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沁瑶将目光落在院中的最后两个人。 蒋三郎面色铁青:“简直是荒唐之至!就凭一个莫名其妙的火环便能辨认是人是妖?我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我和阿妙谁都不会去跨这个火环的!”转身拽着阿妙便要往院外走。 蔺效一把拦住蒋三郎:“你疯了?如今谁是邪佞已经一目了然,你竟然还要维护她?!” 他试着将蒋三郎从阿妙身边拽回来,蒋三郎力气却大得出奇,猛地一把推开蔺效,忿然道:“谁说阿妙是邪佞?!我告诉你们,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伤害阿妙的!” 他眼神炙热,神情已接近癫狂。 这一切来得太快,院中所有人,包括蒋徽闵蒋徽闳全都怔住。 “啪——啪”一片寂静中,有人不合时宜的鼓起掌来,“之前在花园梧桐树上时,你曾说我不自量力,如今看来,我确实是低估了你。“ 沁瑶说着,挥手将火龙召回,笑着看向阿妙道:“先是用美人蛊诱惑阿妙服蛊,再附身到其身上,将一个蒋三郎牢牢cao控在手中,又因阿妙rou身的庇护,让人等闲发现不了你身上的妖气。事情一旦败露,蒋三郎自会拼死维护你,你就是魂飞魄散,也能拉一个蒋三郎做垫背——“ 她目光落在阿妙手臂上那条淡淡的金线上,似笑非笑:“贫道十分好奇,阁下到底跟卢国公府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们?“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将众人震得神魂一荡,所有人纷纷调转视线,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柔柔弱弱的娇俏美人。 “你说什么?阿妙便是今日在府中作祟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卢国公夫人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进了院子,恰好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蒋徽闵蒋徽闳忙上前行礼,卢国公夫人一摆手,快步扶着小丫鬟的手走到沁瑶身前,惊怒交加地问:“道长说的可是真的?” “正是。”沁瑶目光坦然,语气笃定。 卢国公夫人大怒,甩开丫鬟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妙身前,“啪——”干脆利落给她一个耳光:“贱婢!枉我不计较你的出身,同意三郎将你纳入府中,还看在你一片纯孝的份上,嘱咐三郎好好待你,没想到你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三郎!!!今日竟连国公爷都算计上了,你好大的狗胆!“ 打完之后,不等阿妙作出反应,竟一把拽着蒋三郎,使出一个漂亮的蜻蜓点水,飞快地退离一丈之外。 院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被打的阿妙,全都像见了鬼似的看向卢国公夫人。 这深藏不露、轻功一流的身手。 这雷厉风行、说来就来的的脾气。 这打完就跑、出其不意的机智。 沁瑶顿时对卢国公府人刮目相看,真乃当世奇女子也! 转机来得如此之快,卢国公夫人这一出手,蒋三郎不再是阿妙手中的筹码,事情一下子变得好办多了! 阿妙的脸一寸一寸往下垮,之前时时刻刻能在她脸上看到的柔媚温婉像被抹布给一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鹜的神情,明明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已经很难叫人把眼前的这个阿妙跟平日那个阿妙联系起来了。 蒋三郎拼命挣扎:“阿妙怎么可能会是邪佞?阿娘,你不要听这个道士胡说八道,我日日在阿妙待在一处,她是不是邪佞我心里最清楚!快放开我!阿娘!” 他焦急万分地看着阿妙,满心满眼都是痛惜,可惜这段时日他的内力好端端地消失了一大半,此时估计连寻常人都打不过,如何能从母亲铁钳般的手中挣脱。 蔺效看不下去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哪还是当初那个在一众长安俊杰中脱颖而出、拔得骑射头筹的蒋三郎?简直活脱脱一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蛋! 他忍不住要上前狠狠教训蒋三郎一顿,谁知刚一迈步,就被沁瑶一把拦住。沁瑶对他摇摇头,没有用,骂不醒的。 但凡中了美人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如此,情深不悔,至死方休。这是美人蛊的诅咒,也是当年那位巫后最无望的盼望。