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第三十章 拉拢 晚宴结束后,桓容回到客居,带着几分酒意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几回,脑中仍不忘思索“两只麻雀”到底是何含义。 阿黍送上醒酒汤,小童想要点燃熏香,却见桓容摇了摇头。 “今夜不要燃香。” “诺。” 小童没有多言,放下火折子,盖上香炉。 桓容坐起身,捏着鼻子灌下半碗醒酒汤,俊秀的面容皱成一团,再不肯多喝一口。 “郎君,服下整碗方可歇息。” “半碗足矣。”这杀伤力丝毫不亚于姜汤,整碗喝下去真会要人命。 阿黍劝说不得,唯有将漆碗撤下。 桓容舒了口气,漱口之后重新躺倒,抓过温热的布巾覆在额前,双眼紧闭,口中念着“麻雀啊麻雀”。 小童正将长袍挂起,听到他的低喃,好奇回头问道:“郎君要吃麻雀?” “……不是。”他的吃货形象已如此深入人心? “那郎君要吃什么?” “什么都不要。”桓容展开布巾,整个覆在脸上。薄薄的布料几乎透明,随呼吸一起一伏。 小童摸不着头脑,结束手上的活计,移坐到榻前,小心问道:“郎君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桓容转过身,脸上的布巾自然滑落。对上小童双眼,禁不住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连个暗示都猜不透,可想而知,今后的路会有多难。 “我在想宴上那道烤羊。” 小童恍然大悟,笑道:“郎君放心,奴会告知阿黍,令随行婢仆学习烹饪之法。待到盐渎之后,定寻来香料为郎君烤制。” “我说的不是吃……” 小童满脸不解,那是为什么? “算了。”桓容摆摆手,终于体会到人才的重要性。渣爹身边有郗超,遇事自己解不开,智囊团自然顶上。自己手头无人,别说智囊谋士,信得过的护卫都少之又少。 “任重而道远啊。” 阿黍归来时,桓容仍在榻上翻来覆去,没有半点睡意。 “郎君这是怎么了?” “郎君似有酒意,一直在说麻雀。” 听完小童之言,回忆宴上之事,阿黍有几分了然。当即令小童退到门边,看着廊外行走的护卫,自己跪坐到榻边,开口道:“郎君,奴有一言。” 桓容停止翻动,侧头看向阿黍。束发的帛巾松脱在枕上,鬓边滑落两缕乌丝,轻轻扫过脸颊,带起一阵轻痒。 “何言?” “郎君可是为宴上之事烦心?” “的确。”桓容点头。 “临行之前,殿下曾言,郗刺史必有动作。” “阿母说过?” 阿黍点头,继续道:“殿下言,如郎君当面拜访,且途中遇到变故,郗刺史定会设法拉拢,极力同郎君交好。其目的极可能是促使郎君争权,设法掌兵。” “掌兵?” “郎君,奴以为,羊乃晋地,雉鸡为建康,麻雀极则指京口、姑孰两地。” “是这样吗?”桓容面带怀疑。 “奴不敢妄言。”阿黍继续道,“京口、姑孰皆为建康门户。北府军驻扬州,守京口;西府军驻武昌,守姑孰。” 桓容坐起身,神情变得严肃。 “自郎君入刺史府,郗使君并未以下官视之,其意如何,郎君当细细思量。” 阿黍点到即止,不愿多言。 桓容静静思索。 羊,雉鸡,麻雀。 东晋,建康,姑孰,京口。 西府军,北府军。 一念闪过,犹如醍醐灌顶。桓容腾地直起身,手指梳过额前,直直插入发间。如果他想得没错,郗方回是否在暗示同他结好,助他掌握西府军,从渣爹手中夺权? 但是,可能吗? 桓容越想越是怀疑,不太明白对方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做出这样的暗示。 只要有眼睛都会知道,以现在的他压根争不过桓大司马。 即便桓大司马倒下,他那几个庶兄不顶事,照样有桓冲、桓豁可以顶上。