些时候的苍白憔悴,这会儿的项瑶脸色红润光泽,一袭烟云粉蝶裙更是衬得皮肤莹白如玉,让人移不开视线。 项瑶闻着桌上食物散出的香气确是有些饿了,坐到桌旁,捏起一块玫瑰蒸糕,糯米外皮上嵌着点点桃红,轻咬一口,里头尚且温热的玫瑰花酱流了出来,项瑶抿了一口吸掉香甜可口的汁儿,配着枣仁莲子粥慢里斯条地用起来。 “本该还有一碗燕窝盏的,让老夫人身边的春杏端去了童姨娘的香荷苑,道是童姨娘两月余的身子,先前受了惊要进补,便拿走了小姐的份额。”云雀将在厨房遇到的如实说道,语气里杂了一丝愤懑。 项瑶用到七八分饱搁了勺子,听了她的话未见不虞,反倒浅浅笑了起来。流萤看得摸不着头脑,要说童姨娘冲撞夫人该是被赶出府去的,结果因着有了身孕只简单罚了禁闭饶过,小姐怎么还笑呢? “小姐,童姨娘有了身孕只怕会更变本加厉,夫人……”流萤不无担心道。 “有?那也得看她生不生的出来。”项瑶嗤笑一声,勾在她唇畔的浅笑,含着再明显不过的嘲弄意味。 流萤闻言骇了一跳,只当主子是要痛下杀手,咬唇犹豫片刻,傻愣愣地问道,“小姐要奴婢去买红花么?” “……咳咳。”正用茶的项瑶被这呆萌丫头呛着,一时回不了话。 云雀点了点她脑袋,“真不知你成日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小姐是那种人么,别误了意思。” 项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闻言哑然,心道自己上辈子确是那样的人,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流萤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着嘴不置信道,“你是说童姨娘那肚子是假——” 云雀连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她这也是猜想,怕流萤没个心眼就往外捅,赶紧道,“没根没据的你这么瞎嚷嚷不是给小姐招惹是非么,把那话给我憋肚子里头,一个字儿都不许往外蹦。” 流萤亦是知错,捂着嘴说不了话,忙不迭地点头。 项瑶好笑地扫了她二人一眼,从始自终都只会为她考虑的云雀,还有跟着云雀愈发‘自己人’的流萤,心中熨帖。 倒是云雀不知想到了什么,见流萤老实松开手,同项瑶禀告道,“自童姨娘说有了之后,老爷只去过一回,其他时候都在夫人苑儿,补汤一顿不落下,依奴婢看在老爷心里还是夫人最重要。” 言语里也有几分宽慰的意思,若是真的,也动摇不了夫人的地位。 项瑶想到过去浅云苑时瞧见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父亲对母亲的紧张都能把人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大抵也是因为这样,她总觉得成亲后的日子也该是如此,思绪到了这里倏然一顿,未再深想下去。 至于童姨娘那肚子……这般‘巧合’她自是不信,老夫人现下有多宠,日后下场就该有多惨,她母亲的那笔帐留着慢慢算。 “成了,这事儿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小丫头cao心,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忙自个儿的去。”项瑶拿了桌上的春山文集看,一翻开书页,就瞅见了里头夹着的鎏金镂空书签,底下坠着个小巧精致的透明琉璃球儿,里面隐约可见一朵盛放的白色花朵。 传闻长在极寒之地的月石花,在盛放时采下,放入琉璃球里用特殊药剂封存便能永久不败,带着还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项瑶捏着坠子,想到赠书签的主人,眼中困惑,当真是如他所说单纯的礼尚往来? “这签子可真好看!” 蓦然响起的女声惊扰了项瑶的思绪,猛地回神发现项筠站在跟前,正不掩兴趣地盯着她手里的签子瞧,项瑶敛眸,在她开口前合拢了书页,不意外地瞧见她要张口说什么,却因着她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 项瑶抬眸才发现项筠身旁还跟着几名婆子,手里各捧着东西,见项瑶看过来,马上道,“这是老夫人命老奴给各位小姐准备的去宫里的衣裳首饰,大小姐您先看着选选。” 宫里……项瑶想起前些日zigong里来的帖子,皇后旨意办琳琅宴,邀京中芳龄合适的世家姑娘入宫赴宴,项瑶记得就是在琳琅宴项青妤入了太后的眼,为三皇子做媒,说成了这门亲事。所谓的琳琅宴说白了就是给几位皇子选妃,上一世她情系顾玄晔,一心想要讨好皇后,紧张之下反而弄巧成拙,惹了笑话,丢了小姐颜面,仔细想来,若说没有这些人的故意为之,自己怕不会那么惨罢。 大红描金海棠妆匣儿,里头金玉珠宝琳琅满目,样样都是好东西。项瑶掠过视线,暗忖老夫人这回倒是下了血本儿。 “瑶jiejie样貌京城里无出一二,戴什么都好看!”项筠不掩真心地夸赞了道,目光在一套红翡滴珠首饰上流连,露出十分想要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