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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一个青衣小宦官匆匆行到梁七变面前,在他耳边禀了一些事情。梁七变目光微闪,躬着腰对阿顾禀道,“顾娘子,是如今实在有些不方便,要不您先在偏殿里等一等,待到过会儿几位丞相出去了,奴婢就进去给您禀报?”

    阿顾从初始的激动情绪中冷静下来,也明白梁七变的劝话是最好的意见,顿了片刻,点了点头,“梁内侍,劳烦你了!”

    偏殿帷帐低垂,地衣深红,一片寂静,宫人捧着茶鼎进来,在阿顾手边的琉璃盏中沏了一盏茶羹,阿顾坐在窗下,听着残留的雨水透过屋檐打在阶下檐廊上,一滴一滴。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得弘阳殿中传来一声咿呀声音,杨钧和等人败退之后,踏踏脚步声从殿中出来。过了片刻,梁七变执着拂子进来,对着阿顾行礼道,“顾娘子,大家请你进去!”

    阿顾颔首,“我这就过去。”

    弘阳殿中金碧辉煌,角落中的青铜夔纹兽首香炉吐着淡淡香气,阿顾进了殿中,见姬泽坐在玄漆橡木长御案,手中持着一支朱砂笔,在奏折上圈点批注,听见轮舆声抬起头来,问道,“阿顾,可是有事?”

    阿顾本是怒气冲冲而来,在偏殿侯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心绪已经有些平静下来,“九郎,我不想再上课了了!。”

    姬泽登时讶然起来,阿顾却打定了主意,在姬泽投射过来的目光下挺起单薄的脊梁,侃侃而叙,“我知道九郎是为我好。可是我确实对弹琴、下棋兴趣不高,女红更是一丁点都不稀罕。有时间的话,我宁愿将时间花在多画几幅画上,再不济就是多瞧几本书也比一遍遍的练琴、打棋谱要强。”她想起最近小半个月的委屈,鼻子一酸,眸中滴下水意来,“这些日子来,我都没有时间好好的画一幅画了!”

    姬泽稍稍诧异,此前阿顾也曾在自己面前婉转求过一次,只是自己认为阿顾是懒散,拒绝了她的求情。但阿顾此时这样决然的跑到自己面前摞下了这般的话,显见得她的问题决不仅仅是如自己初想的这样简单。

    “怎么了?”他问道,“你可是对几位女师不满意?若是你着实不喜欢她们,朕可以换了她们。”

    “不仅仅是这般。”阿顾吸了吸鼻子,道,“九郎你盼着我做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可阿顾资质愚鲁,且世间难得完美,凡事不可太尽,阿顾只心许绘画,对弹琴、下棋着实没有多大的兴趣。实在不愿意委屈自己,求九郎许了阿顾!”

    姬泽瞧着阿顾,顿了片刻,道,“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阿顾先前仗着激愤一吐畅快,这时候将心中话语倒完了,倒有几分怯惧起来,怯生生的瞧了姬泽一眼,点了点头,“那九郎,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

    轮舆声消失在殿外长廊上,弘阳殿中玄帷微张,龙涎香冲淡清凝,姬泽静默片刻,开口问道,“你近来对飞仙殿那边可还了解?顾娘子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阿顾忽然过来,对自己言辞激烈,要求辞去女师。

    梁七变伺候在一旁,闻言躬下身子,小心翼翼斟酌答道,“奴婢也只是略微了解一些,听说薛夫人等几位女师都是官宦女眷,性子孤高,对顾娘子的要求严苛了些,课业也繁重,顾娘子这些日子确实是辛苦了一点。听说飞仙殿每日里灯火都要到深夜才歇呢!”

    姬泽确实是关心这个表妹,但是繁重的国事注定了不可能分出太多心力关照阿顾,闻言目光微灼,顿了片刻,道,“朕知道了!”

