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宁非虎口一震,手腕剧痛,定睛再看时,却见自己宝剑已断,地上落叶已经粉身碎骨,而自己的胳膊上,衣衫划破,一道血痕缓慢溢出。 他脸上变了又变,大口地喘着气,半响后终于匍匐在那里,恭敬地道:“谢九爷。” 其实宁非和孟汉都是金衣卫中一等一的高手,他们都是从许多年前就开始守护在萧铎身边的。 他们也隐约知道,这些年纪并不大的九皇子,剑法了得。 可是其实一直以来,也没有太多机会细看。 这一次宁非为了明志,以剑削臂所用的力道其实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十成十的剑气和速度,当这一剑刺下去后,宁非便是自己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可是萧铎却能挡下,而且是从容不迫地挡下。 宁非仰起脸来再看萧铎,永远平静漠然的黑眸中有了震动,敬佩,不敢置信,和服膺。 萧铎勾唇,望着远处荒凉萧瑟枯树上一片尚且挂着的落叶,低哑冷冽的声音响起。 “这个世上,能让我看在眼里的对手,还没有。” “爷的剑法,世上无人能敌。”宁非说这话并不是奉承。 “刚才你要禀报什么事?”提起这个事,萧铎依然眸中带着不悦。 坏他好事! 低头跪在那里的宁非,略一犹豫,还是禀报道:“属下刚刚得到线报,三皇子勾结了玉香楼的人,已经潜伏在府中。” 说出这话,其实是颇应该有些尴尬的,因为他刚才因为行为失当才被萧铎警告了,结果现在…… 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提起这个线报。 “喔。”这么重大的一个消息,萧铎的反应是一个“喔”字。 “九爷?该如何处置?”宁非抬起头,略显诧异地望向萧铎。 此时天色越发阴沉,北方乍起,片片雪花飘落。 “既然有人图谋不轨,那就杀了吧。” 萧铎抬起手来,看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手心里。 在他出生之时,钦天监曾为他批命,说他杀破狼格局,命中回照擎羊、陀罗、火星、铃星、地空、地劫等六大煞星,上克天下克地,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凶格,注定无母无妻,一生孤苦,断子绝孙。 他并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不过却明白,他是天生凉薄的性子,就连身体中流淌着的血也是凉的。 一片雪花落在别人手上会慢慢融化,可是落在他手心,却永不会消融。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收拢,将这片雪花攥在手心里。 其实不会消融,那又如何。 该杀的他依然会杀,该握手不放的,他便绝不放手。 **************************** 阿砚用过了早膳,又用了午膳,还找来了夏侯皎月玩了一会儿叶子牌,可是萧铎一直没回来。 她纳闷:“九爷忙什么呢?” “皎月不知。”夏侯皎月低头,恭顺地这么说。 阿砚两手托腮,眸中充满了期盼:“外面下雪了,我们去玩雪吧?” 夏侯皎月闻听这个,抬头看了看窗外。 此时已经是向晚时分,暮霭沉沉,这府邸是依山而建,从窗子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苍茫朦胧,仿若泼墨一般的暗色剪影,一时又有团团墨云层叠而来,让人心也跟着压抑起来。 她抿了下唇,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九爷刚才出去后,吩咐说请姑娘留在屋里,不要出去的。”她柔声说道。 阿砚顿时有些扫兴:“这么大半天了,他不回来,也不让我出去,这算什么!” “这……”夏侯皎月面有难色。 阿砚挑眉,望定夏侯皎月: “皎月,你是谁的侍女?” 夏侯皎月低头,忙道:“自然是姑娘您的。” 阿砚点头,满意地道:“你既然是我的侍女,那就应该听我的,更不应该拿九爷的命令来束缚我,你说对不对?” 夏侯皎月无奈,轻叹了口气:“姑娘说的太对了。” 阿砚得意扬眉:“既如此,现在,我们就当九爷说的话是放屁,咱还是出去看一看!我总觉得他不让咱们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而且一定是大事,这种大事,她能错过吗?一定不能! 夏侯皎月拧了下眉,想制止,不过想起刚才阿砚说的话,也就不再吭声了。 她确实是要视阿砚为主的,卖身契也在阿砚手中,所以,九爷说的话……全都放屁? “现在,咱们先去厨房看一看吧。”阿砚这么提议。 她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昨晚上那个毒,是韩大白下的,她迫不及待想去警告下韩大白。 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好好侦查过,人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呢,本来以为这次他们是想出了什么能克制萧铎的毒,谁知道根本不起作用! 以后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白白让她遭受池鱼之灾! 当下夏侯皎月自去取了金雀银丝大髦给阿砚披了,穿上香云鹿皮靴,又拿了几个铜暖炉来给她备着,这才准备出门去。 其实阿砚自小生在乡下,也是在雪地里跑惯了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呢,不过是看夏侯皎月非要坚持,也就从了。 身边有个夏侯皎月这么温柔备至又风华绝代的侍女伺候着,怎么看怎么舒服,又怎么忍心拒绝她的意思呢。 阿砚就这么准备起来,一身的雍容华贵,走出了院子。 