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双方已是撕破了脸面,安锦堂更是不肯退缩,他对嘉元郡主拱了拱手,说道:“还望郡主见谅,今日一行,下官必要见到蒋大人!” 安锦堂语气坚决,嘉元郡主冷冷看着他,轻蔑的说道:“不过是个靠着女人裙带攀到高位上的黄口小儿,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喝,当年你祖父在蒋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呢!” 她的语音刚落,安锦堂脸上就涨成绛紫色,当年,安家祖父不惑之年考中进士,主考官正是蒋中明,安家祖父便时常以蒋中明门生自居,在朝中钻营数年之后,安家又与蒋家结成姻亲,原先的门生,辈份一跃成为平辈,谁想天意弄人,嫁入蒋家的安氏妇道,趁着沈拙离家外出,竟与靖文皇帝暗中苟合,还弄了一出偷龙转凤的戏码,自此,安家平步青云,靖文皇帝想借此打压蒋家,于是一再的抬举安家,那安家只当能与蒋家抗衡,原先的师生关系彻底决裂。 对于安家而言,最不想提起之事,就是安爷曾拜在蒋家门下,偏偏嘉元郡主当众打脸,那安锦堂脸带愠色,说道:“本官是有正当差事在身,谁要是敢阻拦,就是对当今皇上不敬, 若是再冥顽不灵,就莫怪本官不客气了!” 嘉元郡主丝毫不惧,她虽是坐在软轿里,气势却比安锦常更加威严,她对着有旺喝道:“有歹人强行进府作恶,传我的说下去,甚么也不必顾忌,给我往死里打!” “是!”周围的下人齐声听命! 在这一触即发之时,忽然从屋里传来茶碗被砸碎的声音,虽是隔着几重院墙,这道响声却份外清晰,顾三娘心头一颤,不知里面发生甚么事情。 这时,有道人影从里面跑了出来,顾三娘定睛一看,原是小叶子,她喘着粗气,对着顾三娘说道:“娘,爷爷被吵醒了,你快去看看罢。” 对面的安锦堂眼神微寒,那顾三娘看到小叶子,瞬间就心领神会,她语带责备的说道:“不是叫你好生看着爷爷么!” 说话之时,顾三娘丢下众人,拉着小叶子的手进到正院里面,一直到了隐蔽的地方,顾三娘方才停下来,她严厉的盯着小叶子,低喝道:“谁让你进爷爷屋子里去的!” 小叶子被唬到了,眼圈儿一红,她道:“我看他们快要打起来了,心里害怕,就悄悄躲到屋里。” 顾三娘板着脸,又问:“你看到甚么了?” 小叶子偷偷看着顾三娘,随后擦了擦眼泪,小声说道:“棺材。” 顾三娘心里一紧,她咬着嘴唇,狠狠的瞪着小叶子,她说:“你就在这里守着,哪里也不许去,等这事过了我再找你!” 说完,她又转身往外走去,短短的几步路,她脑子转了又转,跨出院门口,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落在顾三娘身上,顾三娘暗自呼出一口气,她来到嘉元郡主的软轿旁边,先瞟了一眼安锦堂,又道:“郡主,老爷说了,请安大人进去!” 嘉元郡主抬眼朝顾三娘看去,半晌,说道:“自己病歪歪的还要惦记朝务,你去回话,就说要他保重身子,就是天塌下来了,也不许他来cao心。” 顾三娘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再有嘉元郡主一唱一和,果真把安锦堂唬住了,便是他带来的那些下人,也一起望着他,等着他的指示。 嘉元郡主却没给安锦堂犹豫思索的时机,她横了有旺一眼,说道:“楞着做甚么,还不把这些人赶走?” 顾三娘连忙劝道:“郡主,安大人是朝廷命官,咱们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请走就算了。” 嘉元郡主怒道:“你对他倒是客气,你再看他呢,目中无人,以下犯上,这口恶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吉昌公主很识眼色,她说道:“郡主,依我来看,人家无礼,咱们不能学着无礼,不如奏明到皇上面前,请他来判定是非。” 就连有旺也跟着说道:“奴才已打发人请来京兆府尹,讨回公道是理所当然,只是老爷还在静养,奴才的愚见,还是不要吵到老爷才是。” ☆、第105章 此刻的安锦堂骑虎难下,他到来之前,认定蒋中明已是重病而亡,如今这人竟还好好的活着人世,他不禁又开始疑心这是蒋中明设下的诡计,好引他上当,以此借机拉安家下马,想到这里,安锦堂后背冷汗涔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嘉元郡主见安锦堂还立着那里,气得冲着有旺和顾三娘等人说道:“还不快看看,你们给人家留了脸面,可人家呢,却是给脸不要脸,快去拿我的牌子来,我这就进宫面见皇帝,顺便问问安家那个女人,这就是她□□出来的好侄儿!” 