    姬泽翻阅了片刻奏折,一时无事,索性将手中的奏折摞到一边去,起身往后宫而去。

    如今太初宫中并无高位妃嫔,随皇帝前来东都的后妃被安在偏宫袭香院。薛采作为后宫中此时位份最高的美人,独居院中正殿舞阳阁。

    水红色的帐幔微微拂动,显现出水波一样的纹路,舞阳阁中宫灯明亮,薛采一身绛红宫裳,一头青丝挽成堕马髻,斜斜坠在发侧,风姿风流妩媚,把着手中的青玉冰裂纹注子,将清冽酒液倾泻在面前的金瓣葵花盏中,双手奉给姬泽,“圣人,您小酌一盏吧?”

    姬泽接过金盏,一口将盏中酒液饮尽。

    薛采侧觑着姬泽面上微微烦悒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圣人可有什么心事么?不知臣妾可有那个福分,能为圣人分忧?”

    姬泽闻言犹豫片刻,太初宫中琐事烦神,他素性骄傲自负,朝堂上的国事自然不会和后宫女眷商讨,但想着关于阿顾的教养问题,薛采同为贵眷女子,说不定有一些建设性意见,于是开口问道,“薛氏,皇祖母和六皇姑将阿顾托付给朕,朕为阿顾延请知名女师,盼着她能够兼修,今日阿顾却到弘阳殿,跟朕说她不愿意再随几位女师学了,你觉得阿顾这般作可有道理?”

    薛采眸光微闪,顿了片刻,柔声道,“圣人对阿顾meimei可真是疼惜!臣妾倒是觉得,圣人对阿顾meimei的要求确实是过高了?阿顾meimei年少懂事,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她练了一手好书法,书画之上也颇有灵性。可见得这些年读书习画也都是认真的,能够让她不顾一切跑过来向圣人你求情,想来几位女师的要求确实是严苛了些!”

    姬泽握着手中的金盏,不置可否,望着薛采,转而问道,“你从前在家中是如何教养的?”

    薛采嫣然解说道,“臣妾在家乡长大,伯父及族人皆对臣妾寄予厚望,臣妾自幼苦习各项才艺,也算的上是十分辛苦了!可便是这样,也是足足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大周如今的名门闺秀,便是才名再高,也不过擅长一两项,如何有能够五艺皆全的?能够精研一项,臣妾觉着已经足够了!”

    姬泽闻言皱了皱眉头,驳斥道,“朕自幼苦读,熟习诗史,琴棋之事不过是当作闲道,至如今也浸yin颇深!”

    “圣人,”薛采掩袖而笑,“您乃大周圣主,性情坚毅,天资过人,阿顾meimei虽然聪明,但如何能够和您相比呢?”

    “您为阿顾meimei延请名师,自然是出于一片好意。但薛夫人等人都是大周贵女中有名的才女,自然才华出众,但也难免染上才女的高傲性子,自然见不得自己的弟子水平低了,会对弟子定下严苛要求。阿顾meimei可是个体弱的,这一位师傅便也罢了,却要一共面对五位,她的身子如何受的了啊?”

    见姬泽面上微微动容,心上微笑,索性又道,“再说了,您是大周皇子,日后是有可能要继承天下统治万民的,肩上压着那么一副重担,自然是怎么勤奋学习都不过分。阿顾meimei却只是一名闺中少女,她有着公主和太皇太后,有着您这个表兄,日后万事皆有依靠,习这些雅意不过是出于兴趣,精通又有什么用呢?”

    姬泽心中倏然一震。

    他自幼天资聪颖,乃是大周皇室中不世出的英才,习文练武都十分顺遂,如今负责阿顾的教养事宜,便不免将对自己的严苛标准代入过来,要求到阿顾的身上,却忽视了阿顾的意向和承受能力。想明白了这点,心中便豁然起来,笑道,“确实是朕想岔了!”

    主意打定,抬头望着薛采,想着薛采在这件事上劝导之,也算是有些功劳,于是笑问道,“薛美人,你可要什么赏赐?”

    薛采美眸微垂,闪过一丝忧伤情绪,片刻之后抬头嫣然笑道,“臣妾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哪里有什么功劳?圣人若当真想赏赐臣妾,就……多陪陪臣妾吧!”

