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节
“不了,”高成有气无力的道:“我又不累了,一点儿也不累了。” 高成内心泪流成海,此一刻,他也很想挂印而去,只是不知道赵含章能不能容许他活着辞官呢? 念头闪过,高成低下头去,一滴眼泪真切的从眼中滑落,太苦了,他真的太苦了,已经连续六天,他每日睡眠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有好几天甚至只有两个时辰不到。 这是他为官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辛苦,要是当官这么辛苦,他为何要当官呢? 高成他是真心想辞官的,只要能活着辞官,他是真愿意让位的,可…… 赵含章能让他活着辞官吗? 他毕竟不是裴河这样有名气的大臣,没敢去试探,所以只能继续任劳任怨的工作,至少,得在下次见到她时,不至于让她过于生气吧。 高成下令:“今年灾情严重,衙门不封印了,让大家多往乡下走一走,统计灾情,赈济灾民。” 众县吏也没敢表示反对,默默地低头应下了。 赵含章的那柄剑不仅悬在高成的脖子上,也悬在他们的脖子上。 而此刻,鲁阳城里,郡守府正一片混乱呢。 年关将近,衙门都快要封印过年了,裴河说走就走,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交接呢。 郡丞只能一边清点库房,核对账目,一边给各县下令,通知他们这个消息,命令他们都管好自己的县,最近没事儿别给郡守府找事,不然他不好过,他们也休想好过。 一边还要给陈县那头写公文上报,让刺史大人和朝廷再请一个郡守来。 郡丞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他觉得他就可以。 不过魏晋时代的人不流行毛遂自荐,他们流行的是对俗物不屑一顾,然后推辞,推辞,再推辞后接受。 所以郡丞迟疑片刻,还是没毛遂自荐。 他决定请人来推荐他,这样便是不成,也可全了他的面子。 和他有想法的人竟然不少,虽然大家的官儿没有郡丞高,但这不妨碍他们想要越级晋升,所以鲁阳城里一片热闹,今天这家办酒宴,明天那家就在酒楼里宴请宾客。 赵含章他们再次进入鲁阳城时,城内的风气就全然不一样了。 空气中隐隐飘着酒香,有乞儿一边回头看他们,一边撒腿往一条巷子里跑。 赵含章就勒住马,很干脆的招来路边一个躲起来的摊贩问,“这些乞儿跑什么?” 摊贩低着头瑟瑟发抖道:“应,应该是去柳条街等着吃的。” “柳条街有吃的?” 摊贩紧张的应了一声“是”,小声道:“郡丞大宴宾客,有些剩饭剩菜会往外倒,他们去翻找,能找到不少吃的。” 赵含章便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中隐隐的酒香问道:“那这满城酒香……” “今日听说是要斗酒,郡丞和好几个大官儿都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斗酒呢。” 赵含章一听,嘴角轻挑,和傅庭涵道:“我也爱饮酒,这样的热闹我们要是不去凑就可惜了,走,我们都去!” 给她领路的城门兵将额头冒汗,连忙问道:“使君,使君,那后面这些人……” 赵含章笑道:“一并带上,人多热闹,大家都去给郡丞贺喜,我想他看到这么多人给他贺喜,一定会越加高兴。” 赵含章回头冲那些老弱妇孺道:“大家别和郡丞客气,都放开了吃啊。” 大家齐齐应下,他们不会客气的。 赵含章就嘴角含笑的带着大家去了。 正和人斗酒的郡丞前脚刚收到赵含章带人进城的消息,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去迎接,后脚赵含章就带人到了门外。 郡丞顾不得换下身上满是酒气的衣裳,忙出门迎接。 一出门就见门前不远处站着一双牵着马的年轻男女,俩人披着披风,穿着甲衣,正抬头打量他家的院墙,这气度相貌,一看便知是赵含章和与她形影不离的傅庭涵。 郡丞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拜见使君,不知使君到来,下官有失远迎。” 和郡丞一起出来的郡守府官员不少,个个面色红润,一身酒气。 赵含章笑吟吟的点头,免了他们的礼,笑问,“听说郡丞家中正吃席,不知可有我们的席位呀?” 郡丞忙道:“自然是有的,使君快里面请。” 赵含章就把绳子丢给听荷,指了后面和郡丞道:“有就好,那一并给我们安排了吧。” 郡丞忙应下,一抬头看向后面,傻眼了。 几十个骑兵之后是近千个难民打扮的人,而后面大约还有好几百的骑兵呢,这得有……小两千人吧? 十人一桌,那就是两百桌…… 郡丞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赵含章已经领着傅庭涵和赵二郎几个大踏步进门。 他咽了咽口水,忙招来管事,“快去安排。” 然后拔腿追上赵含章。 第443章 路有冻死骨 郡丞没想到他头疼的不是如何招待突至的刺史,而是一群难民和兵丁。 摆桌子是不能摆桌子了,他就是想摆,也没那么多坐席,所以他沉默了一下便对一脸为难的管事道:“摆出几张长桌来,分左右两边,左边招待兵士,右边就给那些难民。” 