或者对方根本没想过他能成功,只为激出他的野心和怨气,令桓氏自相残杀,提早生出内乱? 这样一想,之前以为的“没有歹意”必须要打个折扣。 历史上,桓温去世之后,桓熙桓济联合叔父桓秘,差一点干掉桓冲,引得桓氏彻底栽倒。固然是前者野心使然,难言没有外部力量推动。 想到这里,桓容打了个激灵,突然感到颈后发凉。 “阿黍。” “奴在。” “你怎知这些?” “不瞒郎君,奴曾祖官至禁防御史,大父为历阳郡主簿。奴父也曾选官,因任上获罪,举家被贬,奴才做了宫婢。”顿了顿,阿黍压低声音道,“奴少时听大父言于兄长,提有太守宴请当地吴姓士族郎君,席上一条烤鱼,鱼腹两枚鸡卵,所行同今日颇为类似。” “那场宴后的结果你可知道?” “吴姓士族分崩离析,嫡支灭绝,分支不存。”阿黍正色道,“奴十岁入台城为宫婢,蒙殿下大恩,始终未有回报。今见郎君烦扰,方才胆大出言。” 话落,阿黍退后两步,恭敬下拜,额头触及地面。 “阿母可知你的身世?” “回郎君,殿下早知。” 桓容没有再问,唤阿黍起身,道:“我会与阿母书信,道明今日之言,你先下去吧。” “诺。” 阿黍起身行礼,退到屏风之外。 桓容独坐半晌,摊开掌心,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哪怕遇到刺客截杀,他也未曾乱成这样。继桓大司马之后,郗刺史又给他上了一课:千万不要小看古人,不然的话,当真会死无葬身之地。 桓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郗氏父子同样没有睡意。 郗超猜出父亲用意,印证之前不妙的预感,心中更觉后悔。既然看出桓容面相,早该劝桓大司马下手,免掉日后祸患。 假若桓容真的心动,决定同郗氏联手,谢安和王坦之必定会借机插一脚。届时,事情恐会相当麻烦。 正室内,郗愔挥退婢仆,独自坐在榻前,展开桓大司马的亲笔书信,细细读过一遍,眼中现出讽意。 “虎顾狼视之人,亲子可噬,何言九鼎!” 话落将书信丢到一边,不想再看一眼。随手打开盛珠木盒,眼神当即定住。 盒中俱为龙眼大的珍珠,雪白莹润,一眼便知是上品。更加难得的是,其有一金一黑两颗明珠,堪称世间奇宝,价值不可估量。 郗愔先取金珠,后取玄珠。两颗珍珠先后滚落掌心,轻轻撞击,映照室内灯火,愈发明亮耀眼。 “难得。” 送出如此重礼,若言没有他意,郗愔绝不会相信。 对珠沉思半晌,郗刺史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小小年纪倒也难得,老夫险些被他骗过。” 送出重宝必有结交之意,哪会看不懂他的暗示。故意装糊涂,九成是要防备他那儿子。如此一想,郗愔愈发坚定拉拢桓容的决心。 哪怕对方看出他有分裂桓氏之意,顶多拖延些时日,早晚要同他联手。桓温已现杀机,桓氏内部无人可结盟。桓容想要自保,除借助外力还有什么选择? 三人各有思量,正室同客居的灯火燃烧整夜,临近天明方才熄灭。 桓容刚刚闭上双眼,睡了不到两刻钟,就被小童轻声唤醒。 “郎君,今日将要启程,膳食已经备妥。” “什么时辰了?” “已近卯时末。” 桓容捏了捏鼻根,挣扎着坐起身,张嘴打了个哈欠。抹掉眼角的泪水,撞见阿黍不赞同的眼神,本能的正襟危坐,合拢嘴巴。 “郎君请换袍。” 同时下人不同,桓容不太喜欢大衫,启程之前特地叮嘱过婢仆,衣箱中九成都是长袍。 阿黍和小童伺候桓容更衣用膳,郗愔遣人送来一箱竹简。 “使君闻郎君好读书,特备下古籍,请郎君笑纳。” “还请代容转达,多谢郗使君。” “诺!” 婢仆退出内室,桓容对着书箱苦笑。好学的名声传出去,收礼都是收书,该说是好事? 打开书箱,看到放在最上方的一封书信,桓容眼神微闪,随手收入袖中,阿黍和童子均未曾看见。 用过早膳,桓容向郗愔告辞,继续启程往北。