院门口的上百号人全都噤若寒蝉,这话也就嘉元郡主胆敢宣之于口,那安锦堂更是犹如芒刺在背,安氏发家的起因,京城之中无人不知,他若是再激怒了这个嘉元郡主,还不知她会说出甚么胡言乱语。 有旺看着安锦堂,躬身对他打了一个千儿,说道:“安大人,您还是请回罢,我家老爷病着,就是惦记着朝务,那也是有心无力呀。” 有现成的台阶,安锦堂自是借坡下驴,他定了定心神,朝着蒋府的女眷们扫了一眼,朗声说道:“本官此次乃是为了公务而来,蒋大人今日既是不便见客,那只得再择他日,到时还望诸位莫要无故阻拦。”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嘉元郡主不耐烦的打断,她对着有旺的喝道:“还不快赶人,等着我亲自动手么!” 有旺小跑着上前,引着安锦堂这一群人出府,直到他们的踪影消失不见,顾三娘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嘉元郡主同样如此,安家派来的是个毛头小子,这才被她唬住了,但凡是个经验老道的,还不一定能蒙混过关。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嘉元郡主发话,众人都缄口不语,过了许久,嘉元郡主心情平复下来,她沉声说道:“抬我进屋。” 顾三娘抬眼望着她,招手叫来正院的两个心腹,那二人抬着嘉元郡主的软轿进了院门,顾三娘看到吉昌公主和孙氏还立在原地,她想了一想,便道:“你们也进来罢。” 吉昌公主和孙氏互视一眼,便随着顾三娘一同跨进院里。 内院无人,她们一语不发,当三娘推开正居的大门,吉昌公主和孙氏赫然看到安放在堂屋正中的棺材,她二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震惊的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嘉元郡主两手用力抓紧软轿的扶手,她双眼发直,脸上神情僵硬,似乎想要把眼前的棺材看穿。 “开棺,扶我起身!”良久,嘉元郡主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为了便于放冰,况且蒋家的几位爷们还不曾归家,故此蒋中明的棺木还没有上钉,顾三娘见嘉元郡主要开棺查看,于是冲着守在门外的有旺家的点头示意。 棺木搁放得颇高,嘉元郡主想看到棺材内蒋中明的尸身并非易事,有旺家的招来几个长随,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嘉元郡主举起来,厚厚的棺盖被打开,嘉元郡主抓着棺木的边沿,两眼死死的盯着沉睡在内的蒋中明。 顾三娘看着嘉元郡主,她五官扭曲,两只眼睛带着血丝,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旁的吉昌公主和孙氏已双膝跪地,默默低头垂泪,看到这种情形,顾三移开目光,也跪了下来。 屋里静谧无声,只有几声细微的抽泣声,顾三娘耳边听着这些声响,就好像一切都被无限放大,她的胸口有些发闷,好像连呼吸也不顺畅似的,顾三娘心中暗想,要是能见一见沈拙就好了,就在她这么胡思乱想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 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离顾三娘最近的是吉昌公主,她一把抱住顾三娘,急声喊道:“大嫂,你快醒醒。” 孙氏惊慌的睁大眼睛,她指着地上的一摊血,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嫂……大嫂流血了。” 吉昌公主也看到了,她心头一沉,对有旺家的喊道:“快去请李郎中。” “是,奴才这就去!”有旺家的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出门去请郎中。 嘉元郡主甚么话也不说,她冷冷的看着屋里忙乱成一团,又扭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具棺木! 吉昌公主连喊数声,顾三娘始终没有清醒,她瞪着落泪不止的孙氏,说道:“别哭了,这屋里寒气重,快帮我扶着大嫂到外间躺下。” 