他道:“让人埋锅造饭,所有人都做起来。” 管事道:“都煮饭吗?” 这么多人呢。 郡丞已经隐约感受到赵含章的不满,他咬咬牙道:“给将士们用饭,难民们则煮粥,煮粘稠些,粮食不够就从库房里取,去磨坊里借用……” 总之,先把赵含章的气捋顺了再说。 不仅郡丞,其他官员的酒也一下醒了,假装没有看到焦头烂额的郡丞,他们跟在赵含章身后呼啦啦的进门。 此时后院一片热闹,女眷们正在游园赏景,欢声笑语如铃铛一般传来,听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赵含章回头看了眼五大三粗的亲兵们,再看一眼憨呆憨呆的赵二郎,觉得还是不要往里面去吓人了,于是目光一转,直接往正席那边去。 那里摆满了酒坛子。 一靠近,酒香醇厚,她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拎起一坛酒就要倒,被傅庭涵眼疾手快的按住。 赵含章不由看向他。 “空着肚子饮酒对胃不好,你先吃些东西垫着吧。” 赵含章只能惋惜的收回手,后面的官员觉得有了用武之地,连忙赶上来,笑道:“使君要喝酒,岂能少了rou?来人,快将炙烤好的鹿rou送上来。” 炙烤的鹿rou用了香料,鲜嫩的里脊rou,切得有一刀厚,刚从石板上炙烤出来,撒着香料和盐粒,香味儿在一个劲儿的朝赵含章鼻子里钻。 她随手将盘子递给眼巴巴看着的赵二郎,然后和傅庭涵在主座上坐下,“大家都饿了,你们这儿只有鹿rou吗?” 官员们就明白了,立即道:“快让厨房上好菜,再多炙烤一些鹿rou送来。” 还有官员压低了声音吩咐,“送到这里来的全都要里脊rou。” 郡丞家的仆人此时也来不及思考几位官员的越俎代庖之举,听了吩咐就走。 烤好的鹿rou源源不断的送过来,除此外还有各种炙烤rou,菜蔬。 没错,大冬天的,郡丞府里不仅有煮的青菜汤,还有可以炙烤的菜。 这可比鹿的里脊rou还要稀有珍贵,赵含章嘴角带着笑,对南阳国官员的奢靡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她一点儿也不生气。 富有的下属也是有好处的,赵含章想,郡丞的位置不高不低,且他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这么有钱的下属不用起来,她会过意不去的。 赵含章怜爱的看着赵二郎,把更多的rou放到他面前,“多吃点儿。”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在外面,很难吃得到。 赵二郎吃得连连点头,军中一年多,他早把从前学的礼仪给忘光了,吃东西就一个字,快! 赵含章则不急,而傅庭涵还用刀帮她把鹿rou给切成了块,她就更不急了。 一边吃着,一边还四处看,大赞道:“你们这布置不错,既防风,还能看到如此雪景,火坑烤rou,美酒佳肴,不错,不错。” 众官跟着开怀的笑,就听赵含章好奇的问,“可我若没记错,今日衙门还没封印吧,你们都旷班不上衙?” 众人表情一僵,郡丞终于赶来,连忙道:“正要回禀使君,我们郡守辞官挂印去了,具体经过我等已上报,公文正在路上,可能正好与您错过了。” 赵含章不在意的摆手道:“错过便错过了,我知道裴郡守辞官归隐的事,但这和你们旷班有何关系?郡守不在,诸位不应该更加费心才是吗?” 众官都僵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 赵含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感叹道:“酒是好酒,rou也是好rou,但我吃的很不是滋味啊。” 众人安静的低头听着。 赵含章:“我进城时看到城外路两边坐躺着不少衣衫褴褛的难民,进到城内却满城飘着酒香气,有乞儿从我身前跑过,说是要来这儿等候府上将吃剩下的潲水。” 郡丞脸色更加僵硬,心惶惶然起来。 赵含章感叹道:“现在看到府内如此热闹繁华,而外面却有不少饿死冻死之人。” “外面的人饿死冻死是因为他们祖上不能庇荫后人,而自己也无能,与我阿父何干呢?”一个年轻的女郎站在廊下问道。 不知何时,花园里的女眷都走了过来,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这边。 听见女儿如此与赵含章说话,郡丞冷汗刷的下来,忙喝道:“英娘,休得胡言,这是刺史,还不快过来见礼。” 殷英就一脸沉静的走过来,冲赵含章行了一礼,却依旧直视她,“使君见谅,虽然父亲喝止,但我依然要说,那些贱民饿死冻死,与我家宴请客人有什么关系呢?” 赵含章嘴角含笑,先问郡丞,“你觉得有关系吗?” 郡丞红着脸道:“有……” 赵含章就抬手止住他的话,扭头问已经吃了五盘rou的赵二郎,“二郎,你说有没有关系?” 赵二郎想了想后狠狠地点头,“有!” 赵含章笑问:“那你告诉这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她爹是郡丞,这郡里的百姓都是他的责任,他们过得不好,便是他做得不好,”这是阿姐教他的,说他的兵要是打不好仗,日子过得不好,那就是他这个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