    姬泽闻言一怔,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一轮红日高高升起,照在太初宫上,在宫墙门楣上涂上一层瑰丽端庄的色彩。

    “之前对你的课业教授安排,朕确实是疏忽了,”姬泽道,“用过于严苛的标准要求于你,倒让你受苦了!”

    阿顾微微意外,脸上闪过一丝欢喜的红晕,衬着身上的乳白邹纱衫子,水绿对襟半臂,清新如同一支雨中新荷,她昨日比较冲动,回去之后,心中也有一些后悔,如今得了姬泽的温言细语,心中登时松放下来,唇角也扬起笑意,“九郎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我自己资质愚鲁,倒受不得这般福分!”

    她口气绵软,对自己受的委屈一句不提。姬泽微微一笑,用手叩着面前的玄漆橡木御案,“你既不喜,日后你的教养问题,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打算!”

    阿顾的荔枝眸晶亮亮的,“九郎,你真的要我自己说啊!”

    “是!”

    “嗯,那我就说啦!”阿顾偏着头想了想,

    “几位女师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圆性师傅画技精深,颇有独到之处,虽是方外之人,但我挺喜欢她的,想多多与她学画;景夫人性子柔和,我也盼着着多留一留。至于琴棋之事,我本无心,只要略学一学也就是了。薛夫人乃琴艺大家,琴艺自然是卓绝的,教导我着实浪费了,倒不如请她回去,另行教导高才,也能一伸她的志向,不至于被我气着了。也不必另行延请什么知名女师,随便寻一位教坊的琴师就可以了!另外两名女师也是如此。”

    “这……”姬泽微微意外,迟疑刹那。

    阿顾道,“九郎,我知道你有什么顾虑。”

    “你觉得若是教授我的人身份差了,会抹了我的脸面。但我却觉得,教坊女伎虽然身份不高,但于琴艺上确实有过人之处。我这么一两年来就跟着好些人学过了,正式拜师的只有太妃和卫夫人。这些人只是在东都教授我一小段时间,哪里有那么严重?”

    姬泽微微一怔,他一直将阿顾看成一个小小孩子,却没有想到阿顾小小年纪,在这上头看的却十分通透,微微一笑,宽容道,“你既然想这样,就随你吧!”

    阿顾欢呼一声,孺慕望着姬泽道,“九郎,你真好!”

    “你这话说的,”姬泽解决了一件事情,此时心情也十分不错,笑谑道,“朕若是不答应你,就不好了!”

    阿顾心虚而笑,“怎么会呢?九郎你可对我有救命之恩呢,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好人。”

    “对了,九郎,”今日她的连番越矩要求姬泽都一一答应了,她心中高兴的很,面上扬起鲜活的笑意,“我打算出宫去一趟龙门石窟,你答应我吧?”

    龙门石窟摩画本就是阿顾这趟东都之行的门面理由。阿顾提出来,姬泽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笑着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南郊,地势偏僻,路途遥远,朕会派遣一支护卫护送你前去。”

    殿外阳光明朗,阿顾面上绽放出明媚光彩,胜过天光,福身谢道,“多谢九郎!”

    第129章 二一:朱夏花落去(之王氏玉树)

    这场风波过去,太初宫中恢复到从前的宁静。阿顾每日里在太初宫中读书习画,闲时去弘阳殿与姬泽略聚一聚,日子过的惬意。

    “顾娘子的这幅《落日归鸟图》手法越发成熟了!”飞西殿销金帘幕低垂,圆性师太一身青灰色缁衣缁帽,侧身坐在飞仙殿东轩的月牙凳上,瞧着阿顾的《落日归鸟图》品评道。

    圆性师太性子冲淡,本乃是方外之人,初时被薛夫人等女师所轻,挤占其授课时间,几乎在阿顾面前说不得几句话。如今皇帝既然发了话,飞仙殿登时清净下来。剩下的景夫人也不是个性强硬的人,再加上知晓阿顾喜画尤甚,对圆性师太颇为友善退让,圆性师太方得了和阿顾相处的授课空间,她品性高妙,于画艺上造诣颇高,这些日子和阿顾颇为相得。此时将手中画卷放在案上,欣慰道,“顾娘子,如今您的山水花鸟画已经到了一定阶段,短期内很难有太大提高了,贫尼建议,您此时可以开始着手画人物了!”