孙氏擦了一把眼泪,她伸手扶起顾三娘,两人动作小心,唯恐碰到了顾三娘的肚子,好在这个时候,有旺家的和柳五婆进了屋内,那柳五婆看到顾三娘衣裙上沾着血迹,唬得脸色惨白,她二话不说,将顾三娘抱起,有旺家的顾不上规矩,她护着顾三娘,引带她到了西侧一间厢房里。 原本在外面的小叶子听到她娘晕倒了,哭哭啼啼的跑进屋,吉昌公主和孙氏恐她吵到顾三娘,两人拉住她,劝道:“你别添乱,要是吵到你娘,我就叫婆子把你送回东院了。” 小叶子眼泪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却不再哭闹,此时情形不明,吉昌公主和孙氏满心担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旁的柳五婆,她嘴里的佛号念个不停,祈求老天爷保佑她肚里的胎儿平安无事。 有旺家的略通些妇科,她解开顾三娘的衣裙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对吉昌公主和孙氏说道:“大奶奶有些见红,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的缘故。” 吉昌公主连忙问道:“孩子要紧吗?” 有旺家的只道:“有些滑胎的迹象,奴才也拿不定主意,还需请李郎中来看。” 吉昌公主眉头一皱,她转头对着外面问道:“李郎中为何还没过来?” “来了,李郎中来了!”只听外间一叠声的回着话,不一时,就见李郎中气喘吁吁的进了厢房,那吉昌公主等人也来不及避让,索性就待在屋里,吉昌公主连声请他快给顾三娘请脉问疹。 李郎中二话不说,他放下手里的医药箱,就坐到床榻边给顾三娘把脉,屋里的人都一起悬着心,谁也不敢出声打搅,足足过了不久,只见李郎中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他撸开顾三娘的衣袖,在她手臂上扎了几针,等了片刻,才见银针取出来。 这般看了大半日,李郎中站起身来,吉昌公主问道:“李郎中,大奶奶这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么?” 李郎中叹气说道:“大奶奶思虑过重,饮食不周,这回又受到惊吓,往后必定要卧床静养,方才能保得住胎儿。” 说话时,他已拿出纸墨写安胎的方子,吉昌公主差了有旺家的打发人去取药,她又对孙氏说道:“我在这里守着大嫂,正屋里少不得人,你先去陪着郡主,等我把她送回东院,就过来寻你。” 孙氏点头,她与有旺家的便往正屋去了,厢房内只剩吉昌公主和小叶子并柳五婆,看着昏睡的顾三娘,吉昌公主叹了一口气,她坐在床边,把她的手放回衾被里,便独自发起怔来。 直到这个时候,吉昌公主这才知道顾三娘苦心隐瞒的竟然是这桩天大的秘密,她简直难以想象,顾三娘是如何撑过来的,而今老爷死了,安家势力渐渐壮大,蒋家未来该何去何从呢? 不知不觉,只听小叶子惊喜的说道:“娘,你醒了。” 陷入沉思之中的吉昌公主回过神来,果真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顾三娘已睁开眼睛,只不过她的嘴唇仍旧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也是怏怏的。 顾三娘环顾四周,她问:“我怎么了?” “可别说了,你快把我和月华唬死了,好好的人,冷不下的一头倒在地上。”吉昌公主说道。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明白,顾三娘感觉小腹隐隐坠疼,她眼神慌了一下,问道:“孩子没事罢?” 吉昌公主顿了一下,随后一笑,安慰道:“这会子知道怕了,谁叫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李郎中来看过了,说是有些动了胎气,往后要好生保养,一点劳累也受不得。” 顾三娘后怕不已,这孩子是她盼了许久才来的,要是出了差错,她也没脸去见沈拙了,吉昌公主担心吓到她,又好生宽慰她几句,她想起蒋中明之事,叹气说道:“先前是我误会你了,要不是你拼死瞒着,还不知蒋家会出甚么事呢。” 顾三娘一声不吭,她轻轻抚摩着小腹,像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孩子。 这两个妇人双双沉默下来,半响,吉昌公主看着顾三娘,她说道:“你好些了么,软轿已备下了,我送你回东院去歇着罢,那屋里伺候的人都是齐全的,比这里倒还方便一些。” 