她倾尽毕生所学制出美人蛊,无非为了笼络那位她得不到的意中人,故事的最后,她到底有没有得偿所愿,没有人知道,然而这蛊毒却流传百年,诱惑了一个又一个欲壑难填的女子,祸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中蛊之人。 “呵呵。”一片寂静中,阿妙忽发出一阵阴测测的笑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连牙都还没长齐,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她说着,展开双臂,双足轻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升至半空:“你处处跟我作对,一再坏我好事,今日我便如你所愿,先杀了你,再血洗卢国公府!” 她说着,猛然放出半尺余长的指甲,每一根手指都如尖利如刀,飞速朝沁瑶俯冲下来。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除了蒋三郎和蔺效,人人都四散着逃开去。 沁瑶一动不动地看着阿妙逼近,面上淡定,背上却紧张得直流冷汗。 邪祟是找出来了,可眼下如何对付它? 使出噬魂铃?不行。火龙会连同阿妙的rou身一同烧毁,虽达到了驱邪的目的,但却伤害了无辜,有违道家本义。 祭出无涯镜?也不行。别说无涯镜还在她身后的包袱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且她拿到无涯镜该如何使用,她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怪只怪当时师父使用无涯镜时,她不曾仔细观摩,对用法一无所知,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渐渐心中雪亮,那妖物之所以如此猖狂,无非是仗着附身在凡人身上,她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对付她,除非出奇制胜! 她握紧拳,猛地一俯身,趁阿妙冲到眼前的功夫,从她身下滑过,再一转身,狠狠击向她的身后。 ☆、第25章 当初师父讲解《妖典》时,曾说过人如果被妖邪附身,奇经八脉都会紊乱,意识混沌,身不由己。 这种情况下要想将妖邪逼出来,一是用符施咒,但这种方法只对寻常妖物有效,遇到妖力格外强大的邪灵,除非施符者道行异常高深,否则多半都起不到效力。 还有一种方法——便是攻击对方脑后的天星xue。 天星xue乃手足少阳阴维之会,虽然不主管意识神明,但妖邪附体之人于此xue被击打时,原本意识昏沉的宿主魂魄会骤然苏醒,继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体内妖邪为这股力量所慑,会有短暂的恍惚,那时候再施出清心咒,多半能成功驱离妖邪。 但此举风险太大,无异于跟邪灵贴身rou搏,不仅对道士的身手要求极高,而且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稍有差池,便会遭到邪灵的疯狂反扑。 但这已经是沁瑶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情势紧急,根本不容她再反复斟酌。 赌一把! 眼见得阿妙因之前俯冲之势太急,此时后背露出了一大片破绽,沁瑶看得真切,迅疾地击向她脑后的天星xue。 阿妙一个趔趄,跌落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时体内红光忽明忽灭,隐隐有分离之势。 沁瑶大喜过望,不容她喘息,一个箭步将清心符贴到她身后。 阿妙痛苦地低呼一声,红光倏然飞出,流星般奔向院中其他人。 沁瑶急追两步,脑中白光一闪,她忙欲施出噬魂,然而终究晚了一步,不过一瞬,那红光便没入那名管事嬷嬷体内。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着!它既可以附身在阿妙体内,自然也可以附身到其他人体内! 沁瑶懊恼不已,眼睛盯着管事嬷嬷,口中喝道:“院中其他人等,速速离开院子。” 方才的情形众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惊愕过后,恐惧渐次蔓延开来。 先是阿妙,再是管事嬷嬷,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所有人都拔腿往院门奔去,混乱中几个丫鬟推搡着撞在一处,重重地摔倒在地,没功夫哭,继续爬起来没命地往前跑。 跑在最前面的是卢国公夫人,她面色威严,紧紧拽住蒋三郎,跑得虎虎生风。 蒋三郎不住回头看向静卧在地的阿妙,挣扎着喊道:“阿妙——母亲,让我去找阿妙!” “啪——”卢国公夫人停下脚步,狠狠给了儿子一个巴掌:“混帐东西!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 不等他说话,继续拽着他往前跑。 院中转眼便只剩下三人一怪。 蔺效缓缓走近,拔出宝剑护在沁瑶身前,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对付它。” 