    阿顾眸中登时露出欣喜之色,“师太,我真的可以么?”

    绘画分为山水、花鸟、人物三大类,其中人物画尤难,阿顾学画未久,卫夫人建议阿顾先潜心于山水花鸟,待得基础功底圆融,这两项臻于小成,方开始碰触人物画。如今阿顾听得圆性师太如此建议,自然是十分开心。

    “这是自然。”圆性师太合十微笑,眉目和善,“习画之道须亦得讲究自然而然,顾小娘子如今积累已经够了,转攻人物画乃是水到渠成之事,若是小娘子因着心有顾忌而畏怯不行,便反而是原地踏步,耽搁了自己的修行。”

    阿顾抿唇而笑,面上扬起灿烂光彩,诚心问询,“师太既然诚心教诲,阿顾敢不遵循?师太,人物画你可有什么诀窍教我?”

    圆性师太少年学画,及长之后,遁入佛门,专于佛画。于佛画之上的造诣颇为妙绝,闻阿顾问询,合十道,“阿弥陀佛!当年贫尼初画人物之时,在龙门石窟潜心待了一个月,方着手开始画佛像,下笔之后如有神助。佛像画亦为人物画,虽然高深,确有一定定式,虽然入手不易,但若画精了,则一法通,百法通,此后于人物画上便落笔顺遂,再少困难之处。小娘子如今既要开始画人物,贫尼建议不妨到东都郊外的龙门石窟走走,多加揣摩石窟中的佛像。”

    “是么?”阿顾笑着道,目中露出向往之色,“若有机会,我定要到龙门石窟去看看!”

    这一日,春阳初暖,阿顾午后小睡醒来,披了一件浅蓝色绉纱衫子,坐在玫瑰榻上,眸子里还有着一丝残余的慵懒之意,葛生急急从外头进来,禀道,“小娘子,玉真公主遣人从长安给您送东西过来。”

    “小姨?”阿顾面上露出愕然之色,玉真公主如今在长安,怎么会特意遣人驰行数日来给自己送东西?心中不明所以,忙吩咐道,“快快请人进来。”

    “是。”葛生应了。过了片刻,一名侍人随着宫人进来,在阿顾面前跪下,禀道,“小娘子,公主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想起之前芙蓉园上众位娘子花宴上抽花签之事,忽生兴致,命人打造了一套宝扇,瞧着颇为欢喜,特命小人驰行千里,将这扇子送到顾娘子手中。”

    乌芳接过侍人捧着的扇奁,转过头,递到阿顾手中。阿顾展开小扇,这柄小扇有半册书卷大小,当日众位长安贵族少女在芙蓉园中相聚,共聚花宴,玩了一套花签令。阿顾抽中的是梅花签,因此此时赠送在手中的扇子乃是和阗美玉所造,上面用精致的雕工雕刻了一枝红色梅花,触手温润,枝头梅花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阿顾上下翻看这柄和阗梅花扇,喜爱不已,问道,“玉真公主就造了这一把扇子么?”

