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几个婢女又拿着帕子和药膏来给湘君敷脸,惜月嘴里碎碎念着“太狠了、凝血了”之类心疼湘君的话。 湘君闭着眼儿感受着脸庞上的疼痛,冷冰冰道了句:“放消息出去,益阳侯府侯爷宠庶灭嫡,听信谗言,怒打嫡女。” 大周朝的贵妇们闲着没事儿总爱街头巷尾拿这些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周仕诚以为打了她就打了她,可他不知道自从他将她关进柴房受尽恐惧之后,她就不原谅他!永远不原谅!那两个女人以为她以前受的委屈过了就过了,她就是要让他们也尝尝那种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三个婢女得了她的令,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又相视笑着应下。 关宴到,曲江亭内长案骈列,青年才俊依案而坐,相互谈笑,紫云楼下筑以高台,教坊舞姬翩翩起舞。 一声“圣人到”,曲江亭内皆下拜行礼,女帝引着朝臣及贵登上紫云楼。 湘君没站着见过这么大阵仗,不由得偏头看去,唯见这曲江亭乃是架于水面,长达数十里,江畔花草丰茂自不必说,更有奇异飞禽于江中嬉戏! 紫云楼上又是长案尽置,桌上置各方珍馐,与阳平公主生日宴的菜色又得一拼,女帝吩咐湘君令众人入座,湘君传令下,各位大臣依案而坐,湘君则立在女帝身后服侍。 女帝赐宴后,各方开始用膳,湘君眼巴巴地看着人吃,自己个儿只能在一旁站着,女帝倒是瞧见了她这规矩模样笑了起来,随手指了一侧阳案几令她去用食。 湘君谢过恩德方才敢去入座,一看着案几上的位置,这...一张案几上十来个人,梅若寒、孟庭华、阳平公主、昌平郡主就坐一块儿了,她万分皮厚地挨着昌平郡主坐下,阳平公主瞧见了,来了些兴致:“唉,周湘君,来挨着我。” 湘君只好皮生得再厚一些,越过昌平郡主,挨着阳平公主坐下,只是这一坐,她的格局就成了,面对着梅若寒,隔着阳平公主对着孟庭华......她心里苦啊,自己得罪的贵女就这么两个,怎么都还给挤一块儿去了? 阳平公主没察觉到她的小九九,秀艳脸上笑意嫣然拉她:“周湘君,你怎么到了我阿娘身畔去了?” 湘君垂首道:“前日里封做女官,在陛下身侧做个待诏。” 孟庭华又多看一眼湘君,湘君察觉,看了回去,孟庭华又移开眼,朝自己碟中布菜。 阳平公主了然点头,斜对着的孟庭玉搭话道:“机敏着呢!” “可不是么?嘴上也厉害。”孟庭华道。 梅若寒也抬了抬头,俊逸非凡的面庞上冷若冰霜:“心气也高。” 昌平郡主不知内情,还当着以为是在夸湘君,也跟着凑热闹:“生得也美。” 湘君是腹诽万千,想也不想,私下里一肘子冲在昌平郡主手臂上,昌平郡主不妨她来这一招,瞪了她一眼,湘君则使了个眼色,昌平郡主也就似懂非懂地闭了嘴。 一桌子人哈哈笑起来,湘君也装作听不懂人家的讽刺,附和跟着笑了两声,又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心头滋滋......好厚的脸皮! 阳平公主则接口道:“她其它的我不知道,这嘴上厉害我是知道的,去年我和七哥去学堂观试,她几句话吓得那群刁难她的人一句也不敢多说。” 此事湘君是真不知,细细回忆起去年学堂,昨年考试的时候,她就在学堂内遇见了周弘一次......心念一转,合着又被人看见了泼辣样,难怪周弘老说她一口的利牙。 梅若寒终于冷冷瞟了眼湘君,湘君毫不惧怕地看回去,梅若寒微微一愣,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湘君亦是讽刺翘着嘴角,抬手端了盏,轻轻抿了口葡萄酿。 “对了,周湘君,待会儿你陪我一起下去玩儿,总呆在阿娘身边你不闷得慌吗?”阳平公主眼中升起些期盼和有趣。 湘君暗自寒颤一下,这阳平公主分明是得了她这个新鲜,要闹腾她,又环顾一下这几个人,若是一起岂不还得再生出两层皮?迅速找了个理由推辞:“这怕是不能,我是女官不能离开圣人。” 阳平公主毫不在意“嗨”一声:“你怕什么,我去和阿娘讨你去玩。”说毕,立即起身朝女帝去了。 湘君是拦截不及,眼睁睁看着阳平公主对着女帝撒娇使小性儿将她讨了过去,末了,她还得起身谢恩,感激...她能与她的仇敌们同行。 阳平公主回来,几人都吃得安安静静,各自心中酝酿,谁也没有再说出口什么。 