刚一出院子,便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盘旋,引得雪花四处飞溅,腥风四起呼啸不止。 “非天,安静点。”阿砚就知道这是非天又开始起舞了。 非天咯咯咯一声,收起翅膀,落在了她的肩头。 “九爷在哪呢?”阿砚微拧了下眉头,总觉得清冽的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咯咯咯。”非天低头在阿砚肩头轻轻磨蹭。 “罢了,不问你了,我们先去厨房看看吧。”阿砚抬手揉了揉非天的秃头,前去厨房。 一路上,却见此时天色越发暗了,远山都已经笼罩在团团墨云之中看不真切,北风袭来,将洒落院中的雪花吹起,地上那层雪白便起了层层波纹。屋外各处已经挂起了灯笼,树影在灯笼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斑驳陆离。 阿砚提着裙子往前走,心里有些纳罕,想着这一路上,怎么连个侍女侍卫都不曾见呢?难不成下雪了,他们也开始偷懒了? 就这么踏在被雪覆盖的青石板上,穿过一道道回廊,她来到了厨房所在的跨院。 谁知道还未踏进去,刚才那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便越发浓重了。 阿砚微微拧眉,不自觉地便打了一个寒战。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月牙形门,看着那在风中飘舞的莹润雪花,陡然间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她的两腿一软,险些就栽倒在那里,夏侯皎月见此,忙扶住了她。 “姑娘?” 阿砚耳边嗡嗡嗡地响,不过还是努力地摇摇头,深吸口气撑起身体,字啊风雪飘扬之中踏入了这个月牙门。 院子里,积雪早已将一切都笼罩上一层白色,曾经也算热闹的厨房门前,竟是一片死寂,周围万籁俱静,唯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寒鸟掠过林间,引得枝头雪花扑簌簌地落下。 阿砚仰脸,看向这里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明白,为什么一路行来,竟然连个侍女侍卫都没有了。 他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犹如僵硬的石人一般矗立着。 院子里有灯笼早已挂起,橘红色的光芒在那大片的雪花中投射出晶莹动人的光泽,然而人们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难得的雪景。 在那纷至沓来的大雪中,萧铎挺拔的身影傲然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狭长的眉眼凛冽冰寒,握剑的手指修长完美而富有力道,紧抿的唇角带着嗜血的残忍,就那么居高临下睥睨地望着地上挣扎着的人影。 阿砚的目光僵硬地从他身上往下,却见他身着尊贵的紫袍,袍角随着风雪吹起,衣袂翻飞,露出那沾了些许血迹的鹿皮靴。 地上,有一个人已经半死了。 阿砚只看了一眼,便颤抖着紧闭上了双眼。 之所以说他是半死,是因为任何人看到他那个样子,都知道他一定活不成了。 可是他到底还没死。 其实阿砚在死了这么多次后,她已经颇有些心得了。 当头一刀直接死掉,是幸福的。 有什么比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迟迟不能死更折磨人呢。 地上这位,目前就处于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却在苟延残喘地还没死的境地。 地上的人,是韩大白。 阿砚脑中懵懵的,就好像被人直接用石头凿了那么一下。 她试图想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可是膝盖一软,她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她这么一摔,万籁俱静的院落一下子有了动静,人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灯笼在风雪中飘摇,光影陆离,不过人们还是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是小厨娘阿砚姑娘。 人群中的何小起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几乎就要迈步而出去扶起她。 柴明儿赶紧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 “放开我!”何小起不想连累她,咬着牙这么说。 “你出去,她不会死,你会死!”柴明儿压低声音耳语。 何小起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现在任何人都知道,阿砚是九爷最心爱的小厨娘,几乎同进同出,甚至……同睡一张床的。 何小起咬了咬牙,紧握住拳,担忧地看向摔倒在地上的阿砚。 而此时的阿砚已经怔怔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雪花在飘,凉寒彻骨,纵然身上有金丝大髦,可是她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的温暖。 往世留在脑中的记忆开始不断地涌出,并在她逐渐模糊的眼眸中和眼前的一幕重合。 围观的侍卫,冰冷阴婺的眼神,沁凉的雪花,地上一滩滩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