他没有回头,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澈淡定,挡在沁瑶身前,昂然如山,无端让人心安。 沁瑶轻轻松了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有人陪伴总归是好的,尤其这个人看上去还...那么可靠。 管事嬷嬷怨毒地看着两人,一挥爪,迅速往蔺效扑来。 蔺效冷冷看着它逼近,宝剑蓄势待发,他不是道家中人,没有那么多的道义束缚,只等怪物奔到身前,便会毫不犹豫地刺中它的要害。 管事嬷嬷越奔越近,眼看着离蔺效只差半丈,却猛然一转身,飞速朝院外纵去。 原来它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蔺效机变极快,立即提剑急追,沁瑶也忙紧随其后。 管事嬷嬷行动速度超乎常人,只几个起落,便跃到了院外。 只听一阵喧嚷,有人怒喝:“邪物!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是卢国公夫人的声音! 蔺效和沁瑶猛地收住步子,抬目一望,就见管事嬷嬷竟抓住了蒋三郎,凌空而起,直往府外飞去。 “不好,那妖物要逃!”沁瑶情急之下,发足狂奔起来。 蔺效轻功比沁瑶要好,追至院外,轻轻一跃,立于院墙之上,右手抬剑,瞄准管事嬷嬷,便欲用剑掷向她的后背。 恰在此时,半空中响起一阵疾风,一根缰绳般的物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管事嬷嬷的脖子,猛一收紧,将其从半空中拽落。 “妖狐,还想往哪逃?” 两名道士模样的人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凛然看向重重跌到地上,犹在他们脚边极力挣扎的管事嬷嬷。 “师父!大师兄!”沁瑶又惊又喜,拔足往清虚子方向奔去。 ”阿瑶!“阿寒欣喜地对沁瑶挥手。 清虚子手上还拽着缰绳,等沁瑶跑到身前,先给她一个爆栗,斥道:“你这混账,偷了为师的无涯镜,却不知道如何使唤,为师这些年都白教你了!“ 他面容比去洛阳前清减了些,肤色也略微黝黑,但气色却是极好。 沁瑶笑嘻嘻地任清虚子数落,挽着他的胳膊道:”师傅说得极是!徒儿惭愧,徒儿受教。“心里大大地有了底气,眉梢眼角满是欢喜。 蔺效将她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清虚子和阿寒来。 管事嬷嬷目呲欲裂,破口大骂:“助纣为虐的老贼道!当年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压在无为山下十年,好不容易我解了封印前来报仇,如今你还要坏我的事吗?” 清虚子二话不说,猛地收紧缰绳,那缰绳颜色淡黄,看上去与寻常缰绳没有什么区别,此时却在管事嬷嬷的脖子上发出炽目的杏色光茫。 管事嬷嬷拼命挣扎,鼻翼翕动,黑色瞳仁诡异地越缩越小,渐次只能看到针尖大的一个黑点,再过一会,身子猛一抽搐,飞出一团红色光芒。 那红光移动速度已经远不及之前那般迅疾了,阿寒不等清虚子吩咐,抱着一个面口袋似的物事猛地向前一扑,将那团红光轻轻巧巧给拢住。 清虚子这时俯身将缰绳从管事嬷嬷脖子上小心拿开,沁瑶探头一望,发现她脖子上一点勒痕也没留下。 清虚子将缰绳递给阿寒,令他将面粉口袋结结实实地捆好,又亲自剥开袋子,里头便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狐狸头。 那狐狸一身皮毛如烈焰般火红,颜色极为罕见华美。 它瞪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清虚子,一开口,毛茸茸的嘴竟说起了人话:“贼道,你这般是非不分,终有一天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说这话时语气满是怨愤,眼中幽光闪闪。 清虚子嗤笑:“降妖除魔是我的职责,你害人,我收你,你技不如人,认罪伏法,还有什么好啰嗦的?而且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在你堕入魔道时,此刻的命运便早已注定了。” “报应?”狐狸声音陡然拔高,“若真有报应,蒋衡仲当年为了谄媚皇帝,屠杀了我一众子孙,为何没遭到报应?皇帝将我子孙的皮rou剥下,制成大氅披于身上,为何没遭到报应?你收了国公府的银钱,不分青红皂白将我镇于无为山下,又为何没遭到报应?” 它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能沁出血来。 清虚子刀枪不入,皮厚得很,闻言冷冷道:“国公爷狩猎时将捕获的猎物献给君主,那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皇上龙体贵重,用上好的皮毛御寒也是理所当然。我身为道家中人,替人消侫除灾又何错之有?” “强词夺理!你简直强词夺理!”狐狸气得浑身发抖,头顶上烈焰般的毛发根根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