待半个时辰后,女帝下令各自游江,不必拘束,阳平公主才向一旁王公贵族的桌案看去,却没看见想见的人,微微有些不悦。 孟庭华笑道:“是去下面找二哥了。” 阳平公主这才露出笑意:“那咱们也去游江,湘君也许久没见她那班同窗,咱们去看看也好。” 湘君也挺想下去的,毕竟在这个流言满天飞的时刻,她想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该去收收果实了,便笑着附和了去。 阳平公主拉着她,领着昌平郡主一行人从侧耳下了紫云楼,在曲江亭中寻找着人影。 还没找到学堂的人,就见周弘与几位年长的和几位年青的坐在一起畅谈,阳平不想同几人周旋,就朝身后几人按了按手,示意悄悄而行。 周弘见他们来了,刚想唤一句“阿月”,又见她目不斜视望着江亭那头,忍不住一笑,朝湘君望了两眼,又瞥开了眼,顺带对几个要行礼的人也使了个手势:“别管她。” 湘君自是神在在地看了眼周弘,又神在在地撇开眼望去江中白鹤。 周弘又笑了起来,湘君又神在在地转过头来,悄悄回看他一眼,不防看见梅若寒一张冷俊的容颜,便继续神在在地转回头去,既然皮厚,何妨再厚一些? 梅若寒眼底寒光一闪,握了握腰间悬的金钩。 一行人走了半里,就见廊中一群青年才俊、美貌女学子,相互执笔吟诗饮酒,孟庭轩与一个十六七的男子正在交谈。 孟庭轩眼光扫见他们过来,拍了拍男子肩膀,男子才转过背来。 只见他长眉秀目,高鼻薄唇,生得着实美丽,又因脸颊浮白,生出些柔弱气质,仿佛廊外阶下一株水仙花。 湘君被这容貌微微一震,昌平郡主眼尖,一拉湘君,低声道:“孟四郎,上次你该在百尺阁见过的,阳平公主的未婚夫君。” 可湘君是真不记得,上次百尺阁之时,她坐在楼下,后来就是周子扬喝醉了下来,她那时手忙脚乱,纵然这孟四郎真是赛天仙,她也没空去看啊! 她心头盘旋,几人就已经汇合,她又不得不收回心思。 几人打过招呼之后,相携游江,有人来同湘君和昌平郡主打招呼,行过一段后,又见一个乳白裙衫身影瑟缩去了人群里,只是那群人极为不耐烦地散开,将她露了出来。 几人一看去,好家伙,这满头荆钗,满脸清淡,外加一身白衣,怯怯懦懦地朝湘君一行行礼,不像是来参宴的反倒是像来吊丧了,闹得湘君觉得自己这样被拜着,只差两支大白蜡就可登九霄了。 ☆、第62章 你快哭了 阳平公主是一瞬就想起来这人,转头就对湘君道:“这不是你meimei么?” 湘君是又无奈了,只能点头答是。 孟庭华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听说现在大娘子一手管了侯府,连侯爷也不得不听命于大娘子,这也难怪庶妹穿成这样。” 湘君脸色一冷,盯着孟庭华,声音猛地提高:“听说...听谁说的?我这儿听说的话可行不通!” 一通抢白,分毫情面不留,孟庭华气得脸上一白,又实在难忍这口恶气,指了指周黛黛:“自然是吃苦的人说的。” 这可倒好,湘君正等着有人把周黛黛揪出来,孟庭华就充当了这个善良使者。 湘君自懒得说话,昌平郡主就替她叫屈:“谁不知道,益阳侯府侯爷宠庶灭嫡,前些日子湘君还挨了打,周黛黛说这话不是反咬一口么?前些日子穿金戴银,这些日子披麻戴孝,还想混淆视听不成?” 昌平郡主不是个怕事儿的,但一般没送上来,她也不管,这会儿周黛黛送上来了,她嘴下自是不留情,一个脏字儿不带,将周黛黛也就骂了去。 湘君此刻是个极会装大度的人,按了按昌平郡主的手,低声道:“别替我说话了,家丑不可外扬,闹出去让人家笑话。” 昌平郡主颇为不满地斜了湘君一眼:“我也懒得说,你能忍着就忍着吧!” 阳平公主也不愿在这儿吵起来,遂出声:“咱们几个人游江去呢,在这儿绊住么?” 一个有地位的和事佬开口,他们都得听从,也都住了口,将一切都压下去,提步沿着江亭漫步,周黛黛也自发跟了上来。 湘君也知道了周黛黛如今的情况,可笑的是她竟然想用这种法子来反击,心头暗爽一阵,又回过头来看周黛黛,周黛黛孤零零跟在后面,连孟庭华也不愿靠近她.... 湘君轻轻拉起嘴角,她曾受过了的那些苦楚,周黛黛也不得不开始承受了...只是她长大了,周黛黛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世上有因就有果,她不过是让周黛黛尝到了“果”。 几人方徒走了几步,忽然人群中一阵□□,有人呼喊“有刺客!”,只见刀光闪烁,人群纷乱,四处乱撞而来,湘君本能伸手去拉,只捉到了昌平郡主,与其他人却是冲散了。 