    “倒不是这样的。”侍人禀道,“公主共打造了十二把扇子,除了娘子手中的这把和阗梅花扇外,还有红宝牡丹扇、玳瑁桃花扇、珊瑚木棉扇、黄玉菊花扇、琉璃荷花扇、蜜蜡桂花扇、玛瑙芍药扇、蓝田水仙扇、青金兰花扇、水晶杏花扇、珍珠芙蓉扇。其中红宝牡丹扇公主赠予王二娘子,玳瑁桃花扇赠予八公主,珊瑚木棉扇赠予十公主,黄玉菊花扇赠予平乐县主,琉璃荷花扇赠予魏县主,蜜蜡桂花扇赠予姚三娘子,玛瑙芍药扇赠予范娘子,其余数柄扇子也各自赠给当日花宴抽中花签的各位小娘子。奴婢这趟来东都,不仅亲自将和阗梅花扇赠到娘子手中,也另行遣了下人将珍珠芙蓉扇送到薛美人处。”

    阿顾目光微闪,当日芙蓉园花宴上自己等人抽了十二支花签,玉真公主命人配套打造了这套十二花宝扇,分赠当日抽了各色花签的宴上少女们。单自己手中这一把和阗梅花扇便价值千金,若要造齐这一套十二把宝扇,当真是造价不菲。不免叹为观止,赞道,“小姨当真是好心思。你回去向小姨转达我的谢意,便说待我回了长安,定往惜园亲自谢过小姨。”

    侍人面上浮出笑意,又朝阿顾磕了一个头,“公主听了顾娘子的话,一定十分高兴。”

    待到玉真公主的这位侍人被送出去,新请的琴师也已经到了飞仙殿。阿顾将手中和阗梅花山放在一旁,垂眸望着手中书卷,不过片刻,听得外头传来轻悄的脚步声,一名女伎进来,朝着阿顾福身道,“奴家见过顾娘子,顾娘子万福!”声音清甜淡漠。

    阿顾抬起头来,见这位女伎抱着一具古琴,垂眸而立,脸型圆朗,肌肤是微微的蜜合色,眉目清秀,行动之间神态落落,不是永新娘子是哪一个?

    “永新娘子,”阿顾分外诧异,“你怎么来了?”

    杜永新抿唇浅浅一笑,“圣人前来东都,教坊也有人随行。教坊都司听说顾娘子要习琴,便使奴家来教导您的琴曲。”

    杜永新坐在一侧,伸手抚琴,弹了一支《关山月》,乐曲舒缓平静,犹如一片月色安静浮现在半空中,铮铮动听,显见得在琴曲上有着多年素养。一曲终了,阿顾赞道,“杜娘子,您可真是厉害!不仅歌唱的好,箜篌弹的动听,如今听着,竟是连琴都弹的好。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杜永新闻言面色微变,垂眸片刻,微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尔!顾娘子谬赞了!依着奴家的意思,小娘子倒也不用多加费心,奴家三五日过来一趟,小娘子若有兴致,奴家就稍稍指导弹一曲;若不爱,咱们便闲着便品评一番古今琴曲也就是了!”

    阿顾唇角泛出愉悦的笑意,“如此就劳烦永新娘子你了!”

    洛阳城渐渐有了初夏的炎热之感,这一日,东都天气晴朗,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朝霞千里,阿顾禀过姬泽,出宫前往龙门石窟。

    奉命护送阿顾的乃是神武军士兵,神武军乃是姬泽新建的北衙禁军之一。

    年前,原千牛卫中郎将谢弼转任神武军大将军职,统摄神武军。神武军自陇西征召身体强健的良家子为普通军士,又从安西调派经历过战争的精锐校尉任军中中层军官,底子本就雄厚,新任大将军谢弼又是少年英才,乃皇帝身边信臣,上过战阵,熟悉军法,cao练得当,不过练了半年功夫的军,神武军便已经初露剽悍的军威,可以想见,日后上了战场,乃是一支十分尖锐的战力。姬泽对这支自己一手的锻造的北衙禁军甚为看重,倚为亲军,此次前往东都,便以神武军为外围戍卫之职。

    领着护送职责的乃是神武军中的一位骑都尉。

    朱轮华盖车中在东都洛阳城大道上穿行,阿顾坐在车厢中,听得车外一个吆喝道,“都给我提起精神来,若是贵人出了问题,我可饶不了你们!”声音如同击打的铁器,颇有特色,阿顾似乎曾在何处听过,颇为耳熟,不由好奇,掀起车帘向外头打量,见外头一队二十余士兵,衣甲鲜明。当先一骑高头大马,马上的武将勒着缰绳,侧回过头来,年纪不过弱冠,身材高大,肌肤黝黑,方正的脸上一张眸子湛湛如寒铁。不由惊喜道,“是你?”