顾三娘点了点头,吉昌公主唤来柳五婆,她二人合力扶着顾三娘出了厢房坐上软轿,吉昌公主亲自送她回到东院,直到顾三娘一切都安顿下来,吉昌公主又匆忙回到正院,她还不及进屋,就从有旺那里听来消息,说是沈拙和蒋锦言已赶回京城,明日就能到家。 ☆、第106章 次日一大早,沈拙抵京,一同回来的还有蒋锦言和御哥儿,却说沈拙本在扬城等地监督秋闱之事,他一接到顾三娘的来信,就心道蒋府出事了,沈拙即刻书信远在长阳的蒋锦言,着他带着沈御归京,他自己则是仍旧留在扬城,只待将公务处理之后,又将扫尾的差事交给属下,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这一路,他日夜兼程,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吴县与蒋锦言汇合,只花了半日,便回到京里。 只说沈拙和蒋锦言带着家人打马经过长安街,早有耳报神传送到各府,众人看这架势,都说又有一场好戏将要上演。 沈拙回府时,蒋府正门大开,有旺带领着大小管家躬身守在门口迎接,待到小厮们跑来传话,说是家里的大爷和三爷到了,立时,就见一队快马飞奔过来,打头的自然就是沈拙,到了家门口,沈拙勒住马缰,那有旺一路小跑,亲自上前接过缰绳,激动的说道:“大爷,你终于回来了。” 沈拙扫视站在门口的一众家人,随际翻身下马,落在后面的蒋锦言等人也陆续下马。 这一路,他们风尘仆仆,就连沈御也受了不小的罪,至于蒋锦言,他接到沈拙的来信,得知蒋中明已重病身亡,心里的悲痛自是不言而喻,偏偏这个时候到了家门口,他却还要忍住。 有旺险些要落下老泪,诺大一个蒋府,少了主心骨,单靠几个女眷和他们这些老奴,就连安家那个暴发户也敢上门欺辱。 “两位爷,请快些进府。”有旺引着他们进了府里,进了二门,又见吉昌公主和孙氏也领着屋里仆妇们等着,那孙氏远远看到蒋锦言,脸上先是一喜,想起家里的老爷,眼泪又絮絮掉个不停。 吉昌公主朝着沈拙行了一个半礼,说道:“大伯和三叔总算到家了。” 沈拙微微颔首,一行人二话不说,先径直往正院去了,蒋锦言看到放在正屋的那具棺木时,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孙氏挨在他的身旁,夫妻二人落泪不止。 屋里都是贴己心腹之人,众人看到这副情形,纷纷陪着流泪,御哥儿也默默流泪,全场最镇定的人就是沈拙,他一语不发的盯着那具棺木,他心内木然,望着屋里哭成一团的人,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 “开棺,让我再看爹一眼。”蒋锦言哭着说道。 长随开了棺,那蒋锦言踩着条凳看着棺木里的蒋中明,几乎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哭了半日,孙氏好说歹说将蒋锦言劝住了,又有人送来热水与布巾与他们净面,并请他们到了外间,沈拙便细细询问府里近日发生的事。 有旺不敢隐瞒,捡着紧要的几件大事说与沈拙等人听,当有旺说到安锦堂带人强闯蒋时,蒋锦言气得勃然大怒,骂道:“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沈拙看了他一眼,他不露声色,说道:“先听管家说完。” 有旺又把嘉元郡主这些府里女眷是如何逼退安锦堂的细细说了一遍,沈拙听完,脸色深沉,目光里微微带了一丝寒意。 顾三娘受惊过度,险些流产,正在卧床静养,至于嘉元郡主,她与沈拙之母有心结,即便为了两个儿子的前途暂时放下往日恩怨,她也不愿与沈拙打照面,是以今日她仍旧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吉昌公主看着沈拙,她平静说道:“昨日虽说危急,好在有惊无险,只是大嫂受了惊吓,大伯家来了,还望好生宽慰她。” 沈拙抬眼看着吉昌公主,随后又落到有旺身上,他语气平静的说道:“此事不能就此罢休。” 安家先前断定蒋中明重病身亡,这才趁着蒋家男人们外出闯进府里,若不是这些女眷们势死阻拦,只怕朝中局势已翻天覆地,此番他们要是不做些回应,别人越发只会轻看蒋府。 “大爷,你有甚么主意,只管差遣奴才去做!”有旺他家几辈子在蒋府当差,蒋府何曾受过如此屈辱,若不能讨回公道,不提主子,就是他一个奴才也要活活憋屈死。 蒋家的男人们回府,大大安抚了这些女眷和底下的管事,昨日蒋府到京兆府尹报案,那京兆府尹两边都开罪不起,直等纷争停歇,这才磨磨蹭蹭的过来当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