曲江亭里血rou横飞,四处有人持刀而来横杀乱砍,她看过去亦是腿脚发软,又看昌平郡主一脸苍白,似要跌倒在地,即刻喝了一句:“别怕!”心思急转,料想女帝那里有庇护,便拉扯昌平郡主朝来处跑去。 湘君方一跑动,就被人抱住手臂,定眼看去,竟然是周黛黛不知何时蹿过来到她这儿寻求庇护了。 这头一闪神,刀光闪来,湘君拖着两个人额上冷汗直冒,竟然也给避开了。 “你松开,跟我走!”湘君须手相抗,不得不摔开周黛黛。 周黛黛也怪,这紧张时刻竟如附骨之疽一般紧贴着她不放,湘君这心下发急,还遇上这么个烂疽,抬手就摔了周黛黛一掌:“你个蠢货,不放开都得死!” 越来越多的持刀人胡乱砍来,眼见一刀来,自己这“拖家带口”的,只能将两人朝身后扯...... 噗一声,孟庭轩挡在身前,一刀贯入对方胸腔,转头就喊她:“愣什么!跟着我走!” 湘君逃过一劫,还没来得及喘气,又见孟庭轩斩杀一人,看着地上明晃晃的刀,心想不能就这么跟人赤手而搏,俯身就捡起刀。 而周黛黛还拖抱着湘君,湘君行来不便,刀一横,对向周黛黛:“放开,否则我先砍了你一对爪子!” 周黛黛被她一吓,只好松开了手,依旧是躲在她身后寻求庇护。 正逢着梅若寒带着阳平公主也赶到,几人汇合,梅若寒与孟庭轩并肩而立,将他们护在身后,湘君也不充大头鬼,执着刀跟在身后便是。 梅若寒忽然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湘君不知为何有些颤栗,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着这些持刀人都是些廊中人,衣饰也毫无辨识,几人只能快步跑。 忽然有个站在一边的士子同孟庭轩打过招呼后挤了进来,与湘君几人同行,方走了几步竟一刀朝孟庭轩劈去,湘君脑中一片响,只大喊了一声孟庭轩,手中刀已出,偏转过头来却从梅若寒那儿缺个口子闯进一人,她眼睁睁看着刀朝自己落下。 她额上一股刺痛,却又是活了下来,睁眼看去,是昌平郡主一簪子扎死了那士子。 湘君苦笑自己果然重生的命就是大,眼前迷迷蒙蒙,一股热流从额上滚下...... “你怎么样?” 一阵脚步声,带甲军队已经赶来,将这里围住。 众人看见援兵到了此处,方才缓下心神,都瘫软在地,唯独梅若寒与孟庭轩还稳稳当当立着。 昌平郡扯了帕子给湘君包了额头。 又有些士子贵女陆陆续续朝紫云楼下走去,湘君腿脚发软,孟庭轩将她扯了起来框在手中提着,脸上说不清是喜是忧。 亭中已经没了尸体,可仍旧四处留着血迹,众人心中皆有些悲痛与可惜,周黛黛缓了过来,轻轻叫唤:“好可怕。”却无人搭理。 曲江亭尽头拉开了五六个屏风,屏风两边分别是受伤的男女在接受救治,湘君进了那头,有人来给她草草查看了伤势,看她神色不是很难看,她又心念女帝那头,两方都图方便,急匆匆洒了些凝血的药就先离去。 湘君出来后随人去了紫云楼楼下,女帝正立在阶上,怒视众人,他们才到,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都有本事,光复周氏!”女帝怒极反笑。 一旁的将军上来朝女帝拱手:“士子贵女死伤百余,损了几位朝廷大员。” 这样一报,女帝更是怒火滔天,将人一一骂了一顿,又看着跪在面前的周弘,上去就踢了几脚:“此事你在管,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将朕得力的人杀干净,想将朕也杀了是不是?” 周弘冷硬着与女帝几位相似的丹凤眼:“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也只敢说不敢,你还不想么?你想杀了朕么,好给你周家报仇!” 周弘望着女帝,眼中悲恸:“陛下嫁进周家,先帝赐字湄,追先帝姓,当为周湄,亦为周家人,臣为何害之?” 当年先帝赐孟成芳湄字,意味水中美人,她初时与孟家相左,便追随先帝而姓,又唤周湄,后来她称帝,改回孟成芳......周弘还记得她有另外一个名字。 女帝待还要再踢一脚,却被他的一番话震住了!放下了脚,一旁的将军道:“是普通士子和宫外名士,谁也没料到本就是士子和名士们谋反。” 阳平公主看见周弘挨打,也上去挡在周弘面前跪求女帝:“阿娘,不是七哥,你饶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