    铁勇听着华盖车中清亮的少女声音,微微诧异,他去年从安西军中调遣入神武军,因身手勇武,如今已经升任骑都尉,视同从五品。今日宫中有一位贵女前往龙门石窟,上官命他领手中的小队护送,此时听得阿顾在马车中询问,不由得拱手道,“这位娘子,你认识我?”

    阿顾嫣然而笑,脸颊上露出一双浅浅酒窝,“我在百岁春见过你一次!”

    “百岁春?”铁勇摸了摸脑袋,眸光茫然,“什么百年春,千日秋的,我从没听过!”

    阿顾忍不住抿唇笑起来,百岁春作为高级定制衣肆,在长安贵女中红的炙手可热,大批大批的长安少女为了能够从百岁春买到一件春裳,苦苦等候而不得。铁勇这个蛮汉子却用这般粗俗的口气说自己从未听过。

    “便是东市那家去年新开的衣肆。”她笑着道,复又提醒,“去年六月的时候,你去过那儿买布。那时候我在衣肆二楼瞧见你了!”

    “哦!”铁勇登时恍然,拍了拍脑袋,“就是那家衣肆哦!”回想起来,“那家衣肆里那位女掌柜很是漂亮!”

    阿顾唇角微微翘起,一双荔枝眸因为愉悦而十分闪亮“凤师姐若是听见你这么夸赞她,一定很高兴!”

    铁勇自当日百岁春离开之后,便对那位美貌的凤老板感觉很好,颇为念念不忘,后来也曾重返衣肆,想要再见凤老板。只是远远的见了衣肆繁华昌盛,出入都是上流贵族女眷,未免有些自惭形秽,不敢靠近。这时候得了凤仙源的消息,一时兴奋之下,竟忘了阿顾的身份,策马靠在朱轮华盖车窗边,一边前行一边与阿顾闲聊,“她姓凤么?真是个好听的姓氏!”回想起当日凤仙源美艳柔和的笑容,面上冒出怀念倾慕的神色,问道,“小娘子,你回长安之后,能不能替我去问问她,看看她乐不乐意再见我?”

    “什么你呀,我的?”红玉瞧着铁勇容貌粗俗,言语直白,心中十分不喜,开口斥道,“我家娘子是丹阳公主之女,你称一声顾娘子就是了。”

    铁勇闻言眼角一跳,大大咧咧拱手道,“顾娘子!”

    阿顾却不以为意,吃吃一笑,“这话我一定替你带到。只是凤师姐会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铁勇登时眉开眼笑,拱手道,“多谢顾娘子了!”

    二人说话期间,一行人已经出了洛阳城门,在官道上驰行。东都外的官道宽敞平坦,另一行人在前方骑马缓缓前行,其中一匹白马四蹄雪白,神骏非凡,显见得是上品。马上青年一身白衣。阿顾在朱轮华盖车中经过这一行人的时候放下车帘,余光瞟见这位白衣青年,见他大约二十一二岁年纪,容貌俊秀,一手勒缰策马,一手举起腰间的白玉葫芦,将葫芦递到唇边,仰头饮下。大片酒线滴落下来,将他胸前的衣襟染的一片湿濡。

    阿顾心中暗赞一声,“曾经听人说起魏晋风度,一直不知道所谓魏晋风度应该是如何样子的,今日见了这位白衣男子。想来所谓魏晋风度不外如是了!”

    “大郎,”小厮善水向着前头的白衣公子道,“七郎君若是知道您到东都了,一定高兴的紧。”

    王颐策着身下的白马,轻轻一笑,“七叔诗酒风流,是家族中难得的闲人野鹤一般的人物,日子过的和神仙似的。见了我这个大侄子找上门去,怕是会苦着